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二更。

舒悦窈得到了满意的回应,心满意足的昏睡过去,但听到时就已半梦半醒,以至于难分清这回答究竟是否只是来自梦境的甜美构想。

淅淅沥沥的小雨天合适睡觉,电闪雷片的暴雨天则是个例外。

闻落行这套房子占了公馆从最顶三层,楼间距足够大,他们在开始的时候无暇去拉好窗帘,闪电撕裂云层恍然点亮昏暗的室内,映在舒悦窈素净白嫩的脸上,她像是感光难受,眼皮微跳,连带着原本均匀的呼吸乱了拍。

坐在床边姿态懒散的闻落行终于结束怔愣,他下地,轻手轻脚的帮舒悦窈把窗帘严丝合缝的拉好。

关门声被雨声吞并,舒悦窈睡得不怎么安稳,初经事就遇上闻落行这种不节制的狗东西,身体多少有点儿不适,她睡觉时不喜欢有光和声音,总是眼罩耳塞一应俱全的配置。

现状是舒悦窈没力气睁开眼去行李箱里翻找自己的睡眠用品,眼皮很沉、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整个人轻飘飘地,像是附在半空中,失重感十足。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时间才摆脱这种浅眠状态,彻底陷入梦境里。

梦里的画面有被故意做旧的胶片电影质感,景物都泛着淡黄色,偶尔有颗粒感。

当十字路口出现个穿红色背带连衣裙的少女时,舒悦窈就知道今天拿到的是什么剧本,不过视角换成了旁观者。

她甚至不需要再看下去,就知道这个梦的场景是什么。

因为同样的梦魇困扰过她许多年,也因为这条红色背带裙设计感十足,胸线高卡,用合适大小的蝴蝶结勾勒出腰线来显腿长,是定制的,她就只穿过一次,在和闻落行“决裂”的那一天。

初夏的阳光明媚,舒悦窈持遮阳伞,慢吞吞地往前晃悠,脚步轻盈,伞后倾时露出带笑的眉眼。

她其实有点儿紧张,所以比约定的时间要早来了许多。

那一年的舒悦窈尚没有遇到过任何挫折,顺遂惯了,长相姣好、性格开朗,父母们对她宠爱有加,兄弟朋友待她也是极好极好的。

是实打实的小公主,伸手可拥星辰。

舒悦窈今天约闻落行是想着和他表个白的,不是突发奇想,更没受什么外在的刺激。

他们今年初三,大家十四、五岁,赶上情窦初开的年纪,“交往”这个词就仅限于挽手在操场上遛弯儿、自习课上传纸条、偷偷换座位讲题、篮球场送水。

单纯又美好,精英班都是关系户,有几对甚至注定了以后要商业联姻,一起读书提前把感情先培养了,老师家长都对有界限的交往放得很宽松。

闻落行长相俊朗、成绩优异,行事轻狂桀骜,每每在主席台上领完奖状又要上去念检讨书,加之家境优越,是万千怀春少女暗恋的好人选,舒悦窈亦不能幸免。

她自记事起,这个大自己两岁的哥哥就出现在生命里,舒悦窈喜欢闻落行,这种喜欢朦胧不清,却异常坚定。

几天前舒悦窈照例在草稿纸上随便写闻落行的名字,被后座的徐扣弦发现,两人关系好,嬉闹着把各自的草稿纸折成纸飞机在教室里乱撒,她抛飞机的运气不咋地,直接戳当事人闻落行脸上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闻落行扫见写满自己名字的纸飞机,就势往课桌上一倚,长腿斜撑地面,懒洋洋地发问,“你喜欢我啊?”

“……”心事忽然被戳破的舒悦窈羞涩噎住,追着徐扣弦跑出教室,没有给闻落行明确的答复。

她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选择告白的。

毕竟偏爱这东西,是能明确感觉到的,舒悦窈不信闻落行不喜欢自己。因为给闻落行送水的女孩子很多,但闻落行只收她递过来的水、去打球会给她带冰淇淋和零食、记得她生理期偷偷把冰可乐拿走换成暖宝宝……连灭绝师太的课舒悦窈没带书,都是闻落行把自己书给她,主动出门罚站的。

这些待遇是旁人永远不会有的,就算同样做了多年同学的徐扣弦想要托闻落行帮点儿什么忙,也是直接拽着舒悦窈曲线救国的。

舒悦窈本来没想这么早就表白,因为他们小学和初中都是同班同学,按照精英班的传统直升艺能,他们高中也会在一起读,大学倒是可能会分开,但没什么大不了的,清华北大反正是斜对门。

剧本里她起码还会和闻落行同学三年,再长大点儿说,底气更足,可现在她必须得告白,因为纸飞机摔人脸上了,做人就是要负责任嘛。

选今天是顾意给她算出来的,顾意这厮沉迷算命事业,对天发誓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宜表白。

舒悦窈不信他说的,特地花了1888软妹币找了个大师重算,结果一致,这钱花得……就当买个心安吧。

那是二零零七年的五一黄金周,五一假期还长达七天。

成群结队的小孩子挤在小卖铺里,垫着脚从冰柜里选冰棍儿;穿汗衫的老爷爷们聚在槐树荫蔽下横车纵马,支炮飞象,象棋下得好不畅快;街边的音像店大敞着门,老式唱片机指针一圈圈的转着碟片,放林俊杰和金莎合唱的《被风吹过的夏天》,“空气中的温暖不会很遥远,冬天也仿佛不再留恋,绿色的思念,挥手对我说一声四季不变……”

舒悦窈裙子口袋里揣着折好的心形情书,暗下决心如果没找到机会开口,就直接递情书,被拒绝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以后时间还有很多。

她越想越觉得稳当,一蹦三跳的雀跃拐过街角的路口,透过咖啡店的落地玻璃向闻落行敬礼。

闻落行短袖长裤满身黑,松散的瘫坐在椅子上,侧头对她做口型,“进来。”

冰球把切成薄片的柠檬压在最杯底,舒悦窈用搅拌棒翻上来,鼓足勇气后单刀直入的开口,结果还是过于紧张,说完“我喜欢”非常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儿。

“你先等我下,我马上回来!”她拍着胸口匆匆起身跑向卫生间,不肯让闻落行多等,至多就平复了两分钟,再出来时,座位已空,他走了。

舒悦窈愣在原处,自嘲的笑了自己半天,才拨通了闻落行的联系方式。

她在打这通电话之前给闻落行找好了绝佳的借口,自己才十四岁,早恋影响学习,我们等以后再说。

冰冷的女声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舒悦窈不记得自己那天打过多少给闻落行,开始是通话中,后来是关机。

她无法去向父母寻求任何帮助,舒悦窈不认为自己是人-民币,必须得到喜欢。

不喜欢自己不是错误,表白失败的苦果只能独自扛下来。

那是舒悦窈第一次觉得假期过于漫长,期待上学的日子到来。但闻落行没有再来上课了,他早早通过物理竞赛保送了高中,不必参与中考复习,成天来学校就三件事,混日子打球、给她讲题和自学高中理科。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闻落行突然不理自己,彻底消失,连带着他比自己小五岁、原本极为亲近的亲妹妹闻越蕴小朋友都不再回复消息,打手机永远关机。

舒悦窈又开始提心吊胆的怕他们是出了事,侧面打探过许多次,结果闻落行人根本没事,前天在和容磊踢球,昨天在游泳馆仰泳。

贸然上门找人这事,家教不许她做,加之他们这两年不住同个小区了,舒悦窈连进他家小区的门卡都没有,难道蹲大门口吗?

话是这样讲,某日舒悦窈反应过来时,却已经在闻落行家小区门外站了很久很久。

顺风局里待久了,陡然遇上逆风局,根本承受不来,告白失败,顺带一口气被两个好朋友拉黑,抑郁情绪像是野草一样疯长。

舒悦窈的初三的最后几个月过得极为压抑,她乖习惯了,发泄的方法是暴饮暴食。不断的往嘴里塞高油高热的东西,咀嚼消磨时间,撑到胃胀后只顾着胃部的难过,想不起多余事,以此来慰藉心头的空缺。

初中那些内容翻来覆去的被老师填鸭过许多次,舒悦窈成绩好,稳上一中,她上课摸鱼填词,写些苦涩的爱而不得,这一年的5sing与古风圈都才有起势的苗头,她写歌词、被网络唱见唱出后激起了小幅度的水花。

回家就吃饭,偶尔和徐扣弦约会也是去探店,运动量急剧下降。

舒远夫妻俩对她很关心,试探性的问询过,“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舒悦窈举着脆皮手|枪腿,笑盈盈地摇头答,“最近学业压力很大,就是单纯很想吃这些啊。”

多数中国家长都有这种认知:能吃就是需要,孩子长身体,突然能吃就是要长个了!

……没人拦着舒悦窈吃下去,纤细的四肢开始变肉,人吹气球似的鼓起来,腰腹和大腿内侧出现了淡红色的条索状条纹。她对着镜子被自己吓哭,去到医院才知道是由于发胖过快,肌肉骨骼增长速度超过了皮肤的延长的速度,真皮的弹力纤维被拉断形成的,且不会消失。[1]

没有不爱漂亮的女孩子,青春期的少女更敏感,舒悦窈为这些纹路困扰,开始反思自己近日的作为。她不再放纵自己饮食,填充时间的方式换成了提前由家教教高中课程。

健康减肥瘦得特别慢,她在瘦下来之前撞见了闻落行。

“有个小胖子在喊你哎。”

“不认识。”

声音熟悉又陌生,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舒悦窈忽然惊醒,喘着粗气盯纯白的天花板。

腰部的酸和空气里当散未散的旖.旎都在提示着她昨天发生过什么,现在又躺在谁的床上。

舒悦窈撑着手臂坐起来,枕边空空如也,偌大的床上就只有一个枕头,闻落行没有睡在这里过,心跟着再度往崖底坠下去。

窗外雨声依旧,分不清白昼。

被闻落行亲手剥掉的羊绒连衣裙叠好放在床头柜上,手机压在最上,她抓过来看了眼时间,九点十七。

时间下面明晃晃地是条转账消息。

闻落行10月30日06时23分向您尾号1105的储蓄卡转账存入人|民币50000000.00元,活期余额98353207.16元[中国银行]。

五千万人|民币,倒是给的不算少,起码的尊重和排面是给到了的,但这并不妨碍舒悦窈骂他。

提裤子就走说的就是闻落行这种狗比人渣,连特么的价格都不等人醒了谈谈的吗?

差他这五千万了吗?以后总是要还给他的啊。

“他喵的。”舒悦窈低头,轻声骂道。

低沉嘶哑的声线响起,“大清早就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