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苏果这次算是遭受了大磨难,宫里对她的各方传言甚嚣尘上。

解释是不可能解释的清了,好在因着摄政王的名头,也无人敢来追问她当日发生的事。

待见完尚食局两个相熟的宫女,苏果回到衍庆宫的时候,天色都暗了下来。

走在去往偏殿的甬道上,苏果略略失神。御苑那晚之后,她就没再见过陆则琰,好不容易有勇气认清自己的心意,她现在,似乎比以往更容易想他。

可是大人何时回来,她还想亲口与他说,要留在衍庆宫的事呢。

苏果走的并不快,正当时,耳边响起细索的擦碰声扰乱了她的思绪,就像是有人在道旁拨弄树叶,哗哗作响。

她警觉地回头,看向传出声音的冬青树丛,还真发现了动静——现下无风,树叶耸动的幅度却大的即将有东西窜起。

这儿是摄政王的寝宫,按理说,怎么想都不会有人敢闯进来。苏果胆颤心惊,唯仗着残存的几分大人给的底气,她壮起胆子用最大的声音,“喝!”

“啊!”

“啊。”

刚准备从树下爬上墙的身影摔落在冬青树杈上,戳到凸起的树枝疼的闷哼一声,苏果则是当真看到有人出来,被吓了一跳,登时也叫出了口。

两人异口同声,一高一低,皆是受到了惊吓,捂心口的动作如出一辙。

“小太监,你莫要喊叫。”

少年皇帝朱澄皱眉起身,弯腰拍了拍自己裹了层泥的朱红色宽袍。虽然被人发现爬墙是件极窘迫的事,但他稍微慌乱之后,脸上又恢复镇静,仿佛方才是只是跑错了扇门。

苏果看着他袍脚堆满的泥点,如雨溅状,看来这件袍子是从中秋下雨的那晚开始,穿到了现在。

趁着尚未全暗的夜色,苏果勉强能看清对面少年的模样。

他的脸上虽然沾了少许灰土,但整个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高鼻红唇,年纪轻轻的长相已看得出颇为灵秀,个头上也只比苏果矮一点。

苏果从朱澄领褖上的金色绣线,往下看至袖口绣的五爪腾龙,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来者是谁。

她急急忙忙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朱澄眉心未疏,往四周环顾了周,见无人过来,拦住苏果下跪的姿势,道:“不用,你起来罢。”

他这个年纪尚未变声,说话本该是脆生生略带青涩稚气,但他刻意压低嗓音,显出几分故作的老沉,与他英英玉立的少年意气不太相配。

苏果待谁都小心翼翼,但不知为何,见了这个皇上,她一点儿怕的心思也没有,同样觉得奇怪的还有朱澄自己,他第一眼见这个太监,便觉得不讨厌,甚至越看越顺眼。

“皇上,您为何翻墙出衍庆宫啊?”

“朕不是翻墙。”朱澄一本正经地向墙垣指了指,“朕只是想走近路,跃墙较为方便。”

他中秋离开乾清宫,就躲进了这儿。摄政王的地方见不到闲杂人,因此他偷偷寻了间空房,洗漱休息都没被发现,没想到准备出去时竟被太监撞破。

“...”

苏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怎么听,都还是皇上想翻墙出去啊。

好在她有个优点,便是不太好奇与她无关的事,所以没想多问,反而与朱澄同样认真:“皇上,要不您继续跃墙,奴婢就当没看到。”

朱澄盯着苏果认真的神色略微走神,挺直背清咳了声,“不必了,朕方才改了主意,就由得摄政王找到朕罢。”

他的话落,苏果终于将那日在御苑听到的对话串联起来,原来大人急着出去寻的人,就是皇帝啊。

苏果还一直愁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大人做,现在居然守株待兔成功了。

她小心地试探道:“皇上,天都黑了,不如由奴婢带您去寝宫等王爷回来,好吗?”

朱澄沉吟片刻,左右都是等,坐着的确是要舒服点。

他看着苏果满脸期待的模样,狐疑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

摄政王的偏殿里,苏果唤了彩衣备下整整一桌的果脯糕点,朱澄容色不显,但几不可见的嘴角弧度,还是泄露了他的小心思。

到底都没长大呢,苏果看着皇上心头腹诽。

“皇上,您若有不爱吃的,奴婢替您拿下去。”

“嗯,杏脯,朕不能吃。”

朱澄有板有眼地说道,同时将一盘掺了杏仁的糕点瓷碗推开,苏果顺手接过,脱口而出:“我也不能吃的。”

“禀告皇上,是奴婢,奴婢也不能吃。”

苏果与陆则琰说话时,陆则琰不介意她用平语,就未曾纠正她,她习惯了之后经常会忘记自己小太监的身份。

朱澄显然不把她的称谓放心上,示意了下没事,带着好奇询道:“你吃了是不是身上会长红疹?”

“嗯,皇上也是么?”

苏果从小就如此,姆妈与她说过,这世上有许多像她这般的人,皇上大概就是其中一个吧。

朱澄低头顿了顿,抬眸道:“看来,朕与你颇有缘分,朕很高兴。”

“...”

明明长相青涩不失俊朗,说话怎么老是带着垂老暮年的语气。苏果有些心疼他,她十岁的时候,好似在姆妈怀里撒娇要糖吃,讲话也不会这样绕弯。

另一边,朱澄说完这句,却是没有再多言,许是真的饿了,没多久他就一门心思地投入了用膳。

苏果时不时替他添盏茶,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少年的胃口大的像头牛犊。

吃饱喝足,朱澄背脊笔直地坐立在桌案后的宝座上,没忍住打了个嗝,耳尖一红,又很快掩饰般地道:“朕这两日跑的好累,一日未食实在是饿了,适才过于放纵,不该。”

苏果正整理茶盏,被他这句话蓦地给逗笑了。虽说皇上总该要有威严,但这种年少硬装出来的沉稳,着实让她忍俊不禁。她进宫遇到的都是比她大许多的男子,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就像,弟弟一样。

朱澄显然想快点避开他的失态,没话找话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禀告皇上,奴婢叫苏果。”

“嗯。”

短暂的沉默后,朱澄补了句话,他俊秀的脸上表情端正,“朕想起来了,你是摄政王在幽霞宫里救的那个太监。”

苏果今天已听了许多次这句话,虽然朱澄没说出那两个字,但她很明白宫人们口中传的并不那么简单。

她习惯性地解释道:“皇上,的确是奴婢,但奴婢不是王爷的男宠,王爷他也不喜欢男子。”

苏果原以为她这么说,朱澄会与旁人一般觉得她欲盖弥彰,没想到朱澄竟了然地点了点头,“朕知道,摄政王本来喜欢的便是女子。”

“宫里的传闻你不必放心上,由得他们议论,久了自会淡。”

朱澄说的平缓,但苏果琢磨出一丝深意,她蹙眉道:“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啊?王爷,他有喜欢的人吗?”

“叔父纳过侧妃,自然是喜欢女子啊。”朱澄他虽不掌权,但由小在乾清宫看着陆则琰批阅奏折,以他对摄政王脾性的了解,若是不喜,根本不会纳娶。

而且,他也从未见陆则琰亲近过哪个男人,宫中传言在他这儿,根本做不得数。

朱澄稀松平常的语气,于苏果却像是晴空万里间,突然劈开的惊雷。

她的心口漏跳了一拍,声音微微发抖,自言自语,“我...我没见过的。”

朱澄在想事,是以并未察觉对面的人脸色遽变,他忖了忖道:“朕也没见过,只知是赵参政的嫡女,与摄政王青梅竹马长大。”

“听闻还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她——”朱澄终于看向苏果,见她低着头肩膀微耸,问道:“苏果,你怎么了?”

“她什么?”

苏果的声音很轻很轻,略带鼻音。

朱澄眉头微拢,他的性子闷沉正直,历来不爱说闲话,但小太监问的事,他仿佛都特别想回答。

“她原定出嫁给别人那日,被摄政王从花娇上直接带回了王府,后来,便成了侧妃。”

朱澄边说边盯着苏果,想从她动作上探出点情绪来,然而她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哦,抢亲啊。”

“那王爷应当是很喜欢她了。”

“约莫是吧...”

朱澄不知从哪儿来的忐忑不安,他从椅子上滑落,好看的剑眉拧成半股麻绳,走向苏果身边,屈腿由下往上看她的脸。

好好一张比女子还秀气的芙蓉秀面,脸色苍白,眼圈却早已红的氲起了血丝。

她尽力攥着衣角,还是抑制不住想哭时肩膀的颤动幅度。

朱澄惊道:“你——怎的就要哭了?!”

伤心之时,最怕的就是被问,苏果像是好不容易寻到了块浮木,忘了身份,只顾抬起眸看着朱澄,哽咽地重复,“我以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大人有侧妃的事,或者说根本没想到这层。

其实多应该呀,她能喜欢大人,大人就不能喜欢别人了么,那位赵姑娘生的好看,又是世家女儿,他们当真是般配极了。

可明知道一切理所当然,苏果整个人还是像是掉在了冷窖里,有东西在不住地从身体往外撕扯,伤口灌进了飕飕的穿堂风,冰的她遍体生寒。

她的喉咙干涩,苦味四散,蔓延至舌尖嘴角。

人便是这样,许多时候,说着不期翼,其实还是存了念想。

苏果从来没觉得大人会喜欢她,但不能说,她没假想过,没窃喜过,没发自真心地惦念过。

她认识的人不多,更是不曾为一个男子彻夜难眠的心动,这些懵懂而隐秘的心事,全部都偷偷付诸在了大人的身上。

而现在,梦还没做两日,忽然就醒了,她只是个连身份都说不出口的小太监,到底在妄想什么呢。

苏果心头的酸楚一路往上,升腾至眼底,眼眶烫热的快压不住水汽,她甚至不敢眨眼,好像轻轻一颤,眼泪就会承受不住地夺眶溢出。

朱澄看她这样,心里竟也跟着难受起来,“苏果,你到底怎么了?”

过了好半响,苏果心绪缓回了点,细声道:“对不起,奴婢,就是眼睛疼。”

她也真是头脑发昏,当着皇上的面,就敢摆起脸,说来也奇怪,她对朱澄非但不怕,还隐隐的很有亲近之感。

朱澄微顿了顿,回想起自己方才最后说的一句,他又不是呆子,反复琢磨之下终于意识到哪边出了问题,他犹豫地开口:“苏果,你不会是喜欢...”

这般没有掩饰,被看穿了再正常不过,或许是潜意识里对朱澄莫可名状的信任,苏果低头默认了她暗藏的心意,轻声请求,“皇上,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

朱澄表情凝重地应了一声,“嗯,朕答应你,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其实,朕也不能确定,叔父的事,谁都说不清,或许,隔了许多年,他现下喜好男子...”

朱澄的安慰很是笨拙,但充满了善意,苏果心里暖和许多,她觉得眼前的皇上,真的一点都不像皇上。

苏果扯起嘴角,对着朱澄浅浅笑了下,“奴婢很快就好了。”

她不是矫情的非教人喜欢她不可,光凭着大人对她两次的救命之恩,‘喜欢’这样的情感就已然显得无足轻重。

“你要不暂且跟朕回乾清宫?何必在这儿,过的不开心。”朱澄看苏果难过,后悔极了他说的那些话,他对这个小太监有种奇异的熟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苏果眼里的红未褪,摇了摇头,“谢谢皇上,但我还是想留在衍庆宫。”

她向来有自知之明,只是消息出现得太过突然,难受来势汹汹,她才会一时避不开,等过了今晚,她一定就能好了。

朱澄迟疑地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再出声安慰两句,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呵,没想到,皇上会在本王的寝宫,与本王的人相谈甚欢。”

陆则琰站在门口,挺拔的身姿在槛阶上罩下一片阴影,他的俊颜如古雕刻画般精致,但说这话时,容色宛若淬了冷霜,令人望而生畏。

他两日没见小太监,兴起了念头来看看她,没想到进门就见二人靠的那般近。

心头瞬间万丈火起。

朱澄见他脸色难看,以为是气自己躲在摄政王府,斟酌着解释,“叔父,朕离开乾清宫是朕的不对,但并不是想躲着你,你能不能不生朕的气。”

宫中常道摄政王有多心狠手辣,但朱澄很清楚陆则琰对于比他弱太多的人,委实不会放心上,他偷跑出来,想躲的也不是王爷。

朱澄相信陆则琰知晓他的心思,否则,断然不会让他蒙混两日。

果然,提起此事,陆则琰只淡淡掠了朱澄一眼,视线就回落在苏果身上,“怎么不说话。”

他进门这么久,小太监连头都没抬,实在是不像她。

“奴婢,参见王爷。”苏果压抑声线,躲在朱澄后头施礼,依旧没抬头,不是不想,而是怕看到了大人,她会抑制不住,溃不成军。

陆则琰见她如此情态,语气不悦,“哪里遇到皇上的。”

“回王爷,奴婢...是在花丛甬道边遇上的。”她的声音哑哑的,带着鼻息。

苏果一口一个奴婢和王爷,陆则琰的神色愈冷,“你运气倒是很好,走路都能给本王捡个皇帝回来。”

朱澄知道苏果现在怕是在硬忍着不哭,心里也不甚舒服,没忍住做声,“摄政王,不关苏果的事,他既不开心了,您别再欺负他。”

闻言,陆则琰眉头一锁,快步走至苏果面前,毫不迟疑地伸手抬起她的下颚。

女子娇俏的脸蛋跃然而现,柳眉弯黛,杏眸桃腮,可他看到的,唯有她眼里那抹刺眼的红。

绯色晕染至眼尾,扇羽似的长睫早已盈满水珠,仿佛下一刻就能汹涌而出,但她偏偏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咬着红唇不肯哭出来。

又可怜,又倔。

“你。”

陆则琰一愣,小太监怎么了。

便是当日在冷宫,她差点被歹人掳走,都没有哭成现在这幅惨兮兮的样子。

他没心思再生二人为何‘亲近’的气,拂袖挡在朱澄与苏果的中间,对着朱澄道:“现在就给本王回乾清宫。”

陆则琰的赶客之意明显,他等会儿要好好问问,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敢来欺负他的人。

朱澄无奈走到门口,看了苏果一眼,他总觉得是自己害的小太监难受如斯,“叔父,能不能让苏果暂随朕回乾清宫。”

陆则琰头都没回,“不能。”

朱澄也有自己的坚持,“你都没问过苏果!”

陆则琰气笑了,他做的决定,何时需要问人意见?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睥睨着朱澄,心情不好,说话就难免带刺,“皇上,区区一个小太监,你就这般想要,不如,本王送给你可好?”

朱澄的手把在门上,愣是没听出这是句反话,真心实意地接道:“苏果若是愿意,朕也难得遇到能聊话的人。”

陆则琰掀眸冷笑,他懒得与个笨小孩置气,转头看向小太监,“你愿意么。”

他问的随意,谅苏果十倍胆子,他都不信她会在此刻跟朱澄走。

可惜,若是平常,苏果或许还听得出男人言语中对她的维护,但眼下,她只觉得听到那个‘送’字心里一揪,忍了好些时候的眼泪倏然而出,心酸与冲动之下,她喉头微梗,回了声,

“嗯,奴婢愿意。”

话落,空旷的大殿内,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寂静。

琉璃壁灯映照着男人完美深邃的五官,明灭的烛火摇曳看不清表情,但他身上凌人的气势却愈发强盛得令人透不过气。

‘哐当——’

陆则琰指腹的碧玉扳指被他捏碎成两瓣,掉落在地。

他低头看着碎玉,轻笑了一声,“小太监,你,真教本王失望。”

他待苏果,终究与旁人不同。命人在湖边替她捉山窗萤,那般的事,他未曾对第二个女子做过。

他的耐心,和难得的纵容,全都给了她,而她竟然还会,肖想别处。

陆则琰头一次,觉得自己可笑。

苏果整晚的心思都浑噩的一塌糊涂,她刚刚说完那句便后悔了,她连监栏院的行裹都带了过来,怎么会不要留在大人身边。

大人有喜欢的人,她也正好借着‘男子’的身份掩藏心意,说到底,她不过是想避开一晚,不让他看透她的难过而已。

事情如何会发展到这般局面。

苏果眼尾还半挂泪珠,她哑着声急着解释:“大人,不是的,我就是想出去一晚,明日就。”

陆则琰冷冰冰地打断她,嘴角勾起的笑容凉薄,“苏果,你以为你是谁。”

苏果呆住似地看着眼前男人的冷淡模样,心里又酸又涩,说不出话。

其实是她不明白,像摄政王这样的男人,有多么骄矜自傲,他根本不会容许哪怕一点点模棱两可的背叛。

场面沉寂半响,苏果眸里的光逐渐黯淡了下去,她拿起自己摆在台案上,还未来得及打开的布裹,“王爷,奴婢明白了。”

苏果走到门口,红着眼不舍地望向陆则琰。

她望了好几眼,不想走,大人不喜欢她都没关系,但她一点不想走。

嘴唇快要被齿咬破,苏果抱着包袱不甘心地重回殿内,走到了陆则琰身后,她如往常般拉扯他的衣袖,低着头嗓音嘶哑夹带哭声,“大人,我不要走了,我能不能留下来。”

陆则琰回过头,俊容看着她面无表情,薄唇轻启,

“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人设就这样,虽然他很刚,细细品一品,他其实很伤心。

不要觉得女主卑微,她性格软,古代背景暗恋起来就是这样,毕竟身份悬殊。

哎,不算玻璃渣吧,谁谈恋爱不吵架呢...2333

摄政王府的女子指路十五章的伏笔哈,跟男主爱□□业都没一毛钱关系,不是侧妃,是副CP。

嘿嘿,想球小可爱们收藏一下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