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晋江文学城首发

新春的早风还未远去,京城的积雪已然开始消融,湿湿软软摊在地上,偶然踩过便是一串脚印。

栽着梅树的院子里飘满了浮动的幽香,或粉或红的花蕊盛开在不算繁茂的枝叶间,更显傲然。

梁乐手中把玩着一支刚刚折下的梅枝,上边稀疏绽着两朵花,还有三四个大小不一的花苞,含苞待放,更是迷人。

“夏夏,知道娘亲手里的是什么花吗?”她将手中梅枝平摊于桌面之上,问着坐在对面的小女孩。

女孩瞧着四五岁的模样,穿着厚厚的棉衣,脖颈之上是一圈雪白的狐裘,衬得她粉雕玉琢,伶俐可人。

婴儿肥的小脸不知是被院子里头的风吹的,还是被身上的厚衣裳热的,此时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她是梁乐与李轲的独女,因为自己的爹爹与娘亲翻遍典籍诗经,始终未能定下一个好听的名?字,所以尚未取大名?,一直称她乳名?。

因为于夏日出生,梁乐便干脆取了个乳名?夏夏。

听到梁乐的问话,她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眨了两下,小小的嘴巴笑得翘起来:“我知道!是梅花!”

“对啦!我们夏夏真棒!”梁乐夸她,又将面前一个小瓷瓶摆在女孩的面前,开始教她怎么给花瓶里头的花浇水,让它能长长久久地开下去。

女孩漆黑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观摩着娘亲的动作之后,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给花浇水呀?”插在瓶子里就好啦!

梁乐耐心极了,摸了摸她额顶软软的头发,解释道:“因为不给花花浇水,它们就会死的呀。”

“那浇了水它们就能一直开花啦!”女孩有些惊讶,可是平时屋子里的花总是会被知礼姐姐拿去换呀。她问的时候,知礼姐姐说是因为花要谢了。“谢”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太不明白了,感觉自己什么也不知晓,只好看向她的娘亲,想要听更多。

“是呀,但是等它们活了几天,就会凋谢,重新回到土里啦。”梁乐说道,她指着一旁梅树下的泥土,“爹爹是不是教过你一句诗呀,‘落红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女孩接得飞快,将自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句子说出来。

“对啦!这些花长在枝头,我们就可以观赏它。但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它长在树上,最?后会凋谢。如果长在我们的屋子里,那我们就可以在它凋谢前和?它待得更久啦。”

小女孩疑惑不解道:“我们可以出来看呀。”

梁乐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闻言笑了笑,将那梅枝交到她手里:“那我们夏夏再把它种回土里好不好呀?”

“好!”夏夏十分乖巧,伸手接过梁乐手中的树枝,迈着小短腿跑到一边梅树下,直接插在了松软的泥土里。

她十分专心,甚至还要了把小铲子,把旁边的土弄平来。

玩了一会,身边有侍女来寻她,说是要带小姐去念书了,夫子已经在书房中等她。

夏夏的玩心刚上来,正在一边拨土玩得欢,此时听到要去念书习字了,握紧了手里的小铲子,蹲在地上不肯起来。

她小小的脑袋低着,只盯着眼前黄褐色的泥土,假装没有听见侍女姐姐的话。

“我们夏夏怎么啦,不想去见容夫子吗?”梁乐走到她身边,将她从地上抱起来问道。

容夫子是位女夫子。自从五年前李轲“女子科举”之提议被朱珏接受后,天下读书人都大为震惊,甚至不少男子极力反对。但李轲不顾一切非议,一力将此事办成了。从那年之后,便有不少女子赴考。

早先即使女子不能考科举,男夫子又不便教姑娘家,但仍是有不少出自书香门第的人家会亲自教导自己女儿,望她懂礼仪、通事理。

是以不过推行几年,便有不少女子考取了秀才、甚至举人,瞧着似是要将那群男子都给比下去。

容夫子便是一位女秀才。她无心入朝为官,只愿教导更多的女子进学、念书。梁乐早先想将之请回府中教导夏夏,但却被其以学生众多为由拒绝,只允诺每隔三日来一回。

好在夏夏聪慧,梁乐与李轲平日里也能随时教她,只是差了一个愿意引导她的夫子,因此容夫子与夏夏就这么相处了一年。

这会见夏夏不愿上学,梁乐并不责怪她,也不催她,只是想要知晓原因。以往夏夏分明是最喜欢与容夫子在一块念书的。

“难道夏夏不喜欢容夫子啦?”梁乐故作震惊,好像若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就会将容夫子请出府一般。

夏夏才不到五岁,哪里经得起吓,赶紧道:“不是!我最?喜欢容夫子了!”

梁乐眼角已经染上了笑意,却还是装模作样地问道:“哦?难道不是最喜欢爹爹娘亲吗?”

这话把夏夏直接说急了,话都说不流利,磕磕巴巴解释:“最?、最?喜欢爹爹娘亲,也喜欢、喜欢容夫子。”

把孩子逼成这样,梁乐终于不装了,和?缓问起:“那夏夏为什么不想去呀?是不想念书?”

若是说夏夏不爱念书,就像梁桓一般,那她也不会在夏夏这么小的时候就让她进学。但夏夏自己对这件事也是有兴趣的,不知晓是出现什么事了,让她今日变了态度。

梁乐看着她,也不着急,让侍女去与容夫子说一声,安安静静等着面前小女孩回答。

“就是……就是昨天我和?珈珈玩,她说她不喜欢念书,但是她娘亲逼着她念书。”夏夏嘟着嘴,闷闷不乐道,“赵姨姨说,本来她也不用念书的,但是因为爹爹的‘女子科举’,才让珈珈必须念书,不然就会被别人比下来。”

她虽然年纪小,但李轲在朝为官,梁乐又思想超前,耳濡目染之下,说起话来也十分有条理,头头是道的。

小孩子敏感得很,夏夏接着朝自己娘亲抱怨,在梁乐怀中撒娇:“赵姨姨好像不喜欢我。明明是珈珈在哭,她一直和我说话。”

她口中的“珈珈”是吏部一个官员的女儿,名?为赵珈。因为其与自己女儿年岁相仿,夏夏平日里又没有什么玩伴,她有时也会请对方来自己家玩,或是将夏夏送到对方家中,让孩子们一起打闹。

但听夏夏这么说,赵夫人似是对李轲意见极大。

“她还说什么啦?说给娘亲听听。”梁乐坐了下来,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问道。

“她说珈珈本来只需要会女红,会管家,以后寻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就可以舒舒服服。但是因为我们念书,她才让珈珈念书的。”夏夏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将她明亮的双眼遮住,像是有些难过。

她没想到自己念书,会让珈珈哭得这么伤心。

“娘,是不是我不跟着容夫子念书就好了?”

梁乐知道,自己女儿与赵珈玩得最?好,她听到赵夫人这般说,才会真的信了,甚至今日还说不去书房念书习字。

这个问题梁乐并未回答:“那你自己想不想让容夫子教你呀?”

夏夏没有想多久,脆声道:“想。”

“那就好啦!”梁乐拍拍她的脑袋,“珈珈不爱念书,赵姨姨要逼她念书,怎么还能怪我们夏夏喜欢读书呢?”

她明白赵夫人是什么意思。

如今女子亦能参加科举,甚至瞧着习字作文章都不比男儿差,各家爹娘长辈自然对女儿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也有了期待,逼着她们念起书来。

可在李轲推行“女子科举”之前,所有女子都不必读书。贫苦人家的女儿兴许还会起早贪黑地干活,但如他们这般官宦人家的女儿,只需要在闺房中作坐着,慢慢地学个女红,甚至女红都不必学,只需要等着侍女们为她们服侍便好。

等到将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长辈再为女儿寻一个如意郎君,最?好还是那种文韬武略,才貌双全的,自己女儿嫁过去,只需要懂得如何管家、如何讨丈夫喜欢便是。

这样的姑娘从小自在得很,自然也不会有耳提面命让她读书的夫子,不会有习字握笔时的手酸,不会有大声读书的口干。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不必花功夫、花心思,无需努力、辛劳,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跑到手里。

但这样的不劳而获,这样的自在轻松,真的是将来的她们想要的吗?或者说,将来的她们知晓自己曾错过了什么吗?知晓这些送到手心里头的锦衣华裳,都是有着银货两讫的结局的吗?

而现在她们却责怪有人戳碎了那看似“高枕无忧”的美梦,把一条从未有人开垦的道路摆在了面前,要她们从高高的软轿上下来,以脚度步,实在可笑。

梁乐本不想太早和夏夏说这些东西,何况与夏夏解释起来亦有些难。只是既然赵夫人已经将这话说到了她的面前,她也不得不将之说得简单一些,告诉女儿听。

“像赵姨姨说的,如果珈珈以后还是不爱念书,让她学女红也很好呀。但是她还小,怎么知晓自己以后愿不愿意念书呢?”梁乐指着方才栽下的那棵梅枝,“就想这小树枝,在它小的时候,如果不给它浇水,怎么知晓以后它会长出梅花,还是不爱开花呢?”

见女儿若有所思的模样,梁乐捏了捏她肉肉的小脸:“所以我们夏夏喜欢念书,就不用管赵姨姨和珈珈怎么说啦,娘亲带你去找容夫子,好不好?”

脸上的软肉被拉开,夏夏张着嘴,小脸看起来更可爱了些。她抵抗不了娘亲的魔爪,只好点头,想要赶紧去找容夫子救自己。

梁乐见她不再困扰,笑着把她抱去书房,又悄悄与容夫子说起此事,让后者在教导时多加注意。

至于赵府,往后还是少去一些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乐乐的女儿也是可可爱爱的萌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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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所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茨威格《断头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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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冲浪到半夜两点多,然后想看看宝贝们的评论睡觉,结果看得直接失眠到四点。然后就干脆码个字呜呜呜呜呜。

所以这章一半是凌晨写的一半是在高铁上写的!(用平板发的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和电脑不同的地方)

爱你们!!!(想要宝贝们的评论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