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散去?,细细的光落在地面上,给整个?京城镀了一层金光。
张榜完毕,他们又在茶楼耽误了些时?间,这会人流疏散开,露出了在路边叫卖的小贩。梁乐瞧着新?鲜,买了两个?豆面糕回去?吃。
一路还有不少?书生打扮的人与李轲打招呼,不知是否是他这些日子在京城交的朋友。
不过,李轲真的能和这些人交朋友吗?
梁乐对此持怀疑态度。
她被带进房里,乖乖坐在椅子上,肩上的包袱早已交给李轲拿了。
“李轲哥哥,恭喜你呀。”
梁乐一路没找到?机会与他说话,到?了此时?才来?得及道喜。
李轲的脸上终于?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问道:“你独自?来?的?”
“是呀。”梁乐不觉得有何不妥,“怎么了?”
听她这么说,李轲神色严肃起来?:“京城离吴郡路途遥远,你孤身一人,怎敢上路?”
万一路上遇到?什么歹人,可如何是好??
他只是这么一想,便?觉得心慌。
“没事的。我娘亲给我安排的马车,也?有随行的护卫。只是到?了京城,我便?让他们回去?向我娘亲复命。”梁乐一脸无所谓地说道,见李轲似是十?分郑重,她不由得敛了神色,凑过去?,拉住对方的衣袖,轻声道,“再说了,我都找到?你了,你会保护我的呀。”
“胡闹。”
李轲嘴上这般说,但?心仍是软了下来?。他从来?就禁不住梁乐的撒娇,几乎什么事都要允她。
进来?客栈时?,梁乐便?请掌柜又开了间客房,就在李轲这间房边上。只是直接跟着李轲回了屋子,她还没来?得及回房。
她也?不觉得拘谨,将这儿当作自?己?的屋子一般,靠在椅子上歇息。
忽地,她想起方才听到?李轲与那位魏侍郎的事,她直起腰来?,看向刚刚寻小二要了壶热水的李轲,试探问道:“李轲哥哥,方才与你在茶楼的是谁啊?”
事实上,她已知晓那人是谁,也?知晓他想做什么,但?她还是希望李轲亲自?告诉她。
“那是当今礼部侍郎魏询。”李轲为她倒杯水,放在手边等它凉一些。
他的面上像是有了几分忐忑。
方才与魏侍郎的话,不知阿乐听到?多少?,是否会误会他有旁的心思?
她可听见自?己?的回答……
她对自?己?……又是什么心思?
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幼时?拉着他做豆腐的阿乐,吴郡相逢时?追赶他的阿乐,府试前为他去?寺里求平安符的阿乐,书院里与他朝夕相处的阿乐……
他是何时?生的心思,他已不知晓。也?许是与她重逢时?,也?许是更早,在他四望无人之时?。
但?无论如何,无论何时?,今日在茶楼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便?知晓,这样隐秘的心思他已无法藏住。
他曾在梁夫人面前宣之于?口。那一刻他毫无惧怕、信心十?足,道明一切。
可此时?,真的面对她,他只觉得自?己?将好?容易拼凑而成的句子囫囵在口中嚼了又咽下,几番措辞,亦无法将满腔的情绪说出。如此反复几次,他干脆放弃了那些繁复的辞藻,放弃了平日里做文章时?所用到?雕文织采。
纷乱的思绪、心中的不安缠于?他的身躯之内,几乎剪不断、理不清。
他终是下定决心,总归今日他已取得举人功名,更是头名解元,来?日的会试中榜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他直起身,站在梁乐跟前,微微低头,注视着她的双眼。
但?还没等他将自?己?好?不容易酝酿好?的句子说出,就听梁乐说道:“我方才听你说,你有心上人啦?是谁家姑娘,我可识得?”
梁乐想了一路,除了她之外,李轲根本就不认识旁的姑娘。便?是有说上过几句话的,态度也?是差得很。那他所谓的“心上人”还能有谁?
她心中分明,但?少?女?的情怀总归浪漫,她刻意将这事提起,等待着李轲亲口对她说出那句话。
她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并未被李轲猜到?,他只忧心梁乐是否会多想。她问起“谁家姑娘”的时?候,竟也?不见一丝不快,莫非她果真对自?己?、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
这样的猜想令李轲无法深思,他脱口而出道:“是你。心上人是你。”
他顿了顿,质朴而有力的句子从他口中说出。
“阿乐,我心悦你。”
他紧抿着唇,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六月烈日之下暴晒,紧张与焦躁的心情在他胸腔之中翻滚。十?几年来?,即便?是如乡试这般重要的时?候,他也?从没如此慌乱过。无论何时?,他总以为自?己?是镇静从容的。但?今日,他知晓了,是他没遇上这个?令他患得患失的人。
仿佛任何事,只要与他的阿乐有关?,他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正?如现在一般,他说出了心中埋藏不知多久的话,却仍然惴惴不安,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若是她不愿意,或者只是将自?己?当作同窗、好?友,那他又该如何?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李轲微微垂下眼睑,浓长的睫毛遮住他漆黑的双眸,截住那道锐利的目光,也?盖住眼中愈发浓郁的暗色。
就在他几乎失了耐心,垂在身侧的手要碰到?面前女?子的衣袖之时?。
梁乐动?了。
她握住李轲伸至面前的右手——苍劲有力,骨节分明。
借着对方的力度,她站起身来?,与对方距离极近,整个?人几乎要贴在李轲身上。她说话时?口中的气息洒在李轲的脖颈之处,温温热热,带起一阵酥麻之感。
她的眼睛笑得弯起来?,仿若天边新?月一般耀眼夺目。
令李轲血液翻涌的答案落在耳边,距离过近,他看不清梁乐的面容,但?对方的回答却令他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将身前的少?女?抱在怀中。
她说:“我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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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八月末,来?年的春闱恰在二月初,满打满算也?只剩不到?六个?月。加上冬日将至,从京城到?江南,往返少?说两月。来?回颠簸,舟车劳累不说,万一在路上染了风寒之类的,更是件麻烦事。
如今到?了京城的书生们若非家住附近,基本都会在京城中寻个?屋宅住下。
不少?客栈这时?候便?是做书生们的生意,若有名声在外、极有可能高中三甲的书生能住在他们的客栈里,掌柜不仅不会收取住宿费用,甚至会添补书生们不少?银钱。这是他们客栈打响名气的好?时?机,万一真能押中宝,到?了三年后的下次科举,亦会有不少?读书人投宿此处,只为求一个?好?兆头。
如今李轲住的客栈掌柜亦是免了他的宿费,对李轲这位曾是案首,如今又是解元的公子抱有极大的信心,只等着来?年会试后便?把自?家客栈的招牌打响。
梁乐既已交代家中这半年都不会回去?,于?眉允了的同时?,也?并未让她闲着,干脆将自?家在京城的几件铺子交给了她,让她平日里无事便?去?看看。
那些店契被送到?梁乐手上的时?候,她正?在客栈里头无聊地翻着闲书。听了她娘亲吩咐来?的管家所言,她才知晓,原来?于?眉在信中轻描淡写的“打理几间铺子”竟然是她手中这厚厚一叠房契。
在于?眉贴心妥帖、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她也?从客栈中搬了出去?——原来?她们家在京城也?有屋子。
她倒是想邀请李轲一并住下,但?听管家转述于?眉的意思,似是不太支持。加上客栈掌柜对李轲十?分重视,后者在客栈里得到?的对待也?可谓不错,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至此,梁乐每日就是在家、店铺、客栈这几个?地方往返。
于?眉给她的铺子都是经过挑选的,除去?成衣铺、便?是首饰铺,加上一些零碎的小铺子,她只偶尔去?巡两圈,再看看账本罢了。
她不如李轲那般忙着看书,只好?每日给自?己?找些事做,比如画画衣裳首饰的图纸。好?在她作画底子不错,又在白阳书院跟着白夫子学了不少?,画出来?的东西算是有模有样,甚至被那些铺子的掌柜们立时?便?拿去?做了起来?。
好?容易打发走缠着她的首饰铺掌柜,梁乐朝客栈走去?,路上遇到?了位许久未见过的故人。
——徐夫子。
徐夫子的模样瞧着与几年前无甚大区别,除去?鬓边夹杂着的银发,面容甚至看起来?更加精神抖擞一些。红光满面,像是有什么喜事。
因为常常去?自?家铺子里头,这类店铺女?客众多,为了方便?与客人们搭话,她已换回女?装,以至于?徐夫子与她迎面相见,竟没认出来?她。
见徐夫子绕开自?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梁乐喊道:“徐先生。”
徐夫子这才注意到?她。京城街上走着的女?子太多,他毕竟是位读书人,目不斜视,从不仔细打量女?子面容。这会突然听到?清脆的女?声,他甚至不确定是否是在喊自?己?。
他与梁乐数年未见,后者不论声音、模样,早已与幼时?不同,他一时?认不出来?亦是情有可原。
梁乐见他面露疑惑,开口道:“徐先生,我是梁乐啊。许久不见,您可安好??”
她知晓徐夫子一时?怕是难以接受自?己?是女?子的事实,但?好?在她那时?还小,也?只是混进去?念了个?私塾,只消给夫子一些时?间,定能理解。
“先生是来?寻李轲的吗?他那客栈在这边呢。”梁乐指指另一个?方向,“我正?要去?找他,先生不如与我一道?”
徐夫子的确是来?寻李轲的。李轲几乎可以说是他的关?门弟子,又与他一同游历了几年,关?系十?分亲近。他这些日子正?巧到?了京城附近,听说李轲先前的乡试中了解元,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之子。
毕竟按照道理,李轲应当在江南参加乡试才是。还是后来?偶然知晓这位李姓解元来?自?原阳,这才确定了,决定来?探望一下这位学生。
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自?是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他方才便?是准备去?学子监打听李轲的住所,谁知正?巧遇上梁乐,省了旁的事。
梁乐与这位夫子不说亲近,但?也?是心存感激的。徐夫子当年对她尽心尽力,将她从一个?“不学无术”之徒教得读得懂四书五经,算得上她的启蒙先生了。
先前她也?有想过去?原阳拜访徐夫子,只是李轲说徐夫子在外游历,居无定所,才将她的念头打消。
一路他们说了不少?往事,梁乐知晓了与李轲分别那几年的事,徐夫子亦是对李轲在白阳书院的求学经历十?分好?奇。
如此聊了一路,不知不觉,两人便?走到?了客栈。
梁乐轻轻敲响李轲的房门,等对方为她开门时?,她将门按住,只留出一条小缝,嬉笑道:“李轲哥哥,你猜谁和我一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耶窗户纸终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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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面糕:就是驴打滚,清朝才有,这儿就用用吧(因为我不知道别的京城小吃了555)。
啵啵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