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的马车溅起一路水花。
目送着马车沿着官道折返,李轲面色阴沉下来,想到方才梁乐的模样,脸颊苍白透明,似乎又要离他远去,心中的狠戾一瞬间几乎无法遮掩,从双眸中流露出来,摄得一旁的侍卫们都不由得后退一步。
他走回河道边,淡淡吩咐道:“把人带来。”
若是梁乐仍在,只怕会惊疑李轲不过来了几日,怎么就拥有了?吩咐官兵的权力。
事实上,李轲今日落水,并非是意外,也并非是没有?留神被推下去。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永远不会独自一人站在湍急的水流边。
此次落水实则是早有安排,依着赵学政吩咐,他跟随钦差大臣章旭来到兴县探测水患,准备实施早先商量好的对策。
他们的方案是是“开?江、围岸、置闸”,也就是将河道拓宽,堤坝堆高扩厚,置匣多而广。
但来到这儿的第一日,他们便被重重阻碍拖慢了进展。
这治水法子虽好,但工费浩繁,实施起来需要不少银钱人力。
人力尚可找来流民,以工代赈,但银钱却须得用到朝廷的拨款了?。而这就阻碍了?权贵利益,无数人想要趁机从中捞取油水,自然想方设法阻扰他们。
为了找出这些埋在他们一行人之中的眼线,李轲与章旭商量过后,便在河道下游放置好渔网,安排好侍卫,再由他以身为饵,诱鱼上钩。
事实证明,那些权贵的爪牙也确实动手了?。
只是梁乐在这个计划中却是个变数,李轲心神微乱,眼底带上几丝煞气,看?向被压来的那个推他入水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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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乐这一回家,又病了?一场。
虽然知云在马车上便给她换了身干爽衣服,但毕竟落了冰凉的河流中,又喝了?几口浑浊的泥水,等到月余后李轲他们治水归来,她才好转一些。
她人虽在家中,却已听说了?李轲的英勇事迹——
献策治水、协助钦差惩奸除恶、帮助流民重建家园……
听着知云转述着百姓们称赞李轲的话,即便未亲眼见到,她亦是引以为豪。
吴郡城仍然不便于进出,梁桓这阵子无处可去,只好宅在家里自娱自乐,偶尔也来看望一下他病中的姐姐。
“姐,你也对那个李轲太好了?,他治水和你有?什?么关系,还用得着你跳河里救他。”梁桓一脸怨气。与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外人相比,自然是他的亲姐姐重要一些。
数日前他姐追去兴县,当?天活蹦乱跳地过去,当?夜就惨白着脸头发湿漉漉地回来了。不知晓的还以为是跑去找罪受!
他对李轲是嫌弃得紧,又忍不住关心梁乐:“你本来就身子不好,这阵子喝药调养也不知多难受……”
“好啦,我的好弟弟,你姐姐都这么大的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梁乐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但她也未想明白自己怎么当?时不管不顾就跳河里去了,而且最后好像也并非她捞起了李轲,反而给?人添了?麻烦。
见梁桓还是一脸愤愤不平的模样,像是恨不得去找刚回吴郡的李轲打上一架解解气才好,梁乐笑着哄他:“我这不是都快好了吗?放心吧,下个月我还得替你去白阳书院念书呢。”
梁桓都将这事忘了?,他再不想读书,也不可能让自己姐姐带病替他去书院,别扭道:“我又不是担心这个……”
梁乐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一个进来通传的丫鬟打断了:“小姐,府外来了位公子,自称李轲,说要来探望梁乐少爷。”
这消息打得梁乐有?些措手不及,她不是没想过李轲可能会上门看望自己,但想到自己之?前?邀请李轲来自己家中做客,他每次都是拒绝的,她还以为李轲是对自己家有什?么抗拒之?心。
怎么突然来了。
她看了?眼自己轻纱幔帐的闺房,梳妆台上虽然几乎从未用过,却摆得满满当?当?的首饰与胭脂,沉默了?片刻。
如果?让李轲看?到自己住在这样的一间房里,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需要找大夫看看?脑子?
梁桓在一旁看?着,见到他姐满脸纠结不想见的样子,干脆做了?决定:“把他打发走。”
“欸——等等!”梁乐赶紧阻止,看?了?梁桓一眼,让他不要胡乱安排。
她本也想拒了?再说,又突然想到幼时她病了?,李轲前?来看她,也是被拦在门外,后来还闹得两人不和……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重蹈覆辙了?,她当机立断:“将李轲公子请进来,带着他在府中绕两圈,然后带到少爷房里见我。”
怕那丫鬟说漏嘴,她还提醒了?句:“在他面前,称呼我‘少爷’,别说错了?,知道吗?”
那丫鬟机灵得很,福身退下:“是,少爷。”
梁乐见丫鬟离开,对梁桓说道:“好弟弟,姐姐借用一下你的屋子,你不会介意吧?”
梁桓没想到这还有?自己的事,但他自然不会拒绝这种小事,从鼻腔中“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我可真想去会会那个李轲。”
“要是被他见到你了?,你可就得自己去书院念书了噢。”梁乐狡黠一笑,不管他是什么反应,吩咐知云帮自己收拾一下,赶紧转移到隔壁梁桓的屋子里去。
他俩住的院子相邻,走过去不过几步,但院子太大,时间还是有些赶的。
梁桓虽然是个少年人,毕竟家中有?丫鬟小厮跟着,什?么都有人给他整理摆放好,屋子也不会乱到哪去。
李轲到时,见到的便是这场面。
那张雌雄莫辨的苍白面容裹在丝绸被褥之中,显得更加小巧,黑白分明的双眸正望向他,似是刚刚睡醒,潋滟泛着水光。
额边还有?些细密的汗珠,乌发湿成一缕缕贴在脸颊侧边,添了几分惑人。
七月的天有些热了,她病着,屋子里并未放冰盆。李轲忽地觉得这儿有些闷热,黏腻的空气堵住了?咽喉,似是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走太近,隔着些距离问道:“你可好了?些?”
梁乐也怕他看?出什么来,裹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没事啦!李轲哥哥你别担心我,水患如何了??”
她已听知云说过如今进展,但还是想再听李轲说一回。
那丫鬟将客人带到,在梁乐的吩咐下倒了?盏茶水,便退下了?。
摸着冰凉的玉杯,李轲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他喝了?口,尝到甘甜的茶香,舌尖的味道不由得令他皱了皱眉,她不是不爱喝茶么?
这屋子也有?些怪异之?处,案上连支毛笔也无,书籍散乱着,封皮色彩缤纷,瞧着像是——民间话本。
她什么时候喜欢看这些了??
心中虽然疑惑,但听到了梁乐的询问,他还是与她说了?那日之后的事——并不包括他与那钦差所设计的部分。
若是让梁乐知晓自己以身试险,估摸她要不高兴了。
他叙述平淡,凡是有危险的部分都被一笔带过,只详细说了说筑坝、泄洪的地方。梁乐没听出来他有?所隐瞒,亦不觉得无聊,听得津津有?味。
等他说完,梁乐又问:“你那日落水后,可有不适?我后来请过去的那几位大夫可有了?点用?”
她当日去,当?日回,自觉什?么忙也没帮上,醒来后便找人请了几个大夫去兴县,即便不是为李轲把脉诊断,在那地儿也有?用得上的地方。
李轲颔首:“自然,我无事的。乐弟日后莫要如此莽撞,怎能往河里跳?”
听了这话,梁乐心道,果?然,寒暄结束,就要来兴师问罪了?。
她方才才被自家弟弟念叨,没想到见了?李轲,还要被教育。
唉,她在心中叹一口气,嘴上却道:“我也是一时情急,太担心你了?。”
李轲哪能不知晓,她能不顾一切来救自己,他亦是欣喜的,但若是这样的欣喜还要伴随着失去她的恐惧,那他宁愿从未喜过。
他面容严肃,不许梁乐含混过去:“日后绝不可如此行事了?。我不会有?事的。”
梁乐日日见他不高兴的模样,这会板起脸也并未吓住她,她笑容灿烂,答应道:“好啦,我知晓啦!李轲哥哥以后也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李轲颔首,接着拿出了一个小木雕,走到梁乐床边,递给?她。
“这是什么?”梁乐从被褥之中抽出一只手,接过来。
她的手刚刚拿出来,温热的手掌与李轲冰凉的指尖相接,酥麻的触感一触即逝,令人尚未反应过来。
梁乐并未注意到少年摩挲指尖的动作,一心盯着手中的木雕看?。
这是她那日拿给李轲看?的“脚踏水车”,竟然被雕成了?小木雕。
这木雕十分精致,每一处关窍都清晰可见,仿佛就是原样的缩小版,又仿佛是从那张纸上飞跃而出的模具。
“这是你雕的吗?”这东西这时代还未有过,自然不可能是在外头买来的。若说是这阵子拿去治水得以面世,大抵也不会有?人有如此兴致。
无论怎么想,都只可能是李轲亲手雕刻而成的。
听到这句问话,少年的耳根终于染上了?丝红意,但他声色沉静,毫不慌乱:“你的那张图纸治水有?奇效,总该带给你点什么。恰好有?个农户木雕技艺超凡,我便寻他学了几日。”
他没有说的是,那时他听说了?有?位农户擅木雕,便立刻想要亲手雕件物什赠给?她。
他的治水之?策帮助了整个兴县百姓,那农户自然不会拒绝,甚至因为这样私人的请教更觉得亲切不少,还敢笑问道:“李公子学了这木雕,是要赠给?心上人吗?”
被问到的李轲神色微怔。
心上人……么?
沉默片刻,他开?口道:“是我……最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梁乐:不是说考上状元前都不来我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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