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梁乐的问话,柳温神色淡淡,反问道:“你还记得刚到原阳县的时候,有个男童想与你交好么?”
刚到原阳县?
那时不是原主想要交好李轲反而被拒绝了吗?梁乐摇头:“不记得。”
她说完才想到,难道是原主身上的事?她传来的时候已经到原主认识李轲的时候,可原主刚来原阳县的记忆,她当时并没有。后来她融合了原主记忆,却也从没认真想过除了家人之外的事。
柳温却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像是早已料到一般:“果然。”
他不等梁乐反应,说起了他与宋珩的事。
方才他问话中所指的那男童就是宋珩。彼时的宋珩心高?气傲,家中长辈想要将他送到原阳县养养心性,可自幼长在姑苏的纸醉金迷之中,宋珩哪里看得上这乡下地方的人,从不与外人来往,愈发阴郁了起来。
直到梁乐出现在原阳。
她那时小小一团,可爱得很?,又是男装打?扮,家中富庶。宋珩毕竟是个孩子,自然也想与他人玩闹,便在梁乐到了原阳之后主动对她示好,想要交她这个朋友。
可惜彼梁乐非此梁乐,对送上门来的宋珩毫无兴趣,直接拒绝了对方的示好。转头却对向她甩脸色的李轲有了兴趣,威逼利诱到了对方家的豆腐摊上要和人结交。
宋珩本就关注梁乐,没多久便得知了此事。
不得不说,听到梁乐被狠狠拒绝,而且还磕坏了脑袋之后,他内心多少是有些爽快的。但后来再一想,把自己拒绝了的人又被李轲拒绝,岂非是说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卖豆腐的?
再?往后,他时常关注梁乐的动向,发现梁乐对李轲千好万好,与当初那个拒绝自己的、冷漠而傲慢的人截然不同,更是气愤不已。
更别提这两个人竟然还真的交好了。
听到下人来报之时他还不信,毕竟这两人初见就闹得头破血流,往后只会冲突更甚,怎可能关系不疏反近?
但由不得他不信。
他第一眼就想交好的人牵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走进?了家里的墨斋。她分明衣着华贵,却为了李轲甘愿买成色低廉的毛笔,竟然还欢喜得紧。
真是可笑。
就连开设私塾的徐夫子,都为了李轲拒绝了其他所有学子。
可李轲何德何能?
抱着嫉妒的心情?,他指使了个下人去陷害李轲家的豆腐摊。
但他没想到的是,即使惹了官司,梁乐都要帮这个人。
在那之后,许是受了打?击,他不再?关注梁乐与李轲之事,每日在自家墨斋之中念书。
没有友人,于他而言亦无碍。
后来梁乐离开原阳,他也收了家书,回了姑苏。
柳温就是在姑苏宋府遇上宋珩的。
那时的柳温不过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他双亲已逝,没有旁的亲人,只能找到娘亲娘家这边的舅舅,勉强有了一处庇护之所。
但他娘亲与弟弟并不亲近,他更是从未见过这位舅舅,能被收留也不过是碍于情面罢了,实则对他分?毫不关心。
他知晓自己举目无亲,唯一的舅舅也并不在乎自己,想要在这宋府里生?存下去,便只能笑脸迎人,待每个人都和善。
可年幼的孩子,和善意味着可欺。就像曾经嚣张跋扈的梁乐、随手便敢陷害旁人的宋珩,他们没有以和待人的必要,因为他们有人为自己撑腰。
而柳温不同,他什么也没有,他只能靠自己。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宋珩。”柳温垂着头,梁乐看不清他的神色,“他一袭雪色鹤氅,精致得与身边所有人都不同。周围的人告诉我,这就是宋家大少爷。”
而他,只是一个时常被欺负的表少爷罢了。
两人天壤之别,当宋珩回府时,全府上下都来迎接他,包括那个自己只见过一面的舅舅。所有人都把他捧在手心,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生?怕他有一丝不悦。宋珩却毫无知觉,成日冷这张脸,好像这些东西生来就该是他的。
柳温抬起头,烛火在他脸上晃动,忽明忽暗,鼻梁处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显得有几分?奇诡。
“那时我便知晓,要摆脱受人欺凌的日子,只有与宋珩交好。”
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与宋珩相遇。
“听说宋珩离开姑苏前脾气极差,但他回来后,我却觉得他与传言不同。”柳温慢慢说道,“那时的宋珩瞧着冷淡,对外人都没有好脸色。但他见到我受欺负的时候,仍然站出来呵斥了其他人。”
他轻轻一笑,仿佛想起了往事,感慨道:“他在宋府的地位可真高?啊!从此我便不着痕迹地讨好他。”
宋珩当时遭受了梁乐的拒绝,对结交好友态度十分?奇怪,既抗拒,又想真的感受梁乐与李轲之间的情?谊。而陌生?的、被他伸出援手的、离不开他的柳温则是最好的结交对象。
两个各有需求的人就这么亲密起来,何况本也是血缘上便亲近的表兄弟。
柳温变得更加柔善,宋珩却愈发冷漠起来。在柳温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宋珩对待旁人更加冷淡。宋府的下人们也逐渐意识到这位柳表少爷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对他的态度倏然转变。
“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柳温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宋珩虽脾气不好,但他心思易懂,只要多加琢磨,便能相处极好。
而琢磨人心,这是柳温这些年来最擅长之事。在他们愈发熟悉之后,宋珩主动对他说起了梁乐与李轲之事。
那时的宋珩早已不再?在乎梁乐当年对他的拒绝,只是随口说起了自己去原阳县的那段经历罢了。可柳温放在了心上,他意识到,原来自己费尽心思交好的宋珩,不过是被梁乐弃如?敝屣之人罢了。
“你很?得意吧?”柳温看向她,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已经被你忘了的人,已经被你忘记的事,却始终令我耿耿于怀。”
梁乐觉得他简直可笑:“这都是你与宋珩的事,你强行将我与李轲扯进来,真是莫名其妙。难道这就是你一直陷害我们、针对我们的理由?”
“这还不够吗?”柳温隐隐有了几分?怒气,他声音愈来愈大,“你根本不知晓,每当我想到是你拒绝了宋珩,我才能有今日的时候,我有多气恼!”
他情?绪激动起来,伸手拍上木桌。
一旁本就摇摇欲坠的烛台刷地落下,烛火将近在咫尺的柜子上的书籍点燃。
藏书阁的书册干燥,这火甫一起来,立刻便蔓延开。
顺着一排排书烧过去,又带起其余的蜡烛,火势倏地凶猛,如?火舌一般舔卷着周围。
梁乐只愣了半瞬。她看向仍有些疯癫的柳温,飞快过去伸手将他衣袖扯住,拉着他冲向木门。
跑了两步,一个烧着的木头柜子支撑不住,带着大火朝她倒来,拦住了唯一的去路。
她匆忙避开,险些被砸到身上。
柳温却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天意啊!今日我本欲将李轲诱来此处,但来的人是你。”
周围的火光亮眼,他却恍若未觉,兀自说道:“若没有你,我今日也不能站在这儿。你的名姓在我心上记挂了五年,始终不明白你与李轲究竟好在哪里。今日与你共死,我也算得偿所愿!”
灼热的温度逼近,梁乐只能仓促躲闪。听到他这话,忍不住骂道:“疯子!”
火势太凶,烟雾随之升起。
柳温想与她一同葬身火海,她还不想英年早逝。她拖着柳温找了个靠窗的墙角待着,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捂住自己的口鼻,努力减少吸入的烟尘。
这一块摆放的书不算多,火势起得如?此快,外头估摸已是火光冲天了,不多时便会有人来救他们吧。
她看向一旁的窗户。
这窗户竟也锁死了!
到底是哪个守门!
她就说夜里的藏书阁怎么还能留下火烛,没想到竟真的着火了!
柳温是真的不在意性命,他还有闲情逸致与梁乐说笑:“梁师弟,我也没那么恨你。说起来,我还是感激你的。若你真与宋珩交好,他也许不会回姑苏来,我又如?何能有今日?”
梁乐不想理他,紧闭着嘴,减少与烟灰的接触。
没听到回应,柳温也无所谓,他继续道:“但当日的你看不上宋珩,当日的李轲又看不上你。李轲他凭什么?便是为了宋珩,我也要替他报这个仇!”
梁乐实在忍不下去:“柳温,你能不能清醒点?我对你和宋珩的事完全没有兴趣。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都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你做了这么多恶事,竟然还在为自己找理由?我现在竟然还要因为你这些毫无道理的念头去死?!”
她脾气上来,也担心自己真的撑不到别人来救她,干脆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难怪当时宋珩让我离你远些,他早就知道你这人蛇蝎心肠。我竟还以为他是个坏的,我真是瞎了眼!”
一直在低笑的柳温这时才止住了笑,他唇角垂下,难以置信地看向梁乐:“宋珩让你离我远些?”
他后退一步,却正好抵住墙根。身体失了力道,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不会的,他不会讨厌我,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你与他相识便是处心积虑,为了自己;如?今又打?着他的名号去害人,其实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罔顾仁义!”梁乐刺他,她看出来了,柳温就是个疯子,唯有说到宋珩的时候,他才多少有了几分?人情。
但见这人脸色惨白,又在急促呼吸间吸入不少烟尘,开始猛地咳嗽。梁乐咬紧牙关,出声道:“我劝你还是站着,你这么坐着,只会比我死得更快。”
柳温靠在墙边,恍若未闻,动也不动,像是已经失了气力,生?了死志。
作者有话要说:交代完柳温的事,差不多就要离开书院进京赶考了。在去京城前轲轲肯定会知道乐乐的女儿身!
啵啵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