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好折下的桃花枝,梁乐不愿麻烦小沙弥,让她忙自己的事儿之后,只自己独自赏了会景,便准备回去寺中拿那开完光的平安符。
她拐过一道墙角之时,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这么点小事你都办不到?废物!”
“冯公子,我真的尽力了,那李轲软硬不吃,就是不肯出那客栈啊!”
“你有诚心去请吗?你和他平日里关系不是挺好?”
“哪能啊!他成日独行,我不过与他说过两回话罢了。我与他说所有学子都来拜佛求个好名次了,他就是不来,留在那客栈里写那八股文章呢!”
“呵,临时抱佛脚,后日便府试了,还写文章。”
听到这里,梁乐差点笑出声来,人家只是在客栈里温书,这两个人跑来寺庙里,才是真的在“抱佛脚”吧。
她已经听出来,其中一个人的声音算是熟悉,正是那日酒楼遇到的冯远。另一个人从未听过,许是他的哪个跟班。
但他们为什么要把李轲带到这寺里来,难道是为了打扰他看书?
可这也没什么用吧。
二人接下来的对话解答了她的疑惑。
冯远气急败坏:“本少爷可是连打手都安排好了,现在人没带来,难道还要少爷我派人打上客栈?”
另一人被骂得尴尬,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新的主意:“冯公子莫急,不如这样,前些日子我找郎中买了些泻药,到时我们偷偷下在那李轲的饭食之中,一样让他考不成试。若是他后来发现,也只会觉得那客栈饭菜不干净,查不到我们身上。”
似是这样的毒计仍不能令冯远满意,他恶狠狠哼了一声:“便宜他了,若是他人来了这,本少爷定然让他右手再也握不了笔!”
好啊!这两个人竟然这么坏!
本以为冯远只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没想到竟想打断李轲的手,如今还要往他的饭菜里下药!
梁乐心中焦急,恨不得立时便飞下山去通风报信。
但她行事虽然不算谨慎,亦知不能打草惊蛇。何况此处只有自己一人,连那个小沙弥都已离开,若是被这二人发现自己偷听到了一切,怕是也会痛下黑手了。
她微退一步,掩了身形,装作赏花的模样。
直到转角外那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敢走出来。
片片花瓣吹落眼前,她无心赏玩,脚步匆匆便往外走。
刚到寺门,她顾不上心诚的事儿了,招呼了个轿夫便要下山,却正好见到那个将她带到这桃花园的小沙弥:“梁施主,小僧正准备将平安符给您送去。”
那道黄色符纸十分规整,上面朱砂画着的图案梁乐看不大懂,但她想到自己甫一求符就听到了冯远的密谋,可不是保了李轲的平安吗?
这么一想,她对这大师开光过的符更多了几分珍视之意,郑重地双手接过,叠起放在自己贴身的香包之中,双手合十向前鞠躬:“多谢小师傅,本应当面向空和大师致谢。只是我还有事,不得不先行离去,劳小师傅向大师转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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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轲住着的客栈梁乐早已打听清楚,这几日在门前徘徊良久也不敢进去。
客栈一层的伙计自然认识她,扬声问道:“梁公子,您是来打尖还是住店?”
这客栈不过普通水平,而梁乐毕竟是吴郡城里的红人,难怪小二如此惊讶,不知这客栈是哪儿吸引了这位贵客。
梁乐本心急如焚,恨不得当场便能告知李轲,有人要害他。
但这会儿到了门口,知道冯远还未行动,她倒是迟疑了起来,不知进去之后该如何开口寒暄,也不知那人是否会见她。
这店小二的声音太大,已经引来了堂中的食客们的注意,不少人开始议论起她在门口杵着的事儿。
梁乐忽然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她握紧手中的香包,绸缎的质感细腻顺滑,上面的刺绣与指腹摩擦,微微微有些扎人,如同她此时不安的心情一样。
片刻之后,她鼓足了勇气,终是向前迈了一步:“我来找人。”
小二倒是有些惊讶,他们这客栈不如其他那些豪华的公子哥们常留宿的,接待的基本都是外来学子,大多是贫寒而付不起高额房费的书生。
没想到其中竟有与梁公子熟识之人,好奇心忽地涌上了心头,小二问道:“不知梁公子找的是何人?”
“李轲李公子在吗?”
“李轲?”小二音调不自觉的拔高,“您要找的是那位住在阁楼的李轲公子?”
阁楼?
梁乐没想到李轲的居住环境竟会差到如此地步!
她知晓,这些小客栈中基本都会有一层阁楼,只是那阁楼是为了美观而修建,顶端是个尖角,并非平顶,便是面积不小,住着也是有些狭窄闭塞,绝非好的住处。
她心中发酸,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来找李轲,不等小二带路,她迈步走上了顶层阁楼。
面前的房门紧闭,隔着门只能听见里面细微的研磨与写字声。
梁乐敲敲门,思绪回不由得回到了五年前的那日,她也是这么敲门,叩了三声,又喊了一句:“李轲哥哥。”
但与那时不同的是,她只喊了这一句,一直关着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面前的少年比她高一个头,她直视面前人微微凸起的喉结。视线上移,是那双狭长的凤眼。眼角锐利,但某种却十分平静,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
李轲打开门便见到她手中那支桃花。
她与那女子去赏花了吗?
既已有了红颜知己,又何必再来找我。
这么想着,他的黑眸深处渐渐染上了不满。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梁乐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口,却并未说出什么,反倒是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香包递了出去。
少年并未伸手接过,他的眸子垂下,纤长的眼睫盖住了其中翻涌着的思绪:“这是什么?”
梁乐也不知道问什么,见过不知多少大场面的她每回遇上李轲就感到紧张,磕磕巴巴道:“平安符,是我……不是……总之是保平安用的,祝你府试顺利。”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么说后,面前人周身的气息骤然冷冽了下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立刻被梁乐捕捉到,她说错了什么话吗?
“这是我……”今日特意为你去求来的。
她并未说完,就被少年冰寒的语气堵了回去:“不必了,梁少爷。子不语怪力乱神,李某只信自己。”说着他便要将门关上。
梁乐赶紧伸手去挡:“等等!”
“啊!”关门的速度太快,她的左手食指与中指正好在门缝中被夹住,门虽然被阻上了,可她的指尖也立刻便红肿起来。
十指连心,这痛感可谓不低。梁乐面容都扭曲了一瞬,却硬是平复下来,忍着指尖的疼痛,准备趁机将冯远的阴谋说出来。
没料到李轲的反应比她还大。
她的左手被少年捧起,食指与中指方才被门夹到之处此时有些泛白,指尖则是充血红肿。
李轲被她如此鲁莽的行为气到,语气有些重:“梁少爷如此,是想带李某去见官吗?”
他们初识的时候,李轲将她一脑袋磕到了木桌角上,当时便嚷着要去见官。
没想到时过境迁,一切如昨。
嘴上凶得狠,但李轲却将她拉进了房中,在一旁的柜子里翻着药膏。
屋里只有一把木椅,她在上面坐下,随手将那支桃花放在一旁桌上:“李轲哥哥,我没事。”
少年头也不回:“你安静一会儿。”
给她用的药又是这青绿色的药膏,梁乐眼熟得很,这正是小时候教他揉树叶,最后把自己弄得掌心通红,对方给自己抹的药。
她有心让对方回想起这些曾经的童年往事,所言所语都往从前靠:“李轲哥哥,这药我见过。小时候你也是这么给我抹药的。”
阁楼上的房间只有一扇小窗。
为了通风,李轲白日都将它敞着。阳光透过小窗洒进来,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为之镀上一层柔光。
初夏的风猛烈而来得突然,强风骤起,扬起了二人的长发,纠缠相连。
整间阁楼一瞬间安静下来,静谧的气氛在其中蔓延。
她眼睛亮得灿若星辰,李轲错开目光,不敢再看。低下头安静而认真地为她擦着药,不去听她在耳边的叽叽喳喳。
等到抹好药,李轲往她的手指上缠着绷带的时候,梁乐才微感震惊:“你怎么来考个府试,连这些东西都带着啊!平时会受伤吗?”
李轲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似乎等他完成这一切包扎之后,就要下逐客令了。
梁乐看出来这一点,赶紧将自己听到的事情说出来:“我刚才去玄山寺求平安符,恰巧听到冯远与另一人商量,要在你的饭菜中下药。”
见面前的少年仍是一脸冷淡,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她有些急了:“李轲哥哥,要不你去我家住一阵吧,后日便要府试了,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住我那儿我也能安心一些。”
她将那个被拒收的平安符再次拿出来,硬塞在少年的手中:“这个平安符真的有用的,我之前重病的时候,也是家人去玄山寺里求了平安符,后来才渐渐康复。李轲哥哥,就当是为我心安,收下它好吗?”
“你生了什么病?”
这是你没有回来的原因吗?
少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努力克制着保持平静的语调破碎,染上了几分担忧与紧张,将他从那个置身事外的事世界中拉了回来。
梁乐福至心灵,忽然意识到面前的少年一直在耿耿于怀之事──他想问我为什么没有赴约,他其实没有怪我。可她没有办法将自己穿书的事情全盘拖出,何况方才这人还说他不信鬼神。
她只好含糊其辞道:“那一年我回家之后变生了一场重病,直到两年前才有所好转。而且……”她顿了一下,想到她两年前刚刚病好时,为了联系李轲所做的一切努力,“而且我病好之后,就一直寄信给你,但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复。”说起这段过往,她一时亦感到有些伤心,不太想再提。
但李轲却皱起眉头:“我从未收过信件。”
梁乐眼睛瞪圆,不敢相信,一瞬间已经阴谋论到自家爹娘拦住了自己送出的信件。
直到少年缓缓道出:“两年前,我孝期刚满,过了县试之后便随徐先生一起去外游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