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渊身后,一朵白花忽然从地底长出,内瓣似张开的大嘴,吞向顾离渊。
大胖看不到江映岚,只能瞧见顾离渊一动不动,好似被吓傻般，站在那里。
他那瞬间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想,祈求本能呼出。
他看到，一只金碧双色的三足鼎凭空出现,滴溜溜地瞬间长成两米，拦在顾离渊和白花之间。
白花一口将鼎吞没,鼎被吞没的瞬间，大胖面色一白，好似受了重创。
这时，两朵正红色的半透明的火花掉入圆瓣里边,顿时白花烫得张开闭合的花瓣,将金碧鼎吐出。
之后,白花萎靡，重新闭合成花苞,钻回草丛，消失不见。
这一切变化太快,快到大胖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只知道大喘气。
小胖和顾白这时也反应过来，连忙往顾离渊身边跑。
小胖边跑边喊,“圆圆，快过来。”
顾离渊没理会小胖，手持小胖叽转身。
草丛中忽然蹿出个与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小孩，他狠狠地瞪了顾离渊一眼，似蚱蜢般钻进花园里，消失不见。
江映岚瞧清那个男孩的容貌，催促顾离渊道：“那是何兰，快追上去杀了他，他的花灵，不能留下。”
那花灵被何兰养得太邪，若是继续存在，还不知要吞噬多少血肉。
顾离渊拔步就往何兰消失的方向追，追出花园，并不见何兰身影。
小胖追了过来，问：“圆圆，你跑什么？”
“那个小孩是何兰。”顾离渊开口，“他逃了。”
“诶，他怎么会在这？”小胖挠挠头，不解地开口，“裴公子没找到他？”
“估计是。”顾离渊转身，道，“走吧，去找裴公子。”
“好。”
小胖见大胖还怔在原地，忙喊道：“大胖，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
大胖眉目纠结，似是狂喜，又似是不可置信。
他慢吞吞地走向顾离渊和小胖，开口道：“我好像，契约本命灵了。”
小胖开口，“契约就是契约，没契约就是没契约，什么好像？”
大胖摊手，一只不足拳头大的金碧双色三足鼎立于他掌心。
他道：“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出现的。”
他就是担心圆圆，不希望圆圆出事，结果它便出现了。
大胖若有所思，所谓心诚，便是意愿强烈到一定程度，可通灵吧，小胖如此，他也如此。
“可以啊。”小胖拍拍大胖的肩膀，道，“恭喜。”
江映岚望着这小鼎，拍着翅膀笑道：“鼎啊，好东西。吃能鼎煮美味，住能遮风挡雨；打架时文能将身藏鼎，武能以鼎掷人，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居家旅行之良器。”
顾离渊将蛋蛋的话一字不改的转述给大胖，并道：“恭喜。”
“抢我夸奖词，不要脸。”江映岚拍拍顾离渊的头，骂道。
顾离渊喜滋滋地笑，小声道：“蛋蛋，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你我何必那么见外。”
江映岚：“……”
谁跟你我的就是你的！气嘟嘟。
听了顾离渊的话，大胖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胖也好奇地盯着他掌心宝鼎，眼底闪过羡慕，“原来这么好啊，这叫什么，‘绝处逢生，必有后福’。”
顾白握着自己针线，神色微微黯然，这里好似只有自己最菜。
她握紧手中针线，眼底闪过一抹坚毅，她要习惯这个世界的准则，她要变强。
圆圆能以针杀人，她也能！
不得不说，何见以他的惨烈，给这些小孩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一行人与裴钧在回廊处撞上，顾离渊站住脚步，将何兰逃了之事说与裴钧。
裴钧眼底闪过一丝意外，笑道：“多谢诸位了。我先去追他，诸位告辞。”
他朝顾离渊几人拱拱手，往花园方向走去。
顾离渊几人目送裴钧离开，回到之前他们住的客房。幸好那客房还没安排人，正好今天可以暂住一下。
各自告别，顾离渊回到房间，合身躺在床-上。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很多事都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越躺着越想，越想就越精神。
他干脆睁开眼，问：“蛋蛋，你睡了吗？”
“没有呢。”江映岚趴在散乱在枕头上的头发上，偏头答道，“我的喙还卡在那个小洞里，我不想拔。”
拔起来肯定很累，她才不要。
想起蛋壳上的小黄点，顾离渊又有些想笑。
他偷偷扭头，无声地笑了笑，又转过来，问：“蛋蛋，你现在能经常在外呆着了？”
“不知道。”江映岚翻个身，摊开翅膀仰睡着，“我今天数了下，小凤凰能吐四十五朵火苗。”
顾离渊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小凤凰是叽叽。
他笑道：“挺多的，蛋蛋，你的火真厉害。”
凤凰真火呢，能不厉害？江映岚心道。
“我的火苗对你无害，你有事没事可以吐吐自己，或许能淬炼你的根骨。”江映岚建议道。
“好。”顾离渊应道。
他坐起身，举起小胖叽默念“叽叽”，之后叽嘴对着自己，道：“火！”
小胖叽没有吐火。
顾离渊将小胖叽收回袖内，知道四十五朵火苗是极限。
这时，他听到蛋蛋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起身怎么不提前说？”
细听还有些委屈。
原来顾离渊起得太急，带得毫无防备的江映岚顺着头发咕噜噜滚下，啪叽一下摔到到床-上。
不疼，但是丢脸。
顾离渊果断道歉，“对不起蛋蛋，我没看到你，下次一定提前说。”
江映岚哼哼两声，“你就知道道歉，不知道注意。”
“是是是，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注意。”
江映岚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重新爬上枕头，道：“躺下睡啊。”
顾离渊重新躺下。
睁着眼睛安静片刻，顾离渊问：“蛋蛋，何管家为什么要杀整个何家人呢？”
“他疯了呗。”江映岚微微讥诮地开口。
当初他后退一步，答应将婵婵送出去陪人，就该想到那个后果，并接受自己做出的决定。
可是他没有。
他将自己做出的决定归之于族人逼迫，并在婵婵死后疯狂报复。
他的心态早已扭曲。
若当初他没后退一步，为婵婵坚持抗争到底，却因为族人压制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婵婵去陪五阶上人，那么他之后疯狂报复还情有可原，可是当初既然放弃，就不该放弃后再说情深。
“你记住，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考虑后果，确定自己能承担后果后，才做决定。”江映岚开口，“既决之，无悔之。”
顾离渊似懂非懂，却将这话记在心底。
他又道：“要是有个地方，能不拘世家，可教人学道就好了。”
这样，何见也不用牺牲整个何家，来让何兰晋阶，他也可以不用回顾家，直接去那个地方。
“你是说学院？宗门？”江映岚道，“以后你建一个啊。”
顾离渊想了想，道：“好，我以后建一个。让跟我一样在家族呆得难受的孩子，可以有个容身之所，不必担心自己离开家族后，无处可去。”
“行啊。不过这事牵扯到各世家的利益，你要努力变强，强到能镇压所有世家后，才能成行。”江映岚开口。
顾离渊一听，顿时有点想打退堂鼓，“那得十二阶啊，还从来没有人达到过十二阶呢。”
“十一阶也可以啊，以一挑七。”江映岚开口。
“十一阶，也才七人呢。”顾离渊开口，“而且，我看书上有个猜测是说，超级世家有秘法，能让十一阶上人在寿终之前，让一名十阶上人成为十一阶半神。据说超级世家的那些十一阶，都是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的。”
“这样更好啊。”江映岚道，“你想，他们是人工造的十一阶，哪比得上你自己晋阶上去的？”
顾离渊纵然觉得自己是绝世天才，但晋阶十一阶也有些不敢想。
蛋蛋倒是好，话里话外，好似他已经晋阶十一阶般，颇为笃定。
这让他不由得呼吸急促，生出一股野望。
他问：“蛋蛋，你真觉得我能晋阶十一阶？”
画大饼嘛，谁不会啊，江映岚毫不走心地肯定道：“当然啊，你是谁啊，你可是天底下最天才最聪明的圆圆。”
顾离渊忍不住笑，“蛋蛋，你真好，我会努力的。”
有了目标与期待，顾离渊之前的失落与无力一扫而空。
他怀着晋阶十一阶的梦想，进入美梦中。
次日，他沐浴着阳光醒来，正欲起身，忽然想起昨天的事，开口道：“蛋蛋，我起来了。”
江映岚郁闷地开口：“你起来吧。”
顾离渊摸摸胸口蛋蛋，憋笑道：“你进蛋里了？”
“是啊。”江映岚趴着身子含糊道，“别理我，我自己呆会儿。”
她大半夜地回到蛋壳内，就着这个姿势睡了几个时辰，现在有点自闭。
顾离渊闻言，听话的不再开口。
他洗漱完毕，推门出去。
大胖此时已经起来，正站在院子里玩三鼎足，像得到个新鲜玩意的孩子，不断变大变小。
瞧见顾离渊，他道了声早。
之后顾白和小胖也起来，一行人走出城主府，准备去外边吃早餐。
刚出城主府，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四人抬头一看，一只楼船停在半空。
“彦儿——”
“行儿，小白——”
两道声音悲喜交加的声音从楼船上传来，之后两名年轻女性从船上跳下，分别跳到大胖和小胖身前，一人抱着大胖，一人抱着小胖和顾白，低低哭出声，“你们没事太好了。”
“娘——”大小胖眼泪立马留了下来，抱着自己的娘大声哭。
“姑姑——”顾白迟疑片刻，反手抱住年轻女性，也跟着红了眼眶。
江映岚担心顾离渊受到影响，飞出蛋壳落到他头顶。
她摸摸他的头，道：“没事，我给你做娘。”
顾离渊哭笑不得，“别闹了蛋蛋。”
蛋蛋想给他做娘，他还不想做鸟呢。
族长顾清乘这时也从楼船上下来，他的身后跟着其他顾家长老。
顾清乘示意他们去找南正城城主，自己收了楼船，走到顾离渊身前，先以视线将他上下检查一遍。
顾离渊望着顾清乘，眼底闪过惊喜。
想起这一路见闻，他忍不住委屈心起，眼底泛起泪花。
确定顾离渊没受伤，顾清乘无视顾离渊委屈求安慰的神色，冷淡地开口，“这次你受惊了，那两名顾家长老，我会严惩。”
顾离渊火热的心，在这冷冰冰的声音下，顿时熄灭了下来。
他偏过头，冷淡地开口，“这是你这个族长的事，跟我说做什么？”
江映岚安抚地拍拍顾离渊的头。
感觉到头顶温柔的触摸，顾离渊之前的失落又减轻一些。
“待会儿我亲自送你去凡间。”顾清乘又道。
顾离渊愤怒地瞪着他，“要我说多少次，我是上人。”
顾清乘沉默片刻，道：“经历这事，你还是坚定要留在上界？”
“是。”顾离渊昂着下巴道。
“上界远非你想的那么美好。”顾清乘开口，“你以后会经历的，远比你现在遇到的惊险。而你根骨，几近于无，十几年，几十年，你依旧会挣扎在引灵入体或者一阶。你无法自保，谁都能欺辱，到时候你的尊严会扫地，你的傲骨会折断，你会变得面目全非，明知如此，你也要留在上界？”
“是。”顾离渊应得愈发干脆。
顾清乘沉默片刻，道：“行，你可以留在上界，但我不会给你任何庇佑。”
“谁要他庇佑了？”顾离渊情绪还没起来，江映岚先炸毛了，她愤怒地拍拍顾离渊，道，“举起小黄叽，给他好看！”
顾离渊心暖洋洋的，蛋蛋比他更愤怒，倒让他的愤怒消失了。
他望着顾清乘嗤笑，“你何曾给过我庇佑？您贵人事忙，贵人位尊，我是哪号人物，能与您扯得上关系？”
顾清乘微微凝眉，又很快展开，道：“你能这般想，很好。”
他望着顾离渊，犹豫片刻，还是道：“你很像你母亲。”
幸好，你不像你父亲。
所以，他能容忍。
“得咧，您也别提我母亲。”顾离渊阴阳怪气地开口，“我母亲要是知道您这么对我，估计都能气得从地上爬出来。”
或许是底气足了，或许是压抑到极致现在反弹，顾离渊将以前只敢想不敢说的话，一股脑怼了上去，
顾清乘面色微白，“住口，你不配提她，若不是你，她又怎么会死？”
要不是他，他和舒儿，此时肯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儿子提娘，天经地义，我为什么不能提？”顾离渊开口，“我是我娘身上掉下来的血肉，我和我娘，可比我娘与你亲密多了。”
“怼得好。”江映岚心气顺多了，就该这么怼。
她夸顾离渊道：“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小才子，就是要这般口齿伶俐，杀人诛心。”
顾离渊将心中积压多时的怨恨吐了出来，此时也畅快许多。
他看着顾清乘一向泰山临不改色的脸上，出现压抑而隐忍的痛苦，不禁痛快又解气。
顾清乘面皮抽动片刻，又恢复平静，他背过身，不再看顾离渊。
江映岚拍拍顾离渊，高兴道：“你扳回一城，很棒！你看，其实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坚不可摧。”
顾离渊不知为何，心底有些难过。
不知是为自己悲哀，还是为顾清乘。
他打起精神道，“是，是人就会有弱点，有弱点，就并非不可打败。”
“回到顾家，你打架就不用再怕关禁闭了。”江映岚对自己来的第一晚，被关了十个小时的禁闭耿耿于怀，“他要是关你禁闭，你就和他据理力争。他不给你庇佑，就没有权利给你惩罚。”
“好。”顾离渊应道。
“顾七闲要是敢来找你麻烦，你就狠狠揍，揍到他看到你肉痛，看到你就避开走。”
“好。”
顾离渊一个劲说好，江映岚又不满意了，“你是应好机器么，只会说好。”
顾离渊失笑，道：“蛋蛋，你真好。”
“那当然，你要记住我的好啊。”江映岚拍拍他的头顶，最好连吃蛋念头都不升起。
“嗯嗯，我会记住的。”顾离渊郑重其事地应道。
那边顾白大小胖分别和自己的亲人叙旧，这边进入城主府的顾家长老带着惊魂甫定的顾家孩子走了出来。
其中一名顾家长老走到顾清乘身侧，禀报道：“族长，南正城只剩下些凡人，没找到主事的上人。”
顾离渊听了，朗声道：“不必找了，他们都死了。”
说着，他将昨晚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下。
听完顾离渊的话，顾家长老都吃了一惊，同时后怕不已，万万没想到，昨日之事竟这般惊险。
不过，他忍不住问：“既然是血祭生机阵，你们怎么活下来的？”
“是名者裴家的公子。”顾离渊又将裴钧救人之事说了出来。
之前顾家长老问过那些孩童，知道有上人相救，此时从顾离渊口中知道那是裴家人，忙惊喜地问：“那裴家公子呢？”
若能搭上裴家，哪怕只是个旁系公子，日后顾家在三流家族里，行事也能便利几分。
这些长老的态度，不由得让顾离渊想起昨晚何见说的，“如同哈巴狗，摇头甩尾，巴结乞怜”。
这激起他逆反心理，当即讽刺道：“裴家公子地位超然，他的行踪又岂是我等小家族卑微之辈，可以探寻的？”
顾离渊这话，竟没引起顾家长老任何怀疑与不满，好似顾离渊说的，是真相，是事实。
而这，让顾离渊愈发讽刺。
他望向顾清乘，冷笑道：“族长，您也是这般态度？那些超品世家的人，便是比我们尊贵些？”
顾清乘若有所指，“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
顾离渊对顾家愈发失望，对顾清乘也愈发失望。
顾清乘在他心底好似巍峨高山无边城墙的形象顿时坍圮，他头一次发觉，原来不可攀越不可匹敌的大人，竟这般没意思。
他想起蛋蛋昨日的话，不由得挺直胸膛。
他会晋阶十一阶，他会让他们知道，人生来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