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闹哄哄的,如同每日清晨一般。
梁乐望着窗外,心里却在想男主的事,若是男主对自己的态度确实无法转变,她也只好先下手为强,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了。
夫子平日里都早早便在学堂里了,今日却姗姗来迟,身后竟还跟了个人。
她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落在了这人身上——
是男主!
果然,徐夫子爱才之心,定然会把好学之人都带回来教导,这事她昨日提起,便已经有了预料。
“这是李轲,从今往后便要与你们一同蒙学了。”
他的座位便安排在了梁乐身边,除去新来蒙学的梁乐还未有同桌,也没有多余的位置了。
李轲见了梁乐,心怀愧疚,可他面容平静,后者完全没瞧出来。反倒觉得这人又是一脸冷漠,估计自己是不可能与他交好了。
今日仍是在教导《千字文》,她心事重重,昨夜为了男主的事想到深夜才睡着,此时只觉眼皮沉重,就要睡去。
“笃初诚美,慎终宜令。”
“笃初诚美——慎终宜令——”
“荣业所基,籍甚无竟。”
“荣业所基——籍甚无竟——”
“梁乐!”
“啊!”听到自己的名字,梁乐脑袋一点,瞬间清醒过来。
徐夫子果然黑着脸站在她的书桌前,手中紧紧捏着戒尺,看着似是下一秒就要打在她的手心上了:“梁乐,方才我们学的这两句话什么意思?”
两句话?哪两句啊!
她偷偷瞟了眼身边的男主,因着他今日才入学,还未有书,二人是共用一本的。
他白皙修长的指头落在方才夫子带着读的两句话上,梁乐立刻悟了。
“先生方才所授‘笃初诚美,慎终宜令。荣业所基,籍甚无竟’……”她试探着说道,见徐夫子面色稍霁,才放下心来,“学生无知,只得稍加猜测。此话约是说我等学子无论做何事,当得有始有终,唯有如此,才能知晓学无止境的道理。”
徐夫子点点头:“不错。‘慎终宜令’,‘终’重于‘初’……”
呼,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她看看身旁的男主,紧抿着嘴,没想通对方现在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她张了张口,又觉得男主这种好学上进求知的性子,估计不会喜欢上课时候说小话,又闭上嘴紧紧盯着书页看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李轲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额上,他偷学半年,《千字文》早已滚瓜烂熟,不需太认真去听。反倒是身边这人,脑袋还被白布包着,隐隐能看见下方敷着的药。
受了伤还帮自己。
他垂下眸子,也不知痛不痛。
好容易放了学,梁乐只想赶紧走,再和男主待下去,说不定自己这反派体质又要拉仇恨了。
没想到李轲却拉住她:“乐……弟,昨日之事李某错怪你了,抱歉。”
说着还朝她作揖。
这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了。
“李……李兄是指什么事?”她可不敢乱喊男主了,还是客气些把妥。
听到面前人连“哥哥”都不再叫,李轲忽视心中不适,有些不好意思道:“昨日李某以为……以为是要检举我……”
这么一说,梁乐懂了。她昨天指着李轲给徐夫子看,是想告诉夫子这人好学。可李轲隔着挺远,自然没听见他们对话,再联想到自己那股嚣张跋扈恶人劲,便以为自己是告诉夫子他偷听讲学呢!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梁乐被心中一股气怄着了,这是说反派不能做好事吗?感到还生疼的尾椎骨,她更气恼了,瞪着李轲,说不出话。
李轲自知有愧,低着头不再多言。
唉!谁让他是男主呢!自己还能怎么办?都决定了不害他了,那只好笑着原谅啦!
梁乐努力扬起一个笑脸:“李轲哥哥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怪你?昨日我以为哥哥讨厌我了,难过了一宿呢!”
她有心与男主交好,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只是昨日发生的事情打乱了她的计划罢了。
不过,昨天那一摔也并非毫无作用,男主这会的歉意尽数被她收入眼中。而且她还发现这书院后头那片林子有点儿价值。
她从书页中取出昨日那片树叶。这片树叶下方全缘,上部却稀疏长着锯齿,顶端尖锐,十分特别,是双翅六道木的叶子。
这树叶瞧着普通,却有大用。尤其在想到男主家中以卖豆腐为生之时,她便有了想法,只是本以为二人交恶,这计划得宣告失败罢了。
既然男主对她态度已经改变,那也能将之用上了。
她牵着李轲的手,将他带到昨日那片林子中。
见到这熟悉的地方,李轲想岔了,站直了身子到梁乐面前:“乐弟是仍在记恨李某?那便让乐弟推回来吧。”
梁乐愣了几秒,才明白这人是误会了,笑道:“李轲哥哥想什么呢,我早就没怪你啦。”
说完,她便蹲下身,衣摆蹭在泥中,却毫不在意。捡起一片叶子,对着身边的李轲挥挥手:“你看这个!是不是跟刚才我给你看的那片一模一样!”
一片落叶有何值得注意,夏日虽林木繁茂,少有落叶,但毕竟此处旁便是学堂,那些年幼的孩童偶尔在此处打闹,摘下些树叶也十分常见。
虽然不知对方这话是为何而问,他还是应了声。
梁乐眸光更亮,看得出来十分欣喜。她将外衫脱下,惹得身旁人一惊:“乐弟,你这是做什么?”
被乍响在耳边的话语吓了一跳,梁乐手一松,差点衣裳都要落到地上。古人衣服复杂,尤其她家境富裕,这衣衫一层叠一层,脱下一层也不碍事,反倒凉爽一些。何况这身体才十岁,此时也是一马平川,不怕暴露性别。她也懒得和男主解释了,手指着身旁一片灌木丛:“摘叶子。”
说罢便自己动手摘了起来,摘下的叶片都被她塞至脱下的外衫之中。
李轲在一旁看了一会,觉得这就像稚子一般,嬉闹浪费光阴,可看着她短手短腿到处蹦跶,还是忍不住加入了摘树叶的队伍中去。
那外衫虽薄,容量却不小。
夕阳的余晖洒落之际,才终于填满。
金橙的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洒落在二人身上,给他们镀上一层柔光。
李轲虽仍未明白这叶片能用来干什么,但对眼前这人已有些改观,她确实不是娇贵的公子哥,自己一直都对她有所误解。
天色不早,梁乐家中虽然没有管事的长辈,但若是太晚归,传到了原身爹娘耳中也是麻烦,邀请了李轲一起乘坐马车,送他回家。
李轲的家有些偏僻,须得经过弯弯扭扭的小巷,马车也驶不进去。
下了车,她硬是要送人到家门口才肯离开,拉着李轲的手就往巷子里走。后者拗不过她,只好指路。
在这狭窄的巷道中,李轲被拉着向前走,手心触碰着对方柔软细腻的肌肤,甚少与人接触的他有些不适,只觉得别扭极了。
他想呵止前面的人松开手,但不知为何,舌尖紧紧抵着齿间,就是无法张开口。
将人送到家门口,她才将一直拎着的这包树叶交到李轲手中,叮嘱道:“李轲哥哥,这叶子可是宝贝呢!你保管好,明日我们放学后,再一起来用啊!”
说完便挥挥手,转身离开。
李轲看着这人的背影,怀中抱着那包树叶,他想,这丝绸质地的衣服竟然还不如那人的手心细腻。
回到家中,梁乐交代老管家,把贴身跟着自己的那个侍女知礼换了。
原身脾气虽差,却也不是如此蛮不讲理之人。能与男主发生冲突也与这些下人在身边拱火有关,这种人不知道进退,又整日偷懒耍滑,留在这里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端,不如安排了回主宅去。
这事并不是突然决定的,昨夜她思索许久,这侍女幼时便服侍原主,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自己骤然性情大变,还能糊弄说是换了个环境。可将来相处久了,难免露馅,还是趁早换一个人的好。
翌日,梁乐再次在睡眼朦胧中被喊醒,用过早膳前去学堂,还不忘带上昨夜便已喊下人准备好的草木灰。
“李轲哥哥!”见到男主,她打起精神,从一个怏怏的垂头孩童变得充满活力,“你来的好早呀!”
“乐弟也是。”李轲已经开始温习昨日学过的内容,他还未有课本,全凭记忆里在木桌上写着什么。
梁乐眨眨莹亮的眼睛,将一直藏在背后的双手拿出来:“李轲哥哥你看!送给你的!”她早已想好了,不说男主书中就被写得出身贫寒,母子二人靠卖豆腐维生,连蒙学的束脩都交不起。就凭他每日穿着的那些粗布衣裳,肯定是买不起笔墨纸砚的。于是亲自去为他选了套文房四宝,顺便还买了几本《千字文》、《四书》、《五经》。
物品被包裹得精致美丽,书籍崭新,被窗外投来的阳光照着,仿佛发亮。
这东西自己现在不送,将来也是别的人来抱大腿送,还不如抢占先机,让男主记住自己的好。
但李轲的反应确实令她出乎意料。李轲面色微微涨红,似是有些愤怒:“乐弟这是做什么,快收回去。”
“啊?”梁乐被弄懵了,男主不是好学的人设吗?难道是不喜欢这些,“李轲哥哥,你不喜欢这松烟墨吗?我家还有其他几种的,明日我给你换一个,你别生气啊。”
李轲并非不想要这些,但他脾性傲气,绝不肯要旁人赠与之物。何况这些物什看起来便昂贵不已,又戳中了内心隐秘的自卑。他本已将梁乐当作朋友,但此时却发现,即便他们能同桌进学,实则彼此之间如隔天堑。
甚至自己能坐在这里,还是因为这人帮自己在夫子那里说了话。
这想法令他心中不适,却又不想对面前的人发火,只好坐回去,紧抿着唇,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