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时令不知不觉已进入九月,苏果除了呆在茶房,便是去乾清宫给皇上和摄政王送膳。

旁的事,方元顺不舍得吩咐,别人更不敢支使她,苏果过得自是清闲,尚膳监的其他小太监就不是那般好命了。

尤其是,今年的重阳与百兽祭恰好只相隔一候。

“你也晓得,平日咱们尚膳监轻松的很,无非就在节气上忙碌。”

崔宝站在干肉房里晾熏肉,梁下五六根长条的竹竿上,满满当当挂着几十余条腊火腿,他用竹筛子边扫盐边回头朝着苏果搭两句话。

“重阳本来也没这般忙,今年的确是不同,谁让轮到了百兽祭呢。”

“崔宝,百兽祭是什么?我听说是为了秋狝呀。”

苏果闲得无事,安洛不准她帮忙,她便只能来找崔宝,崔宝倒是不拦着她,但让她做的也无非是些累不着,光收收尾的小事,比方现在,她就捧着个小盐袋子,跟在崔宝后头,供他取盐。

“哎,秋狝也算是百兽祭吧。”

崔宝见苏果实在好奇,就与她解释了一通。

原来,明殷朝的太.祖皇帝当年是从大金王朝手里夺得的天下,当是时,四海纷扰,金朝余部屡剿不止,硝烟频起。

好不容易平定内乱,北边的胡族和鄂西的各大土司府又是跃跃欲试,虎视眈眈。

祖皇帝一怒之下,开设了每闰年的百兽祭,示武于天下,“春蒐以祭社;夏苗以享礿;秋狝以祀祊;冬狩以享烝”,四季不落。

苏果进宫的这年就是闰年,她来的迟,春蒐和夏苗都过了,秋狝则就在重阳后不久。

“总之。”崔宝斜瞄了苏果一眼,“这次重阳要与百兽祭一道准备,你说我们能不忙么?就你什么事儿都不给做,有个摄政王的靠山不够,你还巴上了小皇帝。”

崔宝戳着手指,点了点苏果的背,哼声:“嗳,苏果,你是不是会术法,别藏着了,教教我呀。”

“...”

苏果知道他就是嘴巴过过瘾,笑着抖了把盐袋,“崔宝,秋狝是在哪儿?”

她听说重阳登高是在宫内御苑的堆秀山,打猎总不会也在宫里。

“在京府往北的不岁山,路上来回要两日,加上狩猎,大约七八日才能回来。”崔宝继续道,“尚膳监人都要去,凑不齐还得从都知监里借几个,咱们也一样,你这么没见过世面,到时热闹的可别吓到了你!”

“哦,那看来大人一定会去。”苏果偷偷嘀咕。

崔宝扬起手中竹筛,“苏果,怎的又发呆,你快过来点,我都蘸不到了!”

“噢,来啦。”

***

重九那日,早朝提前了半个时辰下。上至皇帝,下至五品给事中,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乾清殿出发前往皇宫御苑。

堆秀山相隔于内外苑之间,紧靠着苏果上次看到的涟鸢湖,仅四十余尺,用来登高也权当是走个过场,清清浊气应景罢了。

苏果出门前特意换上了尚宫局新领回来的秋袍乌角带,站在外苑的古槐树下踮脚眺望堆秀山的山顶,勉强能看到那抹深紫,高挑的身形矗立在人群里尤为出色。

作为八品小太监,苏果当然是连奉茶都没有资格,但这样也不错,她骨子里最怕惹事,能远远的凑凑热闹再好不过。

“果儿,寻你半日,原来你躲在树底下。”

陈安洛不疾不徐地走到树下,顺着苏果的视线望过去,眉头轻皱。

“安洛?”

苏果侧身,看到陈安洛也是满脸惊诧,“崔管事说,你今日要留在他那儿记账的。”

“嗯,本来是的。”陈安洛清眸似水,笑起来眼角微垂,“但是看不到你,我就想出来找你。”

苏果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掩藏的心事,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陈安洛低头无声地扬了扬唇,从口袋里拿出绣了银线的小绛囊,“果儿,今日重阳,我替你系在臂上。”

他甫一拿出,苏果就闻到了浓烈的药香味,“这是艾子?安洛你哪里得来的?”

内官监采买了数箱茱萸绛囊,俱是给上面的大人物准备,苏果还以为她今日见都见不着,没想到安洛竟然有。

“这个没宫里买的那些贵重,是托人从宫外摊子上捎带的。”陈安洛低头,将香囊束扎在苏果纤细的手臂上,

“膳房里还有油糖果做的花糕,等会儿我陪你去取。”

苏果看陈安洛牵起细线的仔细模样,心里满满暖意,“安洛,你还有嘛,我也帮你系上。”

陈安洛手上动作稍停,抬头笑道:“有,不过,你能不能帮我扣在腰封,我还要算账,怕动了笔甩脱。”

“好啊!”

...

天际艳阳高照,堆秀山的山顶石阶周围,密密麻麻绕着一圈褚衣曳撒锦衣卫。

能在此处的,除了皇家贵族,便是达官显胄,而摄政王无疑是其中最权势滔天之人。

右丞一职空缺,左丞被平章政事掣肘,瑞王的卫兵从数目上看,不过摄政王手下锦衣卫的一半,更不消提燕山北和鄂西内城的驻地军,亦皆听命于陆则琰。

而眼下,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却无端发了火,冷着脸将宫人要替他系上的茱萸香囊震碎,吓得大太监扑跪在地上。

“王爷,奴婢知罪,奴婢自行下去领罚!”

陆则琰今日应节气,着的深绛色缂丝袷纱蟒袍,湖青色睡莲缠枝的绣纹本该将人衬出一丝和暖,但此刻他俊容森然,凤眸寒芒隐隐,反而勾划出秋日的肃杀之感。

他冷笑地看着山下那棵孤零零的槐树,树下两个小太监状似亲昵地‘礼尚往来’,又是手臂又是腰地互赠香囊,这情景还真是,郎情妾意。

“知道有罪,还不给本王滚。”

“是,是。”

太监连滚带爬地下坡,恨不得能飞下去,赵修平看到这儿,怪笑了一声,“王爷,果然是喜怒无常啊。”

山顶站的人分了几拨,除了两耳不闻自顾看着湖水的小皇帝和被世家子弟围着的瑞王,与陆则琰同列较近的,恰好剩有三人,左丞张居龄,参知政事赵修平,还有刑部右侍郎柳方舟。

出声的赵参知年逾不惑,但仍是宸宁之貌,仪表堂堂,难怪能生出个名满京府第一美人的女儿。

他的嫡女不明不白地在摄政王府里呆了十年,朝野上下对此猜测不断,再加上陆则琰对赵修平显而易见地数次放过,流言更是四起。

近来虽说传闻摄政王有了新宠,但谁能保证旧爱不会敌过新欢呢。

所以这种时候,赵修平敢这么说,旁人哪怕左丞,却也是不会应的。

陆则琰收回看向苏果的视线,心情不悦之下声音甚是淡漠,“赵参知似乎对本王,很有意见。”

“王爷,常言道,君子行正气,小人行邪气,下官以为,王爷还是挂上茱萸绣囊,好去去邪气。”

此话一出,另外二人脸色各异,左相是乐得看戏,柳方舟就要凝重的多。

他当初因移交刺客一事,曾与陆则琰略有交集。他是见识过王爷手段的,作为热血男儿,他打心底里对王爷服服贴贴。

与刑部其他世族子弟不同,柳方舟是从地方上一点点爬上来,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刑部尚书推到衍庆宫里去做得罪摄政王的事。

可他不蠢,成不了瑞王的人,若能得摄政王的青睐,不是更好么。

所以,他想的,是如何向王爷表明心迹,现在就是个好时机。

柳方舟没再犹豫,斜身侧出,躬了躬身笑道,“赵大人真是说笑,摄政王体魄强健,英姿轩昂,何来有邪气一说。”

左丞张居龄梭了柳方舟一眼,语带双关,“柳侍郎,刑部的人在那儿,你是不是站错了位置。”

柳方舟面色不变:“下官便只觉得此地宽敞,还请左相不要介意才好。”

“呵呵,本官有何介意的。”

两人你来我往,赵修平被打岔,不甘地补了句,“柳侍郎你不懂,邪气哪里是看得出来的。”

柳方舟还待再说,男人凤眸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过来,垂首作礼,不再多言。

陆则琰抬手摺了摺袖袍,“赵参知,邪气于常人的确是难察,但有一样,本王以为你一定能看出来。”

赵修平闻言想了想,皱眉心问道,“什么?”

陆则琰弯腰就着他的身高,薄唇勾笑,“是死气,要不要本王在你面前露一手,你看看周围,想要谁死,尽管挑。”

他直起身,脸上笑意尽逝,声音不大不小,整个山顶的每个人却都能听得分明,“这里,没有本王不能杀的人。”

场面一度气氛凝滞,张九龄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摄政王,好好的佳节,不要老是吓老夫这等年纪大的人。上次中秋亦是,幸而老夫不在,不然命都能去掉半条。”

“今日重阳,下官道,是赵参知口无遮拦。”张居龄朝对面使了使眼色,“还不过来给王爷赔罪!”

赵修平心不甘情不愿地作了一揖,“左相说的是,下官以后定谨言慎行。”

然而陆则琰并未下这个台阶的意思,他没示意,锦衣卫们的腰刀还亮在手心,明晃晃几十把,反照出炎日的光,看的文官们如坐针毡。

“没想到,过了十年,你们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陆则琰垂眸睥睨,冷峻的目光掠过在场的众臣,声音如玉缶相击,清冷沉越,

“蜀中之乱,平的人是本王,胡蛮侵关,定的人也是本王。这些还不够你们看清楚想明白,摄政王这个位置,是你们先帝强求着本王要做。”

“凭你们,连天下都守不住,”陆则琰轻声嗤笑,语气轻漫,“也敢与我作对?”

话落,若枫袖中射.出暗箭,略施薄力打进赵修平的膝窝,他惊叫一声,直直朝前倒地。

瑞王气地脸上涨红,张九龄敛眸,朝他摇了摇头,而后无人敢再上前接话,只剩下赵修平不绝的哀嚎声。

陆则琰转身前,向后侧目冷声,“好日子不想过,既然喜欢跪,那就跪着罢。”

...

作者有话要说:

示武于天下,“春蒐以祭社;夏苗以享礿;秋狝以祀祊;冬狩以享烝”,这两句是稍改动的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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