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萍的语气自然平缓,听?不出什么异样。
秦安然稍顿了一下,自知确实瞒不过了,抿了下唇,答道:“两?年多了。”
薛晓萍点点头:“看起来也是。”
然后她招了下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妈。”秦安然有些心虚,她想到那次母亲的问话,刚在沙发上?坐下又辩解道,“我?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我?是不确定您会不会同意......”
说到这里,她很忐忑地?观察着母亲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妈,您会反对么?”
薛晓萍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嘴角一直抿着,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许较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小时候顽劣了些,但?本性?很好,而且现在也越来越优秀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夸奖的话,秦安然却?没有半点放松,反而听?得心惊。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一直牵扯着她的神经?。
果然,薛晓萍顿了一下,又说道:“但?是......”
听?到这两?个字,秦安然心里咯噔一跳,掐在沙发沿上?的手指捏紧,心脏的节拍也开始紊乱。
薛晓萍留意到她的神情,尽量缓和地?说道:“安然,这些年来,许家对我?们家的态度你应该也能?感受到,所以他父母对你俩在一起......”
“妈,许较爸妈其?实...”秦安然急忙开口,她本来想说他父母不反对,但?又没自信说得这么绝对,于是改口道,“还好。”
“还好?”薛晓萍重复了一遍,微眯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父母已经?知道你们的关?系了?”
秦安然点点头,考虑到母亲的感受,解释道:“是之前偶然发现的。”
薛晓萍凝视着她,神色依旧和蔼,只是语调低沉了一些:“但?是,妈妈不能?接受只是‘还好’。”
然后伸手轻抚了下她的头发:“安然,妈妈不想你吃一点苦。”
“可是,我?跟许较在一起,没吃过苦。”
薛晓萍叹了口气,说道:“安然,你现在还不懂。嫁给一个人,是嫁给一个家庭。许较永远无法脱离他的家庭的,所以他父母的态度永远不能?被排除在外。我?不希望以后想到我?的孩子,还会担忧他父母会不会认可你?会不会平等?待你?会不会苛责你?”
秦安然本来想说,有许较在,不会的。但?她没有说出口,她觉得,母亲刚知道这件事,自己一味辩驳她,会让她觉得自己有了男朋友就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她想的话,母亲只是担忧,但?对许较本身没有意见,所以并不是强烈反对。就像任何母亲一样,都会担忧孩子。但?这不是大事,她能?解决这个问题。
薛晓萍也没有再说什么,她没有强迫秦安然做什么决定,说完之后就匆匆出门赶去了裁缝店。
剩下秦安然一个人在家里。她回到卧室,坐在书桌前,托着腮沉思?着。
忽然,面前的电脑有了一声提醒。是邮件。
她急忙打开一看,是国外导师发来的。里面说因?为美国政府拨款削减,导致实验室经?费不足;而且目前经?济下行,企业项目不好接,所以没有其?他资金来源。因?此,可能?只能?给她提供半奖奖学金,剩下的部分需要她自费。
秦安然读着这封邮件,觉得脑子整个都炸开了。每一个字母都像一道闪电一般,最终在她面前劈出一道深渊。
对她来说,半奖,其?实就等?于没有。因?为她不可能?拿出剩下的几十万,她的家庭也不可能?提供这笔钱。这也意味着,她没法出国了。
像是戏剧性?一般,高考的一幕又重演了。她那么努力,从来不肯服输,最终却?总会因?为一些外在的原因?,使她与目标仅一步之遥时失之交臂。
只是这次,牵连的后果更大了许多。
秦安然盯着这封邮件,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电脑屏幕逐渐熄灭,上?面的白底黑字也暗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窗外夜幕已降下,远处的路灯倒映在玻璃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房间?里没有开灯,外面照映进来的灯光并没有为屋里增添几分亮色,黑暗一点点加深,逐渐将她的面庞埋藏于阴影中,五官都有些黯淡。
好像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她的这番努力,到最后似乎就只是为了证明,汪淑兰说的是对的。
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已经?耽误了许较一次,现在可能?会是又一次。
不是她努力,就可以杜绝这种事再次发生?的可能?性?。
她已经?跟不上?许较的步伐。
她只会拖累他。
秦安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胸腔里的郁结并没有减缓半分。她想到刚才在客厅里母亲说的话,这下,她确实没有底气对母亲说,许较家并不反对了。
因?为可以想见,一旦知道了这个结果,许较母亲的态度。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晚上?躺在床上?,秦安然辗转很久没有入睡。月光穿过薄薄的纱窗透了进来,让雪白的墙壁愈发显得惨淡。她盯着四周空洞的白墙,想了很多。各种可能?,各种结果,但?她都找不到应对方式。
她翻了个身,拖过枕头抱在怀里,头脑混乱又发空。
忽然地?,她很想许较,她想去找他。
她很想见到他,很想抱抱他,很想听?他说说话。
于是,她倏地?起身下床,借着外面的月光开始收拾行李,将衣物胡乱地?塞进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借口要赶回学校做社?会实践,买了票回程。在火车上?,她给许较发了信息。虽然通知得很突然,但?刚一出站,她就看到他的身影,他已经?等?在了那里。
她直接奔了过去,然后抱住他,将头埋在他怀里,双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腰际。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许较身上?清新的肥皂香味尽数收进鼻腔。火车站的气味很脏很乱,但?埋在许较怀里,似乎周围一切不好的东西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她真的很贪恋他的味道,和一直以来他给的好。
“怎么了?”许较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环住了她,伸手摸了摸她头发调侃道,“我?让你早点来,也没说让你第二天就来啊。”
秦安然没有说话,鼻尖在他胸膛使劲蹭了蹭。
许较托起她的后脑勺,轻柔地?让她仰起头,问道:“怎么了?”
秦安然看着他,沉默着,面容有一层明显的阴影。
许较垂眸打量着她,神情逐渐有了细微的变化,瞳仁中的墨色浓郁了一些。
“不行。”他开口道,语气沉顿。
“嗯?”秦安然不明所以。
“如果你想分手的话,不行。除此之外,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秦安然更迷惑了:“我?没说我?要分手啊。”
许较脸上?神情松弛了一些,略一抬眉,伸手轻掐了一下她的脸颊:“那还真是因?为想我?才突然跑回来的?”
秦安然盯着他看了一会,松开了抱住他的手。她定了定神,决定告诉他,她什么事都不想瞒着他:“许较,我?给你说一件事。”
“嗯。”
“就是...就是我?之前不是联系了一个国外的导师么?就是最有希望的那个。之前一直都谈得挺妥的...”秦安然说道,一边留意着他的神情,“然后昨天,我?收到了她的邮件,说没法给我?全奖了。”
许较听?后,神情毫无波澜:“就这事?”
“这是很大的事啊。”秦安然看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有些激动起来,“如果我?出不去的话,你家里一定会有意见的,到时候就......”
许较打断了她:“为什么出不去?”
“因?为即使是半奖,也要几十万。就算我?一出去就打工,之前预交学费还有保证金之类的,也是需要提前拿出钱来的。我?家不可能?会有几十万,我?自己兼职也没挣到这么多钱,这样相当于这个offer是失效的。”秦安然皱着眉头解释着,越说情绪越低沉。
许较听?后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只说了一个字:“哦。”
秦安然看到他的态度,忽然有些急躁了:“你是不是没明白现在的形势!我?跟你妈妈说了我?会出国读书,所以他们的态度才不反对的。但?是现在我?根本出不去,就相当于又回到之前的状态了。”
她说得有些口干,咽了下口水:“而且,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妈因?为担心你家的态度所以也有些不赞同,到时候两?边一块反对......”
听?到这话,许较的神色才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她的行李,拉着她朝停车场走去:“走吧,先回去再说。”
上?了车,秦安然刚系好安全带,许较就递给她一个杯子,里面是熬好的银耳莲子。银耳洁白柔滑,全部舒展开来。
他解释道:“怕你这么热天赶来,中暑了。”
秦安然接了过来,却?没有打开喝,只是放在膝盖上?捧着,她没有胃口。就像上?次在许奶奶家遇到他父母时一样,这种本该是清新降暑的东西,却?没有让她感到怡快丝毫。
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秦安然靠在座椅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到到许较无所谓的态度,有些气闷。
到了小区地?下车库,许较停好车,没有拉着她直接上?楼去,而是带着她一路来到小区里的银行处。他拉着她直接进了中行ATM机的隔间?里,咔嗒一声自动锁上?了。
“来这里做什么?”秦安然不解。
“本来想晚点给你说的。”许较说着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递到她面前,“插进机器里。”
秦安然盯着银行卡,迟疑着没有动。
“嗯?”许较晃了下卡。她手里还拿着杯子,他直接抽了过来帮她拿着。
秦安然这才缓缓接过来,转身将卡插进入卡口。
许较站在她身后,又说道:“密码是xxxxxx。”
秦安然输了进去,然后按照他的指示点击,查询账户,储蓄账户。一步步操作下来,忽然,页面出现了一个数字。
她怔住了,后面好多零。对她来说,是很大很大一笔钱了。
“这是......”
她还没来得及问,身后许较便开口道:“你看,你完全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
秦安然眨了眨眼,又看向屏幕,一时没有说话。
许较又说道:“我?已经?攒够了我?们俩出国读书的钱,所以不管有没有奖学金,都没关?系。”
然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我?自己挣的。”
秦安然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眼神有些失焦。ATM机处没有其?他人,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你......”
秦安然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屏幕一闪,因?为长时间?不操作,自动提示退出银行卡了。
许较把杯子递给她,将银行卡抽了出来,拉着她推门出去了,一路朝着家里走去。
秦安然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宽大的掌心给了她坚实的安全感。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他一出现,便瞬间?解决了。
“许较。”她轻唤了一声,侧头看向他,“这些钱,你攒了多久了?”
许较略一沉眸,答道:“记不清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一笔带过,似乎只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但?秦安然知道,他作为一个大学生?,挣下这么多钱有多不容易。
也是现在,之前的点点滴滴都忽然串联了起来。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这么忙,这么累,经?常出差,假期回家也会匆匆返校。
他时不时显露的疲惫,他眼里的红血丝,他眼下的灰青,他夜晚房间?门缝底下的灯光,还有他之前的生?病。
以前在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片段,全部汇聚起来,像幻灯片一样变得明了清晰。
翻涌的情绪堆积而上?,让她的嗓音有些发哑:“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你的计划。我?可以跟你一块攒钱,也可以省吃俭用一些......”
如果早知道他这么辛苦地?攒钱,她就会阻止他为她花的很多钱,买的很多东西。之前杜诗雨提到的海蓝之谜,还有只要听?到别的女生?说好用的物件,他全都给她买了回来。她其?实,又不是不能?过苦日子。
许较听?后笑了笑,伸手揉了下她头发,语气温柔:“我?哪舍得让你吃苦。”
秦安然微微低下头,手指抠着杯壁,说不出话。她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下意识地?拧开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
恰巧一颗莲子含进嘴里,她却?发现,完全不苦。
原来有他在,她完全不会吃苦的。她现在,可以坚定地?告诉母亲这件事。
她想了想,又问道:“是从你知道我?要出国以后就开始攒钱么?”
“与出不出国无关?,我?最初的打算,也只是想兑现自己的承诺。”
秦安然一惊:“什么承诺?”
许较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她,轻笑了一下,但?语气认真:“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很早以前就说过——”
忽然,时间?与高考后那个夜晚重叠起来。只是这个中午,比那时要炙热许多,也比那时要明亮许多。
烈日当头,周围的一树一叶都染上?了光晕。即使站在绿荫下,也消散不了地?面蒸腾的炎炎暑气。
但?蓦地?,忽然有凉风吹过,带走了暑气的燥热,也带走了树上?嘈杂的知了声。四周仿佛悄无声息,将少?年的话衬托得更为清晰:
“我?来养你。”
秦安然抬头凝视着他,视线一点一点勾画他的轮廓。许较的容貌比那时多了棱角感,眉骨英挺,鼻峰瘦削。但?逆着光,五官被晕染得分外柔和,眉眼间?依旧是清新温暖的少?年气。
其?实,那个醉酒的夜晚,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了许较说这四个字。
但?清醒过来,却?不敢确认。
她这才明白,年少?时的承诺,并不是一句空话。
他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