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那个鬼村就是这里?”
因为久无人住,连山脚下的这块地方杂草丛生,时不时还有乌鸦盘旋飞过。
钟毓和岑一还有秋月,三个人躲在大片一人多高的灌木丛悄悄看向据说闹鬼的八十三户空房子。
许是因为秋月先前的铺垫过于真实,即便此时是正午,钟毓也觉得触目望去一片阴森。
没有阳光的阴影之处,乍一看就像是大张着口的魔鬼,正静静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而萦绕在耳边的乌鸦嘶鸣,更是为眼前这一幕添上几分森森鬼气。
钟毓先是朝后看了一眼,确定岑一还在她身后,然后又扭过头看来一眼猫在自己身侧的秋月,小心翼翼地用气音说道:“你说黄昏时候才会有鬼哭的声音,我们青天大白日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语气有些虚虚的。
“应该不会听到吧?”
虽然钟毓现实中是位纯理科女,不但不相信任何有关鬼神的言论,而且信奉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装神弄鬼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心里藏着的鬼。
但不相信是不相信,害怕那也是真害怕。
毕竟谁都不知道这装的神弄的鬼会不会突然出现在面前,给自己心灵造成重大打击。
所以还是谨慎点儿好。
秋月闻言,也小声“嗯”了一句。
得到秋月的肯定后,钟毓一直突突跳着的心稍稍安分了些。
正当她在心里给自己做建设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岑一压得极低极小的声音。
“夫人,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钟毓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岑一,却发现他的目光此刻正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抖个不停的手。
......
她默默将手往后藏了藏。
正想开口解释自己手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冷的原因,钟毓却莫名在岑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品出了几分轻蔑。
轻蔑?
钟毓的自尊心此时到达了顶峰,她瞪了一眼岑一,而后恶狠狠说道:“来都来了,回什么回!”
方才听完秋月所讲的故事后,钟毓实在是替章行舟唏嘘。
好好的一个太守,一心让那八十三户人从连山脚下搬到西边的平地去,到头来却落个严刑逼供、暴尸荒野的下场。
这怎能不让人寒心?
但钟毓唏嘘之余,却仍然没忘理科生一生都在追求的逻辑条理。在她下意识地理清了整个故事的逻辑线之后,钟毓发现若是秋月讲的一切都属实,那这位连山郡的前太守章行舟,从头到尾都在一个专门为了杀他而设计的圈套里。
先是那群来自朝廷的查案官员,他们只是来查闹事却砸死了人的案子,却莫名其妙搜出了有关太守章行舟私吞补助款的证据,再就是那八十三户先喊冤而后又改口翻供的证词。
暂且不论章行舟到底有没有私吞款项,就只说那群没脑子的朝廷官员,仅是因为一个不知真伪的证据就能抓了章行舟刑讯逼供吗?
若章行舟真的私吞的款项,那横尸荒野也没有什么值得不忍心的。
可想到半年之内,那八十三户人家全部搬走再无音信。
钟毓心里突然一紧。
倘若那证据是伪造的呢?
倘若那证据是有人故意伪造的,那后来的八十三户改口证词是不是也可以推测为有人在威胁教唆。
如果这两者都是同一批人所为,那么......
钟毓的眸光骤缩——
那说不准引来朝廷注意从而派人来查的那桩砸死人的案子,也是同一批人所为?!
如若她的猜测正确,背后那人先是趁乱杀人,再刻意弄大事情引来朝廷的人,然后他伪造证据让办案人“恰巧”发现,最后又逼迫威胁那八十三户人改口翻供。
这一步一步的谋算,显然是想将章行舟彻底捶死。
因为在她猜测的那条逻辑上,章行舟即便没有因为那伪造的证据入牢,那也会因为八十三户人的联名上书或是击鼓鸣冤而被抓。
这是一条死路,为的就是让章行舟背上私吞款项的罪名而死。
而章行舟死后,那作了伪证的八十三户人也必定无法苟活。
毕竟,下了如此大一盘棋的幕后黑手,怎么可能任由曾经被自己威胁过的人活着?
倘若章行舟最后没有逃出牢房,定罪押送回京之后必然会处以极刑。
因为私吞朝廷拨款可是重罪,更何况那是八十三户人家的补助款。
可他最后逃了出来......
听到他逃出来之后,钟毓的心里不知为何总盘旋着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章行舟他,会不会还没死。
也正是因为她心里的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想,才让她想要来到这个鬼村看看。
她想看看这片三年前横死过一位很可能是个好官的村落。
也想看看......
那个游荡于此地的“鬼”,到底是章行舟,还是那个下了一盘胜棋的幕后黑手。
秋月带着钟毓走在前面,岑一则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警惕着周围。
一行三人走在杂草丛生的一排屋前。
钟毓的手紧紧攀着秋月的胳膊,边走边环顾着周围。
“秋月,”一阵寒风吹过,钟毓像只鹌鹑似的缩了缩脑袋,“这里当真住过八十三户人家吗?”
“当然是真的,”秋月的声音回荡在一片屋房瓦舍之间,不知为何竟有些空洞的诡异,“连山脚下八十三户,西边平地也有八十三户。”
“可这八十三户人......”
话没说完,秋月却冷不丁笑了一下。
钟毓瞬间被吓得汗毛倒立。
“秋月......你......你别突然这样笑,”钟毓攥着秋月的衣袖紧了紧,她探出脑袋朝四周望了望,“还怪瘆人的。”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秋月突然扬高音调,“朗朗乾坤之下,鬼魂怎敢出世?”
钟毓被秋月又吓了一跳,她撞了撞秋月的胳膊示意她声音小一点:“话虽是这么说,可此地毕竟是章行舟的身死之地。”
她想起秋月所讲故事里的那个横尸荒野的章行舟,眼里划过一丝不忍,说话的声音顿了顿。
“我们也该小声些。”
话音刚落,秋月忽然停下步子不走了。
钟毓往前走了两步没走动,她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拽了拽秋月的胳膊,催促道:“走呀秋月。”
“夫人,”秋月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声音却忽然颤抖起来,说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你是因为此地死过人,才想小声说话。”
“还是......”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钟毓,露出一双通红至极的眼睛。
“还是怕枉死的章行舟,回来索命。”
钟毓早在秋月抬眼的时候,就如同被一根钉子狠狠钉在了原地,丝毫不得动弹。
莫名的恐慌如同一双手狠狠攫住了她的五脏肺腑,让她难以呼吸。
那双通红似要滴血的眼里含着滔天的恨意,秋月的两颊不知何时已布满泪水。
她看着钟毓一字一顿:“他出身贫寒,无父无母,从小便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
“成安二十八年,年仅二十的他是当时京城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郎,没人能想到,前途一片坦荡的他会辞了在京城有头有面的官职,上表陈情自请回来连山做一个地方太守。”
“成安二十九年,他将省吃俭用攒下的两年俸禄全数捐出,亲自带人修好了连山十多年都没有修过的路。”
“成安三十二年,他将抢占公田的恶霸悉数问罪,二十万亩的公田全数分给连山百十户人家。”
“他三番五次修筑堤坝,用五年的时间修好连河八渠,断了连山年年不断的水患,当年的粮食收成直接翻了三番。”
“建兴两年,新帝改制县郡,他坚持上书十七封,只求朝廷拨款,帮助连山脚下的八十三户搬迁至西边平地。”
“在连山当了十年太守,章行舟他始终孤身一人,无妻无子,一心扑在连山人的身上。”秋月声音嘶哑,句句泣血,“他生于连山,长于连山,他受恩于连山,他一心只为了连山!”
“可最后呢?”双目通红的秋月突然伸出手,直直指向自己身后,“他用命守护着的连山,喝他的血,吃他的肉,甚至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就连他死了,连山也不肯放过他。”
“我就只是想问问......”秋月捂着脸泣不成声,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成安二十八年到建兴两年,整整十年的时间,章行舟他到底对不起连山什么!”
深压在心底三年之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秋月的双目都被泪遮住了。
透过指缝,泪眼模糊之间好似看到了那位光风霁月的先生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卿云,”她听到那个熟悉好听的声音浅浅叹了一口气,“我不在的时候,你又哭了。”
秋月看到那张温润清俊的脸上漾着清浅笑意,他同先前一样,看到自己哭了便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拇指揩去自己脸上的泪,嘴里唤着不知已经唤了多少次的名字。
“卿云、卿云......”他说。
“别再为我哭了。”
下一瞬,秋月的身体忽然直直向后栽去。
岑一眼疾手快地将人揽住,钟毓也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去护。
她耳边反复回荡着秋月方才用她那嘶哑至极的声音所说的话,钟毓视线落在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的秋月身上,心中翻涌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虽然她猜到了章行舟的事情绝对不简单,可她丝毫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
“夫人,”钟毓耳边忽然响起岑一的声音,她抬头,看到岑一面色十分凝重。
“秋月方才所言事关重大,”岑一沉声说道,“我得回去禀告给大人。”
钟毓闻言,有些失魂落魄的点点头。
正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止住步子。
钟毓看了看岑一,又看了看他怀里的秋月,有些迟疑道:“你......抱她回去?”
岑一动作一顿,然后垂眸看向怀里的人。
他确实不能就这样抱她回去。
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叫旁人看到自己抱了秋月回去,便是他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可对于秋月来说......
岑一抬头看向钟毓:“夫人,你与秋月在此处等等,我去将马车牵来。”
钟毓点点头,上前一步扶过秋月。
她左右看了看,然后扶着她靠在了旁边一户人家的门槛上。
......
就在岑一牵了马车,立刻折身回来打算带着钟毓与秋月离开,却没料到原本坐着夫人和秋月的地方此时竟空无一人!
夫人和秋月呢?
岑一站在原地眯起眼睛,视线缓缓环顾着四周。
却不料下一秒,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岑一眸光骤缩,猛地转身跨出门看向传出声音的地方。
那是......
夫人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对不起各位读者,一直拖到今天才修好文。
后面不会出现断更这么长时间的情况了,大纲已经修好,不会坑的!
ps:为了补偿大家,14章按个爪给大家发红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