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过后,书院又开始了每五日休沐两日的日子。
许是因为学得认真,底子逐渐好了起来,梁乐感觉念书也没有起初那般艰难,就连偶尔的考校都稳定了,一直留在甲班。
时光平稳而过,转眼到了三月。
明日又是一轮考校,如今的考试已经与乡试相似,连考三日,分别是四书题、五经题、策论题。梁乐在数算方面的优势全无,便是每回课业成绩都不算差,临到考前?还是有些紧张。
用完晚膳,她与李轲往屋舍走。
刚到门口,潘仁就从一旁窜了出来,说要找李轲聊聊文章。梁乐干脆趁李轲被喊走的空当,独自去浴堂沐浴,省得她想法子避开李轲。
天气转暖,衣物也变得轻薄起来,比起冬日一切都便利许多。
她发尾微湿,回屋舍时天色微暗,里头竟然还无一丝光亮。
李轲还没回房?
她放下手中换下的衣物,点燃一旁的蜡烛,发现桌面上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三个字——藏书阁。
是让她去藏书阁找他?
隔壁潘仁的屋子里也没有人,难道是为了明日的考试,要去藏书阁抱个佛脚?
梁乐满心困惑,但还是关上屋门,往藏书阁寻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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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里头的藏书阁造型古朴,听说是从建起书院的那日便有了的。
里头藏书万卷,甚至不少孤本,梁乐时常见李轲来此处借阅书籍,但她对这儿无甚兴趣,来得极少。
她迈步走进阁内,心生奇怪,外头怎么连个守门的学子都无,大门就这么敞着等?人进去一般。
里头烛火不多,只在几个角落里头点着,照明了阁内的通道。
“李兄?”梁乐往里走,“潘仁?”
她的声音被墙壁推回,甚至有几?道回音。
梁乐皱起眉头,感觉不太对劲。李轲他们若是需要来此借书,借了回屋舍里头讨论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把她叫来此处。
意识到不对,她转身往外走,却见到了一个没料到的人。
柳温见了她,亦是面露惊讶:“梁师弟,你如何来了此处?”
梁乐不欲与他多说,边向外走边道:“这便回了。柳师兄自便。”
她走得急,沐浴完换的衣裳袖口宽大,一时不留神,将?桌边的书扫了下来,发出沉重?的响声。
藏书阁每几日便有人打扫,但许是通风不够,书砸在地上,带起层层浮灰。梁乐被呛得咳嗽两句,紧接着弯下腰捡起那两本书,复又在桌上摆好。
这书也不知道是谁放的,随手一碰就倒了下来。
她理好书,却见到身边站着的柳温神色一变,竟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朝外走。
“柳师兄?你这是做什么?”梁乐想抽出自己的手,但这人看着谦谦君子,力道倒是不小,她估摸自己手腕都要青了。
柳温尚未回答,她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这是——落锁声?
“有人把门锁了?”她顾不上柳温仍拽着自己的手,惊慌问道。
她来这儿少,不知道平日这藏书阁竟然是要锁上的。想到要在这被关一晚,她朝外头喊道:“是哪位同窗在外面,里面还有人呢!”
这究竟是谁看?门,就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么?
而且藏书阁难道是不用吹熄烛火的?
自从走进了这里,梁乐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她拍了拍大门,显然被锁得严严实实,根本不可能从里头打开。
既然已经无法离开,她镇定下来,眸光落到柳温拽着自己的手上:“柳师兄,想来你可以给我一个说辞?”
此时回忆起来,那字条上的字真的是李轲写的么?
那纸条她只扫了一眼,便留在了桌上,否则此时还能再细看?两遍。
那字迹粗略一看?,的确与李轲的相仿。
什么时候也遇上过这回事?
梁乐想到入学试之时莫名其妙塞进自己的札记之中的那张考题,也是与李轲字迹相似!
她面露震惊,直直看向柳温:“那纸条……是你?”
柳温见她这神色,看?出她已经猜到了是自己所为,也不再遮掩,干脆在一旁寻了张木椅坐下,甚至还轻敲桌面,示意梁乐坐过来。
梁乐提高警惕,与他隔着两个椅子坐下,再次问道:“你想害我?还是……害李轲?”
这几?次三番的事绝非巧合,加上柳温也出现在了这里,除了这人计划好一切,她简直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柳温轻笑:“梁师弟说笑,师兄如何会害你?”
他否认了前?半句,但这意思……
梁乐肯定道:“你想害李轲。”
“我为何害他?”随着这话吐出,柳温周身气质由温和变得凌厉起来,语气带上几?分不屑。
梁乐神经紧绷,做好这人万一发难她就起身跑开的准备:“我不知道。”
她抿抿唇:“那次的窃题也是你主导的。你刻意仿了李轲的字。”
柳温轻轻看?向她,轻描淡写道:“呵。梁师弟还有何猜测?总归你我今夜只能在此共度,有何困惑之处,师兄定当倾囊相授。”
梁乐脑中闪过来到书院之后遇到的一切坎坷,最终还是问出了眼前的事:“你想把李轲约到藏书阁来干什么?”
柳温似是真的不准备隐藏什么,说道:“你这位李兄时常拿甲等,师兄只是有些好奇,若是他在藏书阁过一夜,明日可还能写出锦绣文章罢了。”
这话就是坦诚他今日是想将李轲锁在藏书阁内。
“可如今却是师兄自己被关在这儿。”梁乐语带讥讽,嘲笑他自作自受。
“是啊。”柳温长叹一口气,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好在还有梁师弟在此相伴,否则倒真是自讨苦吃啊!”
梁乐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当初听到冯远对宋珩的那些叙述,她心中起了对宋珩的怀疑,但没想到,这一切竟与一直表面上帮助她的柳温有关。
想到这里,她问道:“李轲十二月初三烧纸祭奠之事,也是你做的吧?”
柳温露出些许讶异之色,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的确没料到:“这事梁师弟若是不提,我都要忘了。不错,这事的确是我暗中泄露给庄方的。他可真蠢。”
“你对李轲究竟有何冤仇?”梁乐努力将?自己几?乎要忘光的原书回忆一遍,柳温在原书里出现过么?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柳温摇头:“梁师弟这可就误会我了。我与李轲素不相识,无冤无仇。”
如果不是原书里出现过的人物,那联系起李轲与柳温的,除了自己,只剩一个人。她说道:“是为了宋珩。”
随着这个名字出来,青年脸上的笑意终于褪去,变得冷淡起来。
梁乐知晓自己的推测不错:“你还做过什么?”
这名字许是刺激到他,柳温竟真的继续说下去:“师弟刚进书院时,买进书院的消息也是我找人散播的。”
他顿了顿,似是做过的事实在太多,一时之间难以说全:“啊,还有师弟外带饭食的事,也是我找人告与龚夫子的。”
梁乐右手捏紧,却仍继续问道:“你如今统统告知与我,不怕我明日便传出去?”
“梁师弟想说便说吧。”柳温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除了你身边那几个友人,又有谁会信你呢?”
他在书院里名声不小,待人温和有礼,书院里几?乎没有学子没受过他的恩惠。这样的人,又岂是梁乐无凭无据的几?句话便能指认的?
即便是告知夫子,她亦没有证据,夫子会相信她么?
梁乐垂下眼睑,这人心思缜密,从今日那纸条到藏书阁,若非他主动露面,她都根本不可能发现是他。
他为什么要露面?
因?为来的人不是李轲,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的计划是什么?
把李轲关在藏书阁。
可他便是收买了外头锁门的那人,又如何能保证对方不会将?他自己锁上,又是通过什么方式传递信号?
梁乐的视线落在自己方才整理好的那两本书上。
她明白了。若非是书籍落地声,便是自己被呛到的那几声咳嗽了。
也许这两种声音就是与外头那人约好的暗号。
将?柳温这一切计划打乱,没想到只是因为自己随手碰落了两本书。她差点笑出来,只觉得柳温真是活该。
柳温自然注意到她勾起的唇角。没想到听他说了这些,她非但不怒,竟还笑了。这态度激怒柳温,他脸色变得飞快,桌面的书被他狠狠扫落在地:“你笑什么?”
他面色泛红,瞪着梁乐:“像你这种人,自幼众星捧月,自然不知晓被人孤立的感受。便是来了书院,那些学子都在背后羡慕你与李轲的情谊。可凭什么?凭什么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你知交好友众多,我便要让他们知晓你的真才实学。你论辩说书院规矩不好,我便让你尝尝违背院规的滋味。你要与李轲一起考到甲班,我便让你提前?得知考题,让他们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他神情骇人,整个人向梁乐这边扑过来。若非隔着两把椅子的距离,这人似是就要掐住自己的脖子。
梁乐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努力稳住身形,不让自己显得惧怕他:“你到底是恨我,还是恨李轲?”
柳温话里话外,似是想害的人只有李轲。可他方才这话,分明又是针对自己来的。令人实在感觉矛盾,仿佛他这个人也是在左右摇摆,分不清自己的真正目的。
“恨?”柳温看?向她,久久不说话,直到梁乐要再次开口询问的时候,他才缓缓道,“我怎么会恨你?我感谢你还来不及。便是恨,我也只会恨李轲。”
梁乐几?乎要被他的言辞弄得糊涂。柳温平日里可以称得上温文尔雅,若是有个人与她说柳温私下如此疯癫,她断然是不信的。
可事实如此,她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却还不得不与之周旋,希望他冷静下来。她想到柳温发生转变的时机,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感激我,是因为——宋珩?”
他们说得认真,注意力被谈话尽数夺取。
而一旁高台上燃着的蜡烛,烛身倾斜,火光扑朔,摇摇欲坠。
作者有话要说:柳温本来是要用那张纸条把李轲引到藏书阁的,结果被乐乐截胡了。
然后还把自己也关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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