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神太过认真,梁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只看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少年的凤眼狭长,眼尾平滑而微微上翘,每一道线条都显得锐利。此时那双眼中写满了她看不懂的情意。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梁乐简直要被那深不见底的漩涡吸入,无法思考,只能怔怔答道:“我不是……一直都只看着?你吗?”
从刚到这个世界开始,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李轲。
在她决心不顾将来那被钦定的凄惨结局之时,她便知晓,自己未来的命运将与这个人紧紧纠缠,轻易无法分开。
在最开始,到如今,这个人在她的记忆中占据了太大一部分了。
人与人的相处,最难的便是了解。
遇见一个陌生的人,她或许会担心那人别有所图,担心那人是否虚情假意。
可在她与李轲初遇之时,她便知晓这人的未来,知晓他的性情、家世、人品,一切都是这样的清晰明了,让她毫无抗拒之力,让她毫无后顾之忧地信任他,心甘情愿地与之交好,倾其所有?地帮助他。
那时的她或许是为了改变既定的未来。但在她不再担忧之后,她跟着?这个人赴书院求学,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依着?李轲先前对她的态度,不说当作至交友人,将来也定不可能害她。
她的未来定然顺遂。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愿与他分开?
让李轲一个人前往书院,让他按照命运的轨迹考上举人、进士、状元,最后加官进爵,当上权倾朝野、万人之上的首辅。这不就够了吗?
或者更早一些,在吴郡再遇的时候,她只当着?旧友重逢,甚至不需要追上去。
不需要管冯远的诡计,不需要管无谓的争端。
这些事情,即便没有她,李轲也一样能解决。
她在江南,爹娘不管教自己,自由自在,衣食无忧,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日子。就这么继续下去,为什么不行呢?
她从没考虑过这么多,或者说,她不敢深想。
不敢想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李轲。
不敢想她心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甚至不敢去想,她对眼前这个少年,究竟是何种感情。
她只是想要和他当朋友,当同窗。
但时间推移,一切都在变质,变得她自己亦辨析不清,只能被推着向前。
直到……这个少年占据了自己的每一天、每一刻。
不仅是她,另一边得到了答案的李轲同样怔住。
——我不是……一直都只看着?你吗?
她说,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从来没有?别人。
甚至尚未经过思考,喜悦便从胸口蔓延开来,为这样直白而又简单的语言。
可当他将这句话印入脑中——
他想到留在吴郡的那位钟家小姐。
第一日来书院便送她蜡烛的柳温。
愈发熟悉甚至于每日找她的潘仁。
再加上今日对她面露感激的阮卓。
这么多人,她对每个都那般好,令他丝毫觉不出不同来。仿佛自己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只是刚巧落难了,她便顺手扶起来,甚至会温柔地问他还疼不疼。
也许并非顺手为之。
她就是这般性情,即便为难自身,也会拉他们一把。就像幼时她为了给自己买支毛笔,将双手都磨得通红那样,她愿意这么做,她想要让他更好。
可是这样的好,为什么不能只留给自己呢?
他们自幼相识,一同念书、习字,比旁人不知道亲近多少。她为什么不能只在乎自己呢?
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将来会如何,与他们何干?
李轲早已失了耐性,并不满足于这样的答案。他看着?眼前这双瞳仁之中映出的景象,仿若呢喃:“不,你眼里的人太多了。”
越来越多的人与物占据了她的心,迷了她的眼。而自己却仿佛贫瘠土地之上悄声探头的乱草,隐秘而野蛮地生长,直到再也遮不住的时候,才现于人前。
梁乐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即便她如今尚未辨析清楚对少年的感情,也并不影响她回答这句话:“李轲哥哥,我只会在意你。但你也需要看看别人。”
他性子太过孤僻。即便他们关系再好,这些书院的学子也是他们的同窗。这样的同窗之谊亦值得珍惜。何况不论是潘仁,还是阮卓,都是值得相交的人。
他成日与自己焦不离孟,并不与旁人多来往,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论他这般的想法与要求来自于何,她也希望李轲能够敞开一些胸怀给这世间其他乐事。
而非仅有?她梁乐一人。
李轲听了这话,却认为她是在拒绝自己。
他浓长的睫毛颤了颤,微微盖住眼中翻涌着?的暗波:“你曾说,让我莫有其他同窗,如今却忘了么?”
梁乐愣住。她回忆许久,才想起是指的那一次,她还在原阳县时,因为年关将至要回吴郡,不得不与李轲道别。
那时的她担心李轲会结识其他人,将自己的位置取代,说出的话稚气而又不讲道理。
她说。
——那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不能和别人一起念书!
她早已忘却,但他却始终记得。
梁乐微微睁大双眼,心上仿佛有?根细细的弦被拨动,酸涩感顺着这根轻弦,自心头涌上鼻尖。
他什么都记得,哪怕她只是随口一提,他都记挂在心上。
“我……”她喉咙震动,却有些哽咽,说不出责备的话来,“我只是想你多交些朋友。”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她也理顺了一些思绪,将他手中的碗勺拿过放在床头,做出了认真与他谈谈的架势。
“李轲哥哥,我是跟着?你来的书院。在这儿,对我来说,你就是最重要的人。”她言辞恳切,神情真挚,“但是,我们既然来到了这里,既然要求学,将来要入仕,如何能不与他人来往呢?”
她不知道少年能听进去多少,继续道:“潘仁、阮卓、甚至张易、赵良,他们都是我们的同窗,他们各有?长处。‘三人行,必有?我师’,李轲哥哥,也许你不愿将他们当作朋友,但不妨试一试。”
“不说旁的,只说阮卓此事,你是因为我帮了他而不喜吗?”既然决心说清,她便要刨根问底弄清楚,才能了解这人的想法。
面前人听了这问话,似是不想作答,但耐不住她不断的询问,只好点了点头。
梁乐明白了,她握住李轲垂在床侧的手,触感冰凉,方才那热粥带来的温度都消散不见。
“李轲哥哥,我帮阮卓,不是因为他是阮卓,而是因为我不希望他做了善事,行了善举,却要得到过度的惩罚。”她掌心的热度沿着肌肤相贴处过到李轲的手中,“即便是张三、李四,不论是谁,面对这样的事,我都会帮他。这是我以为的不平之事,我便要为之发声。
“我会如此,是受我的心驱使。
“但若是换了是你,换了我的李轲哥哥,不论何时,不论何事,我都愿意为你站出来,为你扫平阻碍。”
她的话语坦率而直接,将自己的一切想法都说出,把他放到了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李轲早已无法端住沉默的神情,当她说出“你就是最重要的人”那时,他便控制不住地看向她,想要探究她话语中的虚实,想要透过她的眼,看穿她的心。
她说旁人在她眼中无甚不同。
只有他、只有他是特别的那个。
他只觉得今日的自己仿佛在天与地之间来回,忽如云端一般,倏尔又如坠地,所有?的思绪与情意都被眼前人的言语带动,似乎有?看不见的丝线,透入自己的四肢百骸,牵动那蛰伏在自身深处的喜怒哀乐。
只消她的一个动作,只消她的一句言语,这些仿佛早已脱离肉身的七情六欲都会随之喷薄而出,失控到指尖都忍不住颤动,眼底是纠缠不休的疯狂与理智。
看到面前的这张脸,他狠狠闭上双眼,将之前那些荒谬的念头埋藏心底。
再睁开眼时,他平静下来,反握住梁乐的手,捧起来,倾身过去,似是想要贴上自己的面颊,却又在咫尺之距时停了下来。
他的舌尖扫过上颚,抵住齿间,轻轻收回。一丝声音没有?发出。
——梁、乐。
他的眸光落在面前捧着的手上,温热的气息洒落在白皙细腻的手背之上,诱起一片粉色,如花瓣落于白瓷,柔软而脆弱,仿佛稍稍用力,芳香的汁液便会随之四溅,变得靡丽而绯艳。
“李轲哥哥?”梁乐被他弄得身躯僵硬,不知道该不该将手抽回来。
但也是她主动伸过去安抚对方的。
见面前人轻轻颔首,自己的手若有若无擦过他的面颊,梁乐忍不住蜷起手指,终于想起来自己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的目的,磕磕巴巴问道:“李轲哥哥,你别不高兴了,那些人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好吗?”
李轲抬眸扫了她一眼,他的眉目浓重,本就迫人。此时眸光却仿若蒙了一层雾,缓解了一部分锐利之气。
他说:“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梁乐:你看看世间其他乐事吧。
李轲:有你一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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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一直在想轲轲要怎么称呼乐乐才显得比较亲昵,然后一直想不出来!(等待意见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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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捉虫的修鱼醉易小可爱和提醒我更新的柚子蜜i小可爱!
谢谢茶子不是叉子小可爱的地雷!
谢谢大家的评论和收藏啵啵啵啵啵!!!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