41、第 41 章

本来还在窸窸窣窣、小声议论的人,听到此话立时纷纷乱了方寸。

闭上眼不够,更有人转过身去,生怕惹怒了这尊罗刹,有一就有二,连嫚雅都不情不愿地被木锋拉扯转向四壁。

“小祖宗,可以了?”

苏果侧趴在陆则琰的胸膛,手从方才被他拗过来时,就顺势抓着他的襟领,现在终于不好意思地松开。

大人就差为她清场,她再忸怩也得有个度。看就看吧,早些被大人看完,她就能回寝卧,然后等两天消散下去就好了。

苏果边说服自己边仰起脸,约莫是不好意思,略微缩回了点,但陆则琰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垂眸,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轻抬。

女子本来似初开桃花般粉嫩的脸颊,却生出了些不安分的小红印,像极了被虫蚁咬出的痕迹。她的肌肤娇弱,稍稍有点刺激,就能红出一大块,现在整张脸跟没熟透的柿子的差不多。

陆则琰对敏症这种事闻所未闻,因着是在苏果身上,他还颇为好奇,轻笑道:“小太监,你哪来那么娇气的病症。”

他好笑地用手戳了戳,苏果嘟囔着伸手拆挡,蹙眉嗔念,“大人!”

苏果本来还挺怕大人嫌弃,但看他嘴角快藏不住的促狭笑意,又觉得他还不如嫌弃呢。

作为皇上的朱澄,方才倒是没被陆则琰的脾气吓到。他站在两人身侧,心里疑惑,见缝插针地问:“苏果,你为何和朕一般,既不能吃杏仁脯,又不食海货。”

苏果从陆则琰的手掌下偏移开,探出头趴在他的肩上,朝着朱澄摇了摇头,“皇上,姆妈说是在我没记事的时候发现的,看来,我跟皇上真有缘分!”

朱澄拢眉重复,“缘分吗,朕还是觉得太巧了。”

陆则琰手护着苏果的背,闻言,轻拍她的手微顿,眸色发沉...

正当时,若枫带着摄政王府的太医秦素棉进了殿。

苏果初听名字,以为是女子,没想到对面走来的是个青袍长衫,清秀文弱的年轻男人。

他斜背着个诊包,走路懒洋洋的眼皮半搭,没甚精神地环顾左右,望到两边背对大殿站着不敢出声的人时无语嗤了声,而后径直走向中央高台。

苏果看到他身上的药箱,就猜到是太医,她当然不会躲,甚至恨不得将袖子撸起来,给秦素棉看看手臂上的疹子。

“秦太医好。”

秦素棉一抬头,看到苏果,却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苏果脸上疑惑,“太医,你是认得我么?”

“废话。”

“...”

苏果仔细想了会儿,宫里她认识的人不多,看来也只能是因为大人才认识的她,但又字是不是含着别的意味。

苏果想细问,陆则琰却压住她的袖口,托着露出的小截的莹白手腕,打断两人的话题,“秦素棉,先替她诊脉。”

秦素棉瞟了瞟苏果脸上的红疹,翻了个白眼道:“不就是敏症,切甚么脉呀。”

“急匆匆拎我过来,亏我还以为是绝世奇毒。”

秦素棉的祖上三代正儿八经的宫廷御医,到了他手里,偏偏最爱钻研毒术,甚至不惜去蜀中山林采蛇毒,后来受伤被摄政王的亲兵带回去,捡了条命,就留在了王府里挂名当个府医。

之所以认得苏果,还是要追溯到中秋那日,陆则琰怕她的女子身份被泄露出去,特意命秦素棉去救治,同这次一样,他都是被若枫从饭桌上揪提着过来,脚都没着上地,语气不可避免地冲。

陆则琰很清楚秦素棉不会走眼,苏果又仿佛想起了她自己的‘秘密’,手一个劲儿往后袖子里缩。

他只能松开苏果,妥协道:“药方呢。”

“这点小症,喝两天紫苏水就罢了,药甚么方。”秦素棉说完不高兴地指了指自己肩膀褶痕,“你还是先看看我的衣裳,这儿,这儿,能不能让若枫提我过来的时候下手轻点儿!”

陆则琰耐着性子问完想问的,伸腿将他踢下台阶,不耐烦道:“够了,回去。”

苏果被陆则琰揽着,想起身施礼也起不来,无措地插了句:“谢谢秦太医。”

秦素棉掸了掸袍摆,应了声,抬头皱眉:“想谢我可以啊,那你告诉你家王爷,让若枫再把我提回去,我饭还没吃呢,饿的走不动路。”

陆则琰接道:“呵,若枫没空,你自己走回去。”

“哼。”

秦素棉脸色不怎么好地撇撇嘴,甩袖哼了声,自己从旁边桌上抓了几块糕点,吃完两口,才摇摇晃晃走出门口。

苏果一脸的惊愕看向陆则琰,“大人,他待谁都如此吗?”

她真的没见过敢给大人甩脸色的人。

陆则琰发现苏果从见面开始就对秦素棉‘兴趣盎然’,不禁低头冷笑,“跟你有关吗?脸上一团糟,还有空关心别人。”

苏果抿抿唇垂下脑袋,全然不知自己又是哪句话惹到了大人,嗳,她都得敏症了,大人还是对她凶。

陆则琰将人抱起,扶着她的腰等她站好了才松开手,“若枫送你回去,我见完胡族的使臣,就会回来。”

“是,大人。”

陆则琰想到陈凞,拢眉加了句,“太丑,别乱跑。”

“...嗯。”

苏果现下巴不得快躲回寝卧,早将今日‘怎么都不会和大人住一间’的想法给抛到了脑后。再说脸这副模样,她也不想招摇过市。

陆则琰长眸点了点她的背影,唇边弧度几不可见地扬了扬。

......

虽说事发突然,颇教人摸不着头脑,但摄政王喜怒不定的脾性由来已久,众人除了生受,别的自是不敢多说多问。

午膳于仓促之间结束,木锋带着各大土司府的人离开,与胡族五大使臣擦肩而过时,各走各的道,未有多言语。

胡族当年和明殷朝的战事打的如火如荼、血流成河,先帝和镇北王同时消失于北边戈壁,国仇旧恨,使得殿中的气氛很是凝滞。

“我等,参见中原的皇帝陛下,我族首领须卜大单于,同让我们,向陛下问好。”

为首的匈奴使臣粗眉大眼络腮胡,褐色芢直襟式短衣,合裆裤露出个肚脐,行礼之时也只是微微弯腰,神情隐含傲慢。

朱澄容色肃穆地抬手:“平身。”

“谢,皇上。”匈奴使臣操着略显晦涩的中原话,虽是谢恩,但恨不得将不爽快三个字刻在脸上。

他们并未归顺,与鄂西的土司府不同,每闰年进京无疑是种羞辱,尤其这次,他们有意试探带进一支胡族兵士,竟被斩于城门口,这般被打了脸,心情当然不会太好。

“是本王来晚了啊。”瑞王朱珵慢悠悠地跨步进殿,鄂西没有他的卫兵,是以他午前没来,但北方不同,哪怕不及陆则琰势力强盛,戍边军屯也有他几个军营,说起话好歹有点底气。

他与大单于曾偷偷修书过几封,胡族的使臣对他颜色稍缓,“拜见,瑞王。”

朱珵微笑地点了点头,撩袍坐在了陆则琰的右边对过。

陆则琰靠坐在宝座上,俊颜没甚表情,长手撑额,瞥了二人一眼,催促:“读。”

匈奴使臣明显被他的不屑语气激怒,压抑下情绪,打开手中封册开始读贡品,“皇上,胡族各部携整百箱蒲桃、核仁、千匹汗血宝马.....”

历来就是走个过场,陆则琰想着苏果,难得心不在焉,但好几次,都被匈奴使臣投来的目光所打断,这让他很是不高兴。

他搭在檀椅扶柄的指腹有节律地轻轻敲击,在匈奴使臣磕跘读到最后一个字时,他才轻笑出声,“你似乎对本王,很是不满啊。”

匈奴使臣收起布帛,学中原人作了作揖,“摄政王,不敢。”

“哎,陆则琰,来者皆是客,你何必咄咄逼人呢。”朱珵忍不住说了句。

陆则琰没理他,收手,托腮朝着匈奴人笑道:“那你老是看本王作什么,是嫌羌、氐族的领队死了不够,还想多个添头?”

匈奴使臣胸腔登时一震,他的确于读信时,偷偷多瞥了摄政王几眼。

城门口,同族领队被斩首的情景历历在目,族人被杀,他都不好回去交代,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教他怎么能忍住不看。

仗着两国不斩来使的规矩,他故意刺道:“王爷,我胡族人生在马背,少见王爷这种堪比女子,之俊美姿容,我向来,仰慕,所以才多瞧。”

匈奴人很是笃定,他自己同是男人,男人么,有多少喜欢旁人夸赞自己容貌像女子的,能言语得意,总算出一口恶气。。

“哦,这样。”

陆则琰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神色不变地从椅座上站起,连眼身都欠奉,边走下台阶,边随意道:“较之你们胡族,本王的确姿容出众,但本王今日有事,明日阅礼你再继续看罢。”

他说的心不在焉,打算将后面的杂事扔给朱珵,他还要回去看看小太监到底如何,顺道好好‘教训教训’她今天的不安分。

匈奴使臣眼见摄政王丝毫没他以为的情绪,反而还不屑地说他族人丑,急火攻心之下,他大声流利道:“王爷说的是,我胡族男儿英勇善战,面目刀痕,满身疤创,输给王爷是应分。”

欸?

朱澄和朱珵不由得对视,他们居然不知,原来这个匈奴使臣的中原话如此流利,看来,之前分明就是装出来刻意暗讽他们的。

朱珵和他们虽有交情,但作为□□人,心里也不爽快,然而下一句,才更让他吓了一跳。

匈奴人看着陆则琰脚步不停,竟口不择言继续说:“我也不过是,有幸于十年前,见过镇北王府的大世子,当时他白袍银甲,玉肤玉骨站在马背上真是天人之貌,没想到今日见了王爷,才知道有过之无不及,镇北王家,真是一门双杰啊。”

陆则琰脚步一滞,倏忽皱眉,抬眸看向使臣。

匈奴人意洋洋地看着摄政王脸上冷下的表情,但很快他察觉到不对,因为除了他的人,殿中的中原人似乎都在听见他说大世子时,倒吸了口气。

还坐在位置的朱珵眉头猛皱,心道,这次是真的糟了。

混夷说的十年前,指的便是燕山关一役,镇北王和先帝先后不知所踪,但也有人传闻镇北王是护着先帝,力竭之下,依旧对抗千匹骑兵,最终被匈奴前任大单于斩于烈焰坡。

但无论如何,与他们同时消失的其实还有一个人,一个从来没人敢提的人。

镇北王的大世子,陆攸珩。

朱珵与陆攸珩同岁,他现在都记得,那人天资迥出,才气超群,十五中进士,满朝皆言以他凌云壮志,不出十年,必能享卿相之俸。

入翰林院三年后,值边关战事,陆攸珩随父出征,先后剿灭胡族九部,一袭白衣谋士,勇冠三军。但也是他,于万统城决策失算,陷先帝和镇北王险境,在烈焰坡折戟沉沙。

右相曾在朝堂之上,直言斥先帝宾天与身为军师的陆家大世子不无关系,年不过十九的摄政王,和此刻一般,沉默不语,走到右相身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拧断了他的脖颈,右相之位因此空悬至今。

从此往后,无人敢说大世子一句不是,再如今,大家为求稳妥,连提都不提了。

因为摄政王身上逆鳞无数,却只有大世子,触之必死。

朱珵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眼睁睁看着陆则琰一言不发地走向匈奴使臣,叹了口气,起身走上前,捂住了朱澄的眼睛。

“小叔,叔父这么安静,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朱珵轻道:“是啊。”

“可是,胡族...”

“你别管了。”

朱珵拍了拍朱澄的肩,“皇上,还担心他摆平不了么。”

他与陆则琰争了许多年,输了许多次。想杀了他是真,想要皇位也是真。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长久以来,陆则琰身上看不到一丝烟火气,唯有关于他哥哥,他才真的像个人。

他挡不了,也不想挡。

陆则琰走下最后一阶梯的时候,浅色褐眸中始终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他走到匈奴使臣面前,动作不紧不慢,左手缠上他的喉脖。

匈奴没想到他走近的动作如此干脆,嚷道:“两国,不,不斩——”

话未说完,他已被掐得涨红了脸,陆则琰薄唇紧抿成直线,盯着他,眼神忽然变得像条蛰伏以久,狠厉的毒蛇。

他的手收紧的慢条斯理,但又毫不拖沓,匈奴人强壮的身体曾有过不甘挣扎,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八尺之躯脆弱地像一团烂泥。

短短几息,陆则琰毫不费力地,掐断了他的颈骨。

尸体软趴趴地倒在后面同族人的腿上,哪怕是壮汉,也登时脚软地立不住。

他们在战场见过太多厮杀,喧嚣呐喊,血光四溅,但都不如方才的片刻安静来的瘆人,那个男人身上散发的森冷,更像是掺杂了阴沉沉的水汽,能渗进骨隙。

朱澄拨开瑞王挡着他的手掌,看着背影忍不住喊了句,“叔父!”

陆则琰没有回,他按着先前的轨迹继续往殿外走,仿佛刚刚只是折断了根挡道的枝杈。

殿外,黄昏夕下,两团晚霞如烈焰般烧灼,似两个曾经轻狂的少年,意气风发。

陆则琰冷着脸,翻身骑上一匹快马,在往山栾道口,他终于垂眸,开口说了许久之后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我回来之前,守着她。”

“是,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对,副CP是哥哥。

王爷年纪就是青年,二十七八,哥哥大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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