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乐还未进来,便闻到饭菜飘香。
她被勾得加快了步子,拉着李轲走到桌边落座。
因为只有他?们三个人,避免浪费,梁乐也没安排几个菜,只选了她平日里最爱的那几道,想着让李轲尝尝。
打发走为他?们布菜的侍女,她拿起筷子,就朝着桌上的白灼虾伸去。但?还没夹住,她就被边上的另一盘菜吸引了目光。
这菜是根状物,褐色枝干交错,纤细干枯,上面淋了各种酱料,瞧着像是个凉拌菜。
梁乐打量许久,确定自己从未在家中的饭桌上见过它。她困惑地抬头看向梁桓:“这些日子,家中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她指着这道菜艰难开口:“都要吃……凉拌树根了?”
梁桓被她取的菜名闹得无言以对。他?面色变来变去,才?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他?拿起一旁布菜的筷子,夹了一筷子所谓的“凉拌树根”到了李轲的碗里。
他?热情开口,像是在尽地主之谊:“李兄,这是家中厨子新学会的菜,凉拌九节莲。清热下火,这夏日食用最佳。你快尝尝。”
“多谢桓弟。”李轲面不改色,就欲将之放入口中。
梁乐见了,赶紧阻止道:“李轲哥哥,这东西看着就像有毒,你别吃。”
她看向梁桓,以眼神示意他的筷子:“你说的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吃两口给我瞧瞧?”
梁桓放下筷子:“姐,你到底向着哪边?”
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梁乐更肯定这菜有问题,她正准备与梁桓问清楚,余光就见到李轲将碗里食物放入口中。
她惊得?几乎要扑过去。见李轲面色不变,她连忙问道:“你还好吗?可有哪儿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
梁桓被她这三连问闹得尴尬:“姐,我难道还能往里下毒吗?你怎么想你弟弟呢?”
李轲转向梁乐,安抚道:“无事。这菜确实味道不错,桓弟并未说错,阿乐你不必如此紧张。”
“是吗?”梁乐将信未信地反问道。
梁桓见到李轲的反应就觉得?不对。这菜分明难吃得?紧啊,这人竟然还说味道不错?难道是厨子真的厨艺非凡,化腐朽为神奇,做得?好吃了?
加上梁乐对他的质疑太过明显,他?心一横,夹了一根食物塞进口中,放话道:“我这就吃给你看!”
在梁乐目不转睛的注释中,他?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想要将口里食物咽下,却又仿佛吞了什么剧毒一般。顿住半晌,还是忍不住,找了个空碟子将之吐了出来。
末了还猛灌一壶水,才?微微缓了过来。
他?抬起头,对上的就是脸上写?着“你果然不怀好意”的梁乐。梁桓只觉得?自己今日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瞪了一脸坦然的李轲一眼,埋头狠狠吃了几口饭。
梁乐才?不管他,总归是他自己瞎点的菜。她一眼就看出来,梁桓这一番动作,就是为了给李轲一个下马威。
她看向李轲,关心道:“你要水吗?”
梁桓吃那一小口都这样,李轲可是吃了一筷子,不过瞧着倒还没什么异样。
“无碍。此物俗名鱼腥草,我幼时曾尝过,不觉有何异味。”他?解释道,但?在见梁乐也拿起筷子跃跃欲试时,他?将之拦住,“你应当不会喜欢。”
说着给她夹了块东坡肉进碗里,接着给她剥起了白灼虾。
他?如此说,梁乐对这道菜也失了兴致,只对着自己爱的菜多吃了几口,对李轲剥好的虾肉也毫不客气。
“姐,你怎么吃他?剥的虾?你要吃的话找个人来剥不就行了?”梁桓好容易将口中那股奇怪的味道除去,就见到对面两人自然得仿佛不是外人的动作,愤愤开口。
梁乐觉得?她弟弟为何如此好管闲事,抬眸瞥了他?一眼:“要么你给我剥?”
与他姐姐一母同胞的梁桓亦是懒得?出奇,看到那一片片的虾壳就脑袋疼,被梁乐这么一问,直接哑口无言,干脆扭头不再看他?们,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梁乐乐得?清静,吃得?满足极了,等李轲吃好便对梁桓说道:“我们先回去了,你慢慢吃。”
梁桓头也不抬,不想搭理他?姐姐,头一回开始懊悔是否当初不该让他?姐姐替他去书院,看看如今认识了个什么样的同窗啊?
长得白白净净的模样,心定然是黑的!
没想到去一趟白阳书院,他?姐竟然偏心至此,以前可是最在意他的了。
越想越气愤,他?一边扒拉着饭,一边想着等到夜里,他?一定要再去找她姐姐说道说道,让她记起来自己才?是她的亲弟弟!
·
他?们回来时已经天色不早,只是因为夏日天黑得?晚,才?没觉得?时辰已经过去。出了堂厅,梁乐将李轲送回客房,并未进去,直接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今日奔波劳累,有什么事都可明日再说,还是早点儿让李轲歇息才是。
但?她沐浴完,正要歇下的时候,就听到梁桓在门外喊她。
她不得?不披上外衣让他?进来,听听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让梁桓找上门来。
梁桓的步子火急火燎,走进来就找了把?椅子坐下,控诉道:“姐,你和那个李轲亲近还是和我亲近?”
“又怎么了?”梁乐听他这语气,就知道又要开始少爷脾气了,“李轲是我的客人,你不该这么对待客人。”
“真的只是客人?”梁桓不确定地问道。
真的不是他未来姐夫什么的?
梁乐没想这么多,听梁桓这句反问都不愿搭理他?,将他?面前的茶杯盖上茶盖:“你可以回去了,你姐姐我要睡了。”
听她说李轲只是客人,梁桓觉得?自己舒服多了。见他?姐送客了,他?也顺从起身:“那我回去了,姐你早点睡。”
“早这样不就好啦,我的好弟弟。”梁乐为他将门打开,让他离开,却见到李轲站在门外。
她动作顿住:“李轲哥哥,你找我有事?”
门外的少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了梁桓的脸上,神色不变,朝梁乐说道:“无事,只是来问问明日可有何安排?”
“啊?”他?们只在这儿待两日,梁乐只想在家里享受,没想过还要有其他安排,“你想去外头逛逛?”
“不必。”李轲否认,“在房中念书便好。”
说完,他?看向梁桓:“桓弟也在这儿,不如一道回屋?”
梁乐完全没懂李轲这趟目的是什么,吩咐个下人来问问自己不就好了,何必亲自来一趟。但?他?如此说了,梁乐便合上门:“那我先歇息了,你们一并回吧。”
“好。”
关起门来,梁乐才?意识到,李轲与梁桓又不住在一处,何来“一道回屋”?她只觉得?今日这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干脆不再去想,直接躺下睡了。
门外的两人见到里边烛火已灭,勾起的唇角都被拉直,面色不佳地看着彼此。
李轲走在微微靠前的位置,清冷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梁桓,你姐姐已经及笄,你亦不是孩童,还是应当避嫌为好,你以为呢?”
梁桓从来都与他?姐姐亲近得?很?,今日梁乐为了李轲多次说他?,他?已经十?分不满,这会听到李轲暗示他不要来找梁乐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
李轲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淡淡道:“不必如此敌视于我,往后你我当是一家人。”
“我姐分明说你是客人!”梁桓反驳道。他?的院子挨着梁乐的,谈话之间便已到了。他?不欲与李轲多说,扭头就回了自己屋里,也不与对方道别。
小道上只余李轲一人,他?手里拎着个灯笼照明。看着眼前这个小院,他?忽然想起自己曾来这儿探望过生病的梁乐,对方似是住在这儿。
尽管心中知晓当时的阿乐是为了瞒住自己她的女子之身,但?他?仍是为他?们姐弟的亲近而……有些嫉妒。
他?敛下眼帘,独自向来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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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梁乐醒来后已是日上三竿,她派人喊李轲一起去用早膳,却被告知她娘亲已然回来,李轲被她娘亲喊去厅堂了。
怎么这么突然?
昨夜还没消息,今天就到家了?
她匆匆忙赶到厅堂去,却见这两人刚好谈完,一句话也没听见。
只是这凝滞的气氛,总令她有些忧心。梁乐一脸愣怔,不知晓他?们谈了什么。她喊了句娘亲:“娘,你回来了,也不寻个人知会我一句,这是在说什么呢?”
于眉牵过她的手,轻抚她的手背:“乐儿,娘亲就是与你的同窗聊几句,问问你在书院过得?如何,怎这般担心,娘亲还能作甚不成?”
被戳中了心思,梁乐朝她撒娇:“娘,才?不会呢,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啦!”
于眉吩咐人将早膳端上来:“你来得正巧,陪娘亲吃些。”
见梁乐频频回首看向李轲,她说道:“李公子已用过早膳,别磨着人家了。”
说罢吩咐身边侍女送李轲回房。
梁乐望着李轲离去的背影,想他怎么一直避开自己的目光,压根不看自己?
于眉为她盛了碗粥:“乐儿,听你弟弟说,明日你便准备赴京?”
“是呀。”梁乐接过碗,“今日便准备收拾东西呢!”
“是为了李公子的乡试?”于眉柔和着眉眼问她。
没料到她娘亲问得这般直接,梁乐愣住一瞬,接着答道:“是。”
“乐儿,娘亲这些年在外陪你爹爹奔波,甚少陪着你。今次回来,也是想与我们乐儿多相处。你初初换回女装,做回我们家大小姐,娘亲还想与你一同去挑料子,试首饰。”于眉说话缓缓,如涓涓细流一般渗进听者心间,“不如你留在家中,陪娘亲一阵?”
她这般说,于情于理,梁乐也该留在家中。琢磨半晌,梁乐迟疑道:“娘,可我已经与李轲哥哥说好,要与他一同去京城的。”
“娘亲知晓。方才就是与李公子说这件事。他?亦是答应娘亲了,让你陪我一阵。”于眉面色慈爱,满心都是为了她女儿打算,“何况李公子赴京乡试,你跟去了,岂非扰了他?念书?等他?考完再去也不迟。”
后半句梁乐甚至没有注意,她追问道:“他?同意了?”
见于眉点头肯定,梁乐犹豫片刻:“好吧,那我在家待着。等乡试结束再去京城。”
话虽如此,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用完早膳后提前离开,去寻了李轲,问问他是否果真要独自赴京。
她走到李轲房门外时,他?的门半敞着,梁乐轻敲两声便被他迎了进去。
“李轲哥哥,你明日不与我一起吗?”她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李轲点点头:“梁夫人说得没错,你往日一直男装示人,难免有时不便。”
他?想到她在书院中的时候,与潘仁等人关系那般好,甚至也不太知晓与自己的男女之别……
但?这并非他?独自赴京的原因。
她喜欢男装,他?便愿意为她准备男装;她若是喜欢钗环,他?也愿意为她画眉。她只要在他身边,无论是什么样的事,他?都愿意支持她、帮助她。
可梁夫人的话仍在耳边。
——李公子,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既然是乐儿的娘亲,自然为她打算得?更多。若是我有什么误会,你也莫要怪罪。但?身为她的娘亲,我还是得问你一句:你对我们乐儿,究竟是什么心思?
他?早已对此有所预料,坦荡将心中的话说出。
——在下心悦阿乐,愿与之共挽鹿车。
——可如今的你仅仅是位秀才?。阿乐先前胡闹,男装去书院进学,我可以不计较。若明日果真与你赴京,她一个女儿家,外人又该如何谈论她?
——阿乐自幼身子不好,我心疼她,管得亦是不严。这才?养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说到人生大事,我自不能让她胡闹下去,还是得替她把?把?关。
——公子一表人才?,温和有礼,又与乐儿自幼相识,知根知底,我亦是十分满意。只是昔日霍将军曾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亦是以为,男儿当先立业后成家,莫因儿女私情?耽搁前途。
——李公子,若果真如你所说,心悦我家乐儿。不如乡试之后,榜上有名之时,再回来求娶她,岂不更好?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那等你乡试完我再去京城找你,你记得给我写?信。”梁乐殷殷叮嘱道,“若是有何短缺,也只管告知我。”
她不知晓李轲与自家娘亲的对话,只以为他的确是重视乡试,需要僻静的念书环境。这理由说出来,她也实在没有辩驳的余地。
“好。”李轲应声道。
正如梁夫人所说,如今的他?的确不能承诺什么,但?他?自会证明——他?才?是最适合阿乐的那个人。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像是要将之紧紧锁入眼中,带着她去往那片未知的前路。
一往无前。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27章轲轲来看过落水生病的乐乐,当时乐乐跑到梁桓的房里了。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是霍去病将军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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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啵一直陪着我的宝贝们!!!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