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框从左手换到右手,指腹不由自主地戳着照片上舒悦窈的脸颊。
闻落行心底泛起一丝柔软,不过自己和她今后……
敲门声响起,思路被截断,闻落行骤然回神,沉声应,“进来。”
助理齐明白推开门提醒道,“闻总,十分钟后,您有首开云庭的楼盘推广会议。”
闻落行颔首回,“知道。”
齐明白轻掩上门,办公室里归于寂静。
舒悦窈人今后会常伴自己身边,这张不知为何一直放着的照片就不再被需要了。
闻落行低眸,小心谨慎地把这张照片从相框里取出来,找了个牛皮文件袋放进去封好。
五分钟后,他走出办公室,把装着照片的文件袋递给齐明白,交代道,“先放你这儿,别弄丢了,回头我问你要。”
齐明白一直认为,做合格的助理就应该跟他户口本上名字一样。
对的,虽然齐明白为人通透、做事妥帖,但“明白”并不是他的外号,自他出生那天起,就姓齐,名明白,老板交代的事情,从来不问为什么。
因此他接下闻落行递来的文件袋,放在抽屉里,甚至没有多问一嘴,“老板你要不要给袋子上写个备注,这太容易搞错了。”
会议内容是关于闻逸集团所开发楼盘‘首开云庭’的销售推广计划。
盖的好不如卖得好,几位股东和闻落行的父亲,闻逸集团现任董事长闻达都有到场。
窗明几净,闻落行和父亲闻达稳坐前排两把头椅,红木长桌两排按职位高低坐满了该楼盘各项目主要负责人。
随着闻落行点头示意,会议正式开始。首要任务是定下推广名,新开发的楼盘有两个名字系房地产界的明规则,一个是备案名,是推广名。
备案名是这个小区的购房合同和房产证上的真名,受政府文件限制,要求严格、起名规避良多,叫出来往往不那么好听和响亮。故此楼盘在前期营销推广方面,使用的多是推广名,铺天盖地的广告砸下来,大家在提及该楼盘时也多提推广名。
“我们企宣部全体讨论出了十个合适的推广名,下面由我代表发言。”企宣部的负责人滑动笔记本电脑,投屏上ppt浮现出推广名,下面是逐字的注释,“第一个是宏启俪都,宏者,达也、启者,开阔也、俪,耦也,寓意成双,卦意上……笔画上……”
起名是个技术活,字义、寓意、笔画、卦相、数理,考究良多。
负责人提名到第二个时,闻落行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叫停对方的发言。
他掀眼皮,淡声讲,“你们部门的提案不错,但我想让新楼盘叫这个名字。”
闻落行起身,持记号笔,在白板上写下“悦窈”两个字,行楷锋利,铁钩银划。
会议室里瞬息静至针落可闻,没有人发言肯定或是反驳,因为闻落行这提议,着实有几分太随意了,大家在等他说这个名字的意味如何。
“啪、啪。”两声掌声响起来,董事长闻达拍着手笑说,“好,就悦窈吧,好听。”
闻家父子控股百分之六十二,有绝对决策权。
于是立刻有人开始吹嘘,“悦窈好,闻总高义,悦,心仪之、窈,深远美好也,20画,十全十美,好名字。”
“谢谢,我真不怎么高义,谬赞了。”闻落行座回原处,懒散的转着笔,淡声道,“这是个人名,的确很好听,这名定了,继续下一项吧。”
吹嘘那位一噎,尴尬而不失职业素养的继续,“原本下个要确定的是推广句,但没准备和悦窈配套的,我们稍后在说,先看广告投放方面的问题,预计在主流媒体、纸媒、公交车站牌等地投放共……”
会议冗长,斜阳透窗,打落在白板上,悦窈两个字就安静的树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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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咖啡馆内,舒悦窈的震惊只增不减,原因是红白校服女孩的脸,和闻落行妹妹,闻越蕴长得最起码有七分相似。
闻越蕴比自己哥哥闻落行小六岁,比舒悦窈小四岁,年龄差摆在这儿,小学以后就没再同校读过书。
舒悦窈上次见到闻越蕴还是六年半以前,女孩子长开后长相稍有变化是再成长不过的事情,外加还带了妆。
她基本上敢确认,这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孩,就是闻越蕴,但舒悦窈和她太久太久没有过交际,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贸然上前,只能噤声暗中先观察一下。
反正早恋又不是什么大罪,逃课不好,但她们这种人,书读得不好送出国,总不至于失学。
舒悦窈没好为人师的习惯,普通吃瓜群众而已。她很想问问闻越蕴六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能让和自己关系极好的闻越蕴突然不搭理自己,是闻落行的授意吗?
目前显然不太合适发问,舒悦窈打定主意如果男孩子对闻越蕴动手动脚,她就立刻制止的打算。
但事情的发展和舒悦窈想象得出入良多。
追着闻越蕴进到咖啡厅里的男孩身量不高,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片,书生气十足,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眼圈泛着红,手攥着校服下摆,脚尖急切地蹭着地面,一副紧张的样子,愣是半响都没能吭声。
闻越蕴背对着舒悦窈坐下,看不见她的神情,舒悦窈也无法揣测。
咖啡厅柜台里的小哥不知什么时候从柜台钻了出来,靠在柜台边看戏,俨然也是副坚决制止欺负女孩子行为的正义表情。
气氛诡异,舒悦窈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寒意从脊背蔓延开来,她下意识的想跟闻落行讲一声,她在公司门口被安置的咖啡厅里,见到了闻越蕴。
微信检索后找到和闻落行的对话框,这种念头紧接着就被打消。
对话框空到惊人,动下手指就能翻到顶上去,舒悦窈和闻落行闹掰那年是2007年,微信尚未面世。后来通过腾讯好友推送微信好友,舒悦窈顺势加到了他的微信,也根本没聊过天。
对话框里的上一条是闻落行发的,也是唯一一条来自他的,时间是四个月前。
犹然记得那是个暴雨天,舒悦窈和朋友们约了酒局,她懒得学车,有时候靠司机,有时候打车。那天大概是哪位朋友担心自己暴雨夜打车不安全,指派了闻落行来问要不要人接。
寥寥两个字:[用接?]
舒悦窈回他:[不用,我喊了家里司机来接我,谢谢。]
闻落行再没回复过她,再往上就是舒悦窈逢年过节给他精心写好,继而“群发”的祝福、卡着零点零分的生日快乐。
活脱脱一个明恋被拒绝还不肯放弃的可怜人对话框。
舒悦窈锁死手机,决定先不要打字告诉闻落行了。
哪怕现下把肌肤之亲和耳鬓厮.磨做了全套,舒悦窈依然无法再像十六七岁时一样,给闻落行发消息,知道他大概率不会回应,还能辗转反侧的空等成夜了。
“闻越蕴。”男孩终于忍不住,攥拳暴呵,高喊出名字。
他这一喊同时做实了舒悦窈的想法,她是真的没有认错人。
被呵斥的闻越蕴并没有什么动作,笑盈盈的反问道,“你喊我干什么?吓唬谁呢?我都说了让你等等,欠你的我一定还给你。”
舒悦窈蹙眉,她拎包而起,拽着椅子挪动,光明正大的换了个能看到闻越蕴表情的角度落座,翘着腿围观。
令她不解的是,闻越蕴的视线虚虚扫过自己,似是没认出来般又移开,勾唇角去欣赏她贴钻的法式美甲了。
“我已经等了你十六天了!”少年涨红着脸吼出来,“你每天都说让我相信你,那是我妈救命的钱,她现在躺医院里要钱做化疗呢,你让我怎么再继续等?我不想这样的,我那么喜欢你,你明明知道的,不是吗?”
“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给你写作业、帮你考试作弊、偷家里的存折给你。但我真的没想到我妈会病,我不是为了要回这笔钱骗你的,你相信我,我妈一个人辛苦拉着我长大,没有这笔钱真的不行……求你了,你把钱还给我,我给你打借条,等我以后工作了再给你。”
咖啡厅里回荡着少年人歇斯底里的哭腔哀嚎,足够让人把事情经过拼凑出个模糊的大概。
连咖啡厅的小哥都听不下去,摘了围裙摔柜台上,前去规劝,“妹妹,我不知道他说的真的假的,但要是真的,我劝你把钱还给人家吧。”
舒悦窈眼皮一跳,盯着闻越蕴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咬唇默然。她感觉这个世界过分魔幻,都是闻家的孩子,从前也没看出过区别对待,怎么现在闻落行豪宅跑车,出手给自己养宠物的钱都随手五千万,怎么到了闻越蕴这儿,还得问个高中生借钱了?借钱就算了,居然不还?
话不听半截,舒悦窈抱着点儿她是急用之类的想法,倾耳想听到闻越蕴说点儿什么,哪怕是“抱歉”两个字都可以,自己会立刻把这笔钱还上,根本不问理由。
“你别跟我俩犯浑。”闻越蕴红唇开合,眯着眼睛威胁道,“你要再闹,别怪我不还你这个钱,你可以去报警或者告诉老师,反正我没成年呢。钱总会到账,我家人不会看我被记档,可你妈等得起吗?”
记忆里乖巧懂事的小女孩面目全非,面前的闻越蕴根本不是舒悦窈认识的人了。
她仿佛看见命运之神在云端垂首,含笑看着世人,轻声细语在讲,“时过境迁、时过境迁。”
舒悦窈塞好耳机,果断打给闻落行。
“噗通”男孩子干脆的双膝跪地,无措地磕头向闻越蕴哀求,小哥已然走到了门口张开双臂堵住门。
语音接通,清冽的男声入耳,“我在开会,怎么了?”
舒悦窈冷静答,“我在咖啡厅,有急事,你能马上过来吗?”
闻落行那边脚步声和关门声交错,伴着句,“在原地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