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贡院前已人山人海,围着?挤着?往那张长长的榜单上头看,仿佛自己将来的命运便要拓印在这张薄薄的一片纸上。
梁乐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立刻看到?这结果。
虽然她?知晓李轲没问题,但还是要亲眼见证这特别的时刻,等将来李轲拿了状元以?后,这经历在往后的人生之中也会有纪念意义呢!
上回她?看到?的那不过是府试第一场的成绩罢了,这可是府试的完整排名。若是这场也拿了头名,那再考个院试,说不定就能“小三元”了,这说出去多有气?势啊!
她?拉着?一脸淡漠的李轲往人群中挤去。她?来得早,站得也离榜单极近,不过走了两步就看到?了那张红纸。
她?从最左边看过去,不消多花时间去寻,李轲的大名就写在最当?头。
府试三场过后的榜单与前面的不同,不再是座位号,而是直接写上考生姓名。
“李轲哥哥!你又是第一名!”虽然这是意料之中,但梁乐仍然是兴奋得手舞足蹈,简直比自己拿了第一还要高兴。
他?们?在这儿喜不自胜,旁边却有人痛哭流涕。
“唉!又没我的名字,我可如何回家见我爹娘啊!”
“我也是,唉,又得辛苦一年,重头再来了。”
“好不容易考完两场,如何会在策论?……”
“好在县试不用再考。也不知究竟何时是个头啊!”
……
梁乐听了这些话,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这朝代,所有人都在考科举,念四书五经,作八股文章。
这是唯一的出头之路。如她?这般,家境不错,就像梁桓从不念书,倒也能活得潇洒自在;可其他?人呢,那些家境本就贫寒之人,可以?说,这些人家的孩子读书,那都是举全家之力。否则的话,就连最基础的笔墨纸砚他?们?都有可能买不起?。
好比李轲,那时自己还见他?拿过树枝练字。
梁乐不欲再听,心中那点喜悦也一瞬被浇得不见。她?拉着?李轲往外走,后者可是拿了头名,若是有哪些学子情绪不好,一时失了神智,找他?麻烦可怎么办。
就在他?们?脱离人群之际,她?还听见有学子谈到?李轲:“那李轲可真是个走运的,这府试头名到?手,秀才便是探囊取物了吧!”
这话说得不错,一般来说,府试拿了个头名,院试的考官无论?如何也会给个面子,让这个头名通过院试,当?个秀才。毕竟,若是在府试时取得了头名的考生院试落榜,传出来多少会有些难听话,比如考官之间关系不好之类的。
考官们?对?此亦是十分避讳,自然是能少一桩麻烦事?,就少一点的好。
但这样心照不宣的事?实被点出来之后,不少落榜学子被激得心中失衡,越发刺耳的议论?逐渐传入了梁乐二人耳中。
“呵,谁不知道他?和梁乐关系好,说不准这头名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呢!”
“不能吧,赵学政不是最为廉洁的吗?哪能和一个商户人家勾结?”
“这谁说得准呢?”
“何止啊,你们?看他?日日与那梁公子形影不离的,说不定两人私底下是什么关系呢!”
“你是说……”
那人与身边人挤眉弄眼,接着?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你看梁乐那模样,纤研清白,许是与韩蛮子不相上下罢——”
梁乐不欲与这些人纠缠,她?心里明白,这几个书生不过是因为他?们?自己落榜了,心生嫉妒,这才胡言乱语,空口白牙诬陷他?人。这样的人只知道在背后诋毁考上了的学子,如何能有进步的一天,永远也只能抱着?个童生的资格当?作谈资罢了。
与这样的人一般计较,也没什么意思。
但李轲却面色阴沉,忍不了了。
他?拽着?梁乐的手腕如铁石一般有力,不容得挣脱。
梁乐也没想要挣开,只是有些惊讶,李轲分明是个不为外物所扰的人,竟然也会在意他?人的言论?吗?
李轲自然不是因为这些人议论?自己而生气?。
两年前,他?不过十三岁,当?时考上了县试头名,亦是被不少人议论?,甚至将他?先前与胡县令时常因请教?学问来往之事?,歪曲成是两人私下里有交情,这才考了个县试案首。
在这样的无稽之谈上,他?本不愿耽误时间。
但后来的流言愈来愈扭曲,甚至有人说是他?娘亲生前与胡县令有什么联系,这是临终托孤,求胡县令替自己照顾儿子呢!
原阳县不大,这些流言蜚语被传得一板一眼,到?他?耳边亦是极快。他?做了些事?,或明面上或私底下,将那些污了自己娘亲名誉的嘴碎之徒送进了官府。
胡县令为人虽公正不阿,可对?待这些满口胡言之人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何况哪里用得着?胡县令亲自动手,县衙之中愿意替胡县令分忧的人自是多得是。好不容易寻了个能向县令献殷勤的机会,个个都想把握住了,将那群人嘴巴都打烂了,令他?们?再也不敢胡说八道。
这回也是如此。
他?们?今日能说梁乐与赵学政有银钱往来,来日就能编造出更?歪曲事?实之事?。
若是只说他?自己便罢了,这脏水泼到?了梁乐身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装作没听到?,就此揭过。
他?走到?那几个愤愤不平、落榜的学子身边之时,周身气?息冷得几要成冰,就连被牵着?过去的梁乐都有些紧张,生怕他?一下气?不过就要打起?来了。
对?方毕竟好几个呢,这么打架万一吃亏了可怎么办?
她?也没弄清李轲是为了哪句话生气?,想了想,难道是因为“韩蛮子”那句:“李轲哥哥,我们?本来就每天形影不离的,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好啦,别管他?们?怎么想!”
李轲听了,只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并不回答。
那几个书生一开始见到?李轲走向他?们?,还昂首挺胸,毫不惧怕。
嘴上说着?的污言秽语亦是不停,变着?法子激怒李轲。
总归他?们?如今已不能再参加院试了,无论?如何也是明年再来。可李轲却不一样,若是他?在此处与他?们?发生什么争执,这事?儿闹大了,兴许考官们?就觉得他?德不配位,连府试头名都换个人呢!
这么想着?,这几人更?是抬高了音量,恨不得整条街的人都能听见。
李轲听了他?们?一直挂在嘴边的污言秽语,冷冷道:“你们?可知,当?街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其中一人明显慌了,嘴硬道:“你胡说什么,我们?哪里说了朝廷命官!”
“赵大人以?郎中授学政之位,官至正五品。你们?方才说他?与外人有银钱往来,甚至还与此次府试有关,若是证据确凿倒罢了,若是你们?空口胡说……”
李轲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的声音低沉,便是在这□□之下,亦是裹挟着?阴狠与冷冽。他?将后半句话压低了音量,不想让身后的梁乐听见:“你们?将来便会如他?这般。”
他?看了眼不远处沿街乞讨的一个乞丐,示意这群书生污蔑朝廷命官的后果。
面前人分明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但他?语气?中的狠毒与那种?仿佛言出必行的果决令他?们?不由得有些惧怕。
于鸣便是带头造谣的书生,他?心中已然慌了,但色厉内荏,维持着?颜面:“李轲,你别吓唬我们?,你不过是……”
这书生话未说完,就被身旁一友人拽了一把,惹得他?皱眉看去。
那友人神色紧张,并非看着?他?,反而一直看着?他?的身后,似是见到?了什么骇人的事?。
于鸣顺着?这目光回头——
竟是赵学政来了!
赵学政穿着?官服,不怒自威,身后跟着?不少衙役、侍卫,想必是今日发榜,他?预料到?会有混乱,带着?这些人来维护秩序的。
于鸣面色发白,不知道自己方才所言被赵学政听取了多少。
他?方才说了什么?
可有犯了忌讳之语?
他?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但显然,他?忘了的那些不过脑子的言论?,赵学政却是全部收入耳中。他?本就欣赏李轲,这头名亦是他?与几位考官商讨之后决定的。这书生方才在此地大声宣扬他?与李轲私下有来往,后者这头名来得不清不楚。若是这事?未处理?好,被政敌得知弹劾自己徇私舞弊,那可是重罪。
想到?这里,他?面色阴沉,身后跟着?的侍卫自然看出来他?的脸色,上前直接扣拿住于鸣,将他?半押在地,等待大人发落。
赵学政面前站着?诸多学子,他?身直影正,自不心虚,但这事?却不能由着?过去,必须澄清才行。
他?声音宽厚平和,带着?为官者的威严:“诸位十年寒窗悬梁刺股,今日聚集于此共赴科考,都是我朝未来栋梁之材。蒙圣上喻,我等自也不敢懈怠。奈何读书先育心,空读圣贤之言,却无圣贤之行,该当?何为?当?年屈子言‘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今日莫非诸位因着?一场府试,竟要‘谗人伪名’?”
这话不可谓不狠,按这话说,若是仍有人议论?李轲的头名来得不公正,便是因为“嫉妒”,品行不正。
无论?如何,赵学政今年主?考江南府的府试,勉强算得上是这批学子们?的恩师。被恩师如此评判,便是将来取得了再好的功名,今日之事?也将在官途中留下一个污点,甚至不知晓哪日会被旧事?重提。
这些学子们?本就站在一旁看戏,此时祸及自身,纷纷出言与于鸣撇清干系,表示“赵大人为官正直,学生等自不会信小人谗言”云云。
赵学政此番言论?起?了作用,但仍兴致不佳,只与李轲说上了两句话,称赞了一番他?的文章与策论?,之后便让那侍卫将于鸣押解回官府。
众人亦不敢去打听于鸣将会被如何惩处。
大抵是要将童生的身份都给剥夺了。
方才与于鸣一同胡言的几个学子见赵学政走了,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身边不少人走过踩了他?们?的衣角,也无人注意。
如此看来,他?们?确实如丧家之犬一般,与不远处那乞儿并无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梁乐: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好啦!
李轲:倘若我不端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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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韩蛮子就是韩子高。
2.“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出自屈原《九章》,文中称屈原为“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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