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侯府,专走车马的西南门前。
葛香从袖兜中掏出些碎银子,给了站立在旁,一脸不耐的毛三,笑道,“这次干活儿你倒用心,马车里干净整洁,该有的毛垫子都有,小姐心里满意,这些银子是特意赏你的。”
那日刚送李元元进府了没多久,许是她身边的丫鬟告了状,主母派人来痛斥了毛三好一顿,这次毛三哪儿还敢不尽心,可到底挨了骂,对李元元面上虽不敢怠慢,但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反骨之心的。
可毛三见了这许多银子,神色立马恭敬起来,两眼放光,忙不迭伸手接过来,一脸谄笑道,“谢大小姐赏,那日是小姐车马要得急,没来得及收拾,今后定不敢怠慢。”
葛香又道,“你方才也瞧见了,小姐买了十几麻袋橘子,现如今还得用板车推回倚绿阁呢,这搬上搬下的,且需要些时间,你若还有别的活计,便自行去忙吧。”
毛三素来偷奸耍滑,除了想不通为何李元元买了这么多橘子,其他也并未发现异常,他讨好几句想假意帮忙,被葛香一眼看穿拒绝之后,便自行逍遥去了。
李元元在旁见那毛三远去了,心中松了一口气,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大家手脚麻利些,快将这些橘子搬到板车上去。”
李元元紧张的手心全是汗,站在一旁督促,早已有侍女推来了板车,大家伙儿正齐心协力,往板车上搬运麻袋……
西南门走出来一熟悉的人影,“长姐这是又出门了呀!”
果真冤家路窄!怎得这么不巧?竟碰上了李瑜?
李瑜心中奇怪,去年一年到头,李元元出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但今年这短短几日出门的次数,都能抵上去年半年了,呵,难道是真的转了性?
李瑜假笑着迎上去,想要挽住李元元的手,“长姐,这几日我去过倚绿阁好几次,婢女们都说长姐不见人,莫非真的是因为落水之事,恼了愉儿?”
说罢,还做出了一副难过伤心的模样~
撞见李瑜来了,侍女们亦乱了阵脚,手中搬麻袋的手一顿,李元元望着其中的一个麻袋,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里头可装着一个受重伤的外男!若要被李瑜撞破了,必是要出大祸端!
现在可不是与她翻脸的时候,李元元忍住内心的恶心,让李瑜挽住自己的手,用原主以前的表情与语气,假意解释道,“自家姐妹,说什么恼不恼的,我不过是怕自己伤寒未愈,过了病气给妹妹罢了。”
又转头冲怔在原地的侍女吩咐道,“还不快搬,想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侍女们回过神来,隐住脸上异样的表情,“喏”了一身,手微微颤抖着,继续往板车上搬运麻袋。
李瑜见李元元态度并无二般,放下心来,姐妹情深了几句,又被板车上的麻袋吸引了注意力,俏笑着朝板车走去,“咦”了一声,“长姐这是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呀?竟都堆成小山了~”
李元元心中一紧,赶忙跟上去,“不过是我今日上原阳山赏花,见农户卖的橘子香甜,多买了些回来,到时候给苍寄斋,和外祖家送去一些,也算聊表孝心了。”
李瑜心中吐槽,李元元果然是个痴愚的,橘子香甜就买这么多,难怪长了一身肥膘!
橘子能有多香甜?李瑜迈开步子,又朝麻袋探了几眼,“听长姐这么说,愉儿倒是望橘生津了~”
!!!!
李元元心中警铃大作,忙快步走在她身前,干脆解开其中一个麻袋,从中取出几橘子塞到李瑜手中,“妹妹若喜欢,我待会儿也让人送一些去荆香苑,让大家也尝尝鲜。”
嗯~李元元没变,还是以前那个什么东西都要分给自己的长姐。想到这里,李逾不禁自得起来,福了福道,“如此便多谢长姐了,只不过这些粗重活,理应让些小厮来搬才是……”
“我嫌小厮粗鄙,还是侍女用着方便。”李元元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怎得橘子还堵不住你的嘴么?
李瑜得了几个橘子心满意足,本正要离去,却撇见其中一个麻布袋上,似是沁了水渍,假意提醒道,“长姐,许是那农户奸诈,居然卖了一袋烂橘子给你,你瞧,都将那麻袋沁湿了呢,今后长姐若是要买些什么东西,还需叫上我才是,免得让人平白占了便宜~”叫上我,我也好替自己某些私利。
李元元扭头一看,正是那个装着人的麻袋!许是那男子伤势太重,鲜血沁出来了!
她心提到嗓子眼,脑中绷着一根线,心中慌乱不已,浑身僵硬掐着帕子道,“是是是,下次绝对叫上妹妹,妹妹今日是要出门去哪儿呀?再不出门恐是来不及了。”
经李元元这么一提,李瑜才想起来,“奥!是!我前阵子在玲珑阁的衣裳做好了,今日正得去看呢!那我改日再去倚绿阁陪姐姐说话~”
说罢,在李元元的目送下,李瑜终于上了旁边一架小马车,踏尘而去了~
李元元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脚一软,险些没站稳,刚才被吓得不敢抬头的夏菱,现在忙上前扶住她,焦心眼中含泪道,“小姐,现下咱们怎么办?”
现如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回头路了。李元元咽了咽口水,稳稳心神,握了握夏菱的手道,“别慌。先将这一车橘子,直直推到倚绿阁的小内院当中,将他安置在小内院的厢房中。我已经让寻双,去找平日里帮我料理身体的大夫,想必马上就快到了。”
只要进了倚绿阁,那便一切都好办了!
一路上,几个人小心翼翼,身上恨不得长八双眼睛、九只耳朵,如履薄冰地拖着板车行走在永乐侯府中,所幸,一路无事。
*
轩辕宸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的父亲没有死,还像儿时那般,带着他在丛林中狩猎。
丛林中窸窸窣窣,跳过一只野兔,轩辕宸一眯眼松开指尖,驽箭离弦,此千钧一发之际,野兔闻声跳开,窜得没有了踪影,可惜没有射中!他正失落地垂下头颅…这时身旁的父亲又递给了他一只箭,慈爱地笑着说,“宸儿莫要沮丧,越狡猾的猎物越难猎,定要心细如发,伺机而动才是。”
他点点头,正要再与父亲多说几句,却发觉父亲的面容在眼前逐渐消散,如烟飘走~
轩辕宸心中一紧!将腿一蹬,惊醒过来!这竟只是个梦。
轩辕宸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浑身疼痛难忍,想要多动弹一下都不能够。
他指尖轻动,感受到丝滑的绸缎,又望着眼前垂下的床幔,心中狐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儿?自己怎会好好的躺在床上?
他只记得在调查父亲冤案的时,因不愿动用轩辕家旧部的势力,免得泄露他抗旨不尊,提前回京的行程,所以接到一个线人的消息之后,便与燕卫二人单独行动,哪知路上遇了埋伏,他又因重伤未愈不敌刺客,中了几招,左肩上被刺了一剑,燕卫搏命厮杀护他先行离开,二人走散,他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昏死在了草丛中。
可现在怎得好好躺在了床上?莫非是燕卫唤来了援军,将自己救起了不成?
但眼前这过于柔美的床品与帷幔,与窜入鼻中的一丝胭脂皂角味儿,显然是一女子闺房才是,而且看着这绫罗绸缎,还不是一般人户能用得起的………
自己眼下这副动弹不得的模样,若是仇家,他绝无再睁眼的机会,更何况伤口传来一阵清凉,显然是上过药了。轩辕宸直觉,他可能是被旁人救了。
他正要细琢磨,却听得“吱呀”一响,他立马警觉地闭上眼睛,侧目听着,想打探来人是谁。
葛香转身带上门,轻声道,“小姐,侍女们都道,今后既是小姐的人了,您如此英义,她们不会再回魏国公府说嘴去。大夫也已经打点好了。定不会传到陆老夫人耳朵里。”
“打点好了就好,此事虽是助人为乐的好事儿,但是我好歹是个闺阁在室女,若传到外祖母耳朵里,只会让她忧心…”
助人为乐?魏国公府?陆老夫人?外祖母?
只抓取了几个关键词,轩辕宸便心下明了,一阵激动,竟然是魏国公的外孙女救了自己不成?
魏国公可是当年轩辕厉锒铛入狱之后,为数不多仗义执言的几个武将之一。
哪怕在轩辕家落魄之前,轩辕家与魏国公府也是一直是相交甚好的,他与魏国公府二房的长孙陆同甫更是至交,哪怕后来轩辕家落魄了,轩辕宸在十四岁离京,远赴西北后,他与陆同甫还常常书信往来。
远走他乡,回京后落难之际,居然能被魏国公的外孙女救下,这是怎样的缘分?哪怕轩辕宸是个素来冷静自持之人,也免不了心中涌上一丝感慨。
李元元坐在床边的墩椅上,悠悠叹了口气,望着躺在床上,几乎满身都是绷带的轩辕宸发愁,“怎得伤得这么严重……”
那声音越来越近,轩辕宸竖耳听着,只莫名觉得这声音异常熟悉,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只见眼前的女子,着了一身墨绿色的袄子,虽只是家常便服,但衣裳边缘处皆绣满了精致华美的刺绣,一看就所费颇丰~
衣裳包裹得严严实实,将她丰腴的身材显得更臃肿了一些,坐在墩椅上,仿佛快要溢出来般。
生的却是极讨喜可爱,抱着一个暖炉的手,白嫩珠圆,沁出些粉红来,圆润的脸蛋上,肤色如红彤彤的苹果似的粉嫩可人,一双清澈的眸子满是惊喜,樱桃小嘴轻启,发出欢乐的音调,“你醒了?!”
这姑娘,不就是那日在元宝街撞见过的么?
…………永乐侯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