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子在京城租了个宅子住了下来。
梁乐起初是想将自己家的空宅子直接给夫子住,但?他却更愿意自己租一间小屋。那宅子两进两出,靠外的一间便被夫子拿来办了个私塾。
梁乐与李轲闲来无事之时,也?会去指导一番孩子们念书。
在这样的朗朗书声之中,梁乐忽然有了回到往日之感,除了感叹时光飞逝之外,也?不知作何?他想。
在京城的日子步入正轨,担心她过年不便归家,她爹娘带着梁桓直接举家上?京来了,准备将京城的绸缎生意做起来。
梁桓躲得过初一,仍没躲过十五。
她爹爹最后还是想方设法将梁桓塞进了国子监里头,让他好好念个书再出来接手?家里生意。即便是果真?学不会,也?多交些朋友,总归不会有坏处。
原本,这些留在京城里的考生们时常会办些诗会,彼此之间促进些交情,来日入朝为官也?不至于素不相识。可身为解元的李轲却始终没收到过名帖。
这样明里暗里的孤立,李轲虽不甚在意,乐得独自看书。但?梁乐心中清楚,这与李轲对魏侍郎的拒绝脱不了干系。原文里她早已不记得是否有过这一出,但?书中身为男主的李轲,从未对任何女子有过情愫,即便是果真?有魏侍郎这榜下捉婿,也?不至于闹成这般难看的场面。
梁乐心中叹气,将这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却也无计可施,只好问道:“李轲哥哥,听闻京城有座灵泉寺,里头那泉水能开智明心,不少考生都去了,要不我们也去一趟?”
冰凉的手?指点上她微蹙的眉间,李轲淡淡的声音响起:“去便是了,为何皱眉?”
“没有啦。”梁乐有些不自在,不知如何?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委婉道,“我是觉得这儿没什么朋友,怕你?无聊。”
倒也?不是真的一位友人都无,如潘仁、阮卓等书院同窗还是相熟得紧。但?他们亦有自己的事要做,李轲也?不愿因为自己而害得他们同样被排挤,便干脆闭门念书,不与他们往来。
他的指尖顺着梁乐的眉划过,是细长的柳叶眉,连螺子黛也?没用,衬得下方的眸子愈发明亮,是她与生俱来的眉形。
收回手?,他合上?面前的书籍,垂眸道:“有你?足矣。”何?必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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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泉寺近日来香火旺盛非凡,香客众多,不论男女老少,但?凡生于世间,总有什么是想要求的。
李轲对求神拜佛之事并不太上心,只是为了顺梁乐的意,才答应了来此。
可要他靠着烧香求取功名,他是嗤之以鼻的。
梁乐在小沙弥的带领下捐了些香火钱,与李轲一同进了正殿。
穿着灰色僧袍的小沙弥面庞稚嫩,眉目间却隐隐有几分久浸佛前的慈悲:“不知两位施主所求为何?”
梁乐不解:“有何?区别?”
小沙弥音调平稳缓慢,掌心向上?平抬,示意他们看向一旁放着的签筒,“施主来此,不论为功名、利禄、家宅、姻缘,佛祖皆愿予施主一言。然我佛戒贪,施主切莫一签多求。”
梁乐双手?合十:“多谢小师傅。”
面前的佛像端坐于前方,梁乐不得不仰头才能望到佛像的面容。
殿内萦绕着浓郁的檀香气息,闻着便令人心平气和。
正殿内香客不少,俱跪于蒲团之上?,竹签在签筒内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梁乐安静地等在后边,直到前面的人都求完了签,她才拉着李轲走上前去,并排跪下。
她的面容沉静,平日里带笑的眸子此刻柔和下来,动作娴熟地弯下上?身,掌心向上?,轻轻叩首三次。
直起腰来后,她合上?双眸,红唇轻启,却不发声。
她手中拿着签筒,手?腕微晃,心中祈愿。
小沙弥的话犹在耳边,李轲的前程她从未担忧过,利禄功名于她亦非追寻之物。思来想去,还是为自己与家人求了个平安签。
随着竹签落在地面上,清脆的一声响现于耳际。
一旁有候着的小沙弥为她拾起签来,将签筒摆放回原位。
梁乐道谢,双手?接过,将签文拿至眼前。
——纵然有事到君家。不必忧心不必嗟。到底逆来时顺去。从中反吉自然嘉。
“小师傅,敢问该去何处解签?”梁乐起身问道。
那沙弥念了句佛号:“施主,请随我来。”
李轲正巧也?求完了签文,随他们一同过去。
“李轲哥哥,你?求的是功名吗?”梁乐好奇问道。
她倒不认为李轲会对考试有担忧,所以一直以为李轲只是陪她来罢了。当他伸手拿签筒的时候,她还惊讶了片刻,实在是不知晓李轲会有何?求。
莫非是近日来念书压力过大,干脆求签试试?
听了她的问话,李轲握紧手?中的竹签。他本无意求佛,但?方才那沙弥口中的“姻缘”二字令他动了心思……
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出现在脑中,望着神情悲悯的佛像,他忍不住去想他与阿乐的姻缘又会如何?,会——举案齐眉么?
“不是。”他答道。
“欸?那是什么?”梁乐也?没有如表现的一般好奇,只是难得见?到李轲能有想求的东西,便问了问。
她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见?李轲似是面露难色,说道:“若是不便告诉我的话,就不说了吧。”
空着的左手抬至面前,她做了个捂眼睛的手?势:“我保证解签的时候也?不会偷看的!”
李轲被她说得耳尖发红。他没想瞒着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若是说自己求的是姻缘签,阿乐会不会觉得操之过急了些。
他正要开口,却见那引路的小沙弥停下脚步,正前方是位年龄偏大的僧人。
小沙弥走上?前去,行了一礼,说道:“慧心师父,二位施主想请您解签。”
被称作“慧心师父”的僧人面容和蔼,如笑?面佛一般,让梁乐二人将签文给他。
想着李轲不好意思告知自己签文,梁乐便跨前一步,想着先将自己的解了,等会轮到李轲之时她避开便是,不要让李轲尴尬了。
慧心接过梁乐求来的签文。
他阅尽世事的眼眸沉下,读了两遍,问道:“施主所求为何?”
“回师傅,所求平安。”梁乐合掌朝他微微躬身。
“阿弥陀佛。此签似凶实吉,有扭转运势一说。施主往昔经历磨难,来日当顺遂安康。近日施主许是遇上?些许坎坷,但?一波三折后,逢凶化吉时,切莫太过担忧。”他打量着梁乐的面相,缓缓道,“施主心间所系琐事太多,往事随风。所谓‘本来无一物’,若无法放下,还是看开为好。祸福相倚,施主乃定命之人。”
他说得云里雾里,但?梁乐心中清楚,书中的她此时早已家破人亡,而如今她却还能稳稳站在这里,请人解签,便是改命了。
虽然她一直安慰自己一切都不同,连书中所有的细节都再记不清楚,但?凄惨的结局仍是时不时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令她难以忘怀。
至于她近日来的坎坷……
莫非是她记挂在心上?的李轲之事?
李轲被其他考生孤立,她心中是焦急的。只是不知此事与她的平安签又有何?相关。
“多谢大师。”梁乐诚心道谢,想往功德箱添些银钱。
慧心拦住她:“施主,心诚便可,施主与佛有缘,不必如此。”
她幼时病重,长大更是时常被家人带着去礼佛,勉强算是“有缘”。既然慧心大师如此说,她便收回了手?中的银钱,想着等会再?去上柱香。
李轲已将手?中签文交给了慧心,梁乐退后两步,避开他们的谈话范围,不去偷听。
慧心看着竹签上?的签文,是个中签,但?却并非个好意头。
他正要问李轲所求的是何,就听到面前的少年人主动告知:“在下所求姻缘。”
这倒是难得。旁的如他这般年纪的少年人,除去求功名,便是求利禄;偶有几位为姻缘而来的,还是在家中长辈的带领下。
慧心看了眼不远处背对他们站着的梁乐,心下了然。
这两位施主命格都非凡,一位命里断续相接,一位孤聚成谜,求出来这两支奇签也实属正常。
“桂花一朵折千盆,有水无根未必成。莫怪大夫无妙手?,皆因星煞太无情。”慧心将他的签文念出,“施主所求姻缘,这签却道‘未必成’。”
正是如此,李轲求来这签之时,第一眼亦觉不妙。甚至与梁乐那句的转折不同,这签是实实在在的不佳。
他提起心来,等着慧心的下一句话。
“施主无需太过担忧。‘星煞无情’,然人有情。既求姻缘,施主之情便是‘妙药’,是否能成,还在施主自己。”慧心将签文还予李轲,“以老衲之见?,施主既与方才那位女施主一同来此,签文一并解亦是无妨。那位施主逢凶化吉,施主自能得偿所愿。”
感觉到身后的目光,梁乐回过头来,看到李轲与慧心大师都看着她,不知是否在谈论什么。
她扬起眉,看向李轲,估摸他们已经解完签了,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李轲捏紧手中的签文,朝梁乐淡淡一笑?:“无事。”
既非上?签,他便无需让阿乐知晓。
纵使这僧人说得天花乱坠,但?一切唯有在他自己手?上?,才是最可信的。
不论是日后的科举试,亦或是与阿乐的姻缘。
梁乐见?他笑?了,猜想这签应当不错,也?不追问。
与慧心大师道别后,她便按照小沙弥所指的路,拉着李轲去寻那传说喝了便能开智明理的泉水。
灵泉寺可以说是以此泉命名,她不知不觉就将之神化,只以为是天上?人间仅此一眼的泉。
她一路说得热情至极,对这泉水是十万分感兴趣。但?等走到泉边,发现这泉其实并无甚奇特之处,一旁还有不少人舀来里头的水饮用、甚至濯足之时,又觉得不甚干净,只伸手?在泉里洗了洗,勉强算是与这“灵泉”接触了一番。
山上风大,泉水更是冰凉。李轲担心她冷着手?,只让她洗了片刻,就将她的手?从泉水中拿出来,以帕子细细拭干,又放置自己掌心之中,将之捂热。
梁乐趁他低头,并未握紧自己的手?,悄悄抽出一只来,动作飞快地扬了手?泉水。纷飞的水流如银丝一般乍现在空中,在日光下映射出各色的光彩——缤纷绮丽、美不胜收。
细密的水珠落回水面,激起小小的漩涡,拍打波散开来,轻不可闻的流水声像是在心间响起,一下一下地叩击心房。
她的面容隐在稀薄的水雾中,泉边的湿气令她的浓密睫毛变得湿漉漉,更显漆黑卷翘。明媚的双眸因为玩闹而染上?笑?意,与空中斑斓的颜彩相比,毫不逊色。
李轲的面上带着浅笑?,安静地注视着她。
至于被沾湿的衣摆、微潮的掌心,与怦怦跳动的心声,都抵不过他眼前的杏花雨、杨柳风。
作者有话要说:-
求功名。
李轲:嗤之以鼻。
求姻缘。
李轲:让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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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文是我百度搜索后,选了感觉比较合适的两张(略有修改)。
解签就完全是我自己胡说八道,大家不要太认真哈~
啵啵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