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头疼可好些了?”
一青衫侍女模样的人跪坐在花纹精美质地柔软的地席上,轻声问着正侧卧在软塌上的一个微阖着双眼,身穿着鹅黄色繁复束腰衣裙,约莫十四五岁左右的女郎。
“嗯,已经好多了。”一个清凌悦耳的女音在微微晃动的车厢中轻声响起。
跪坐在塌前的听竹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只是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些忧愁,女郎这从小就有的头疼之疾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好全,不再受这些折磨了,哎......
只希望这次家主特意去请的郎中能中用些了。
听竹仔细的瞧着自家女郎,虽然面容还未完全长开,但却是肤白如玉,眉眼精致的模样,已是初现绝色之姿,心中难免有些感叹,女郎生得这样的相貌万幸是没有生在普通人家里。
毕竟,在这世道,若只是长得好,却又没有足够的家世背景的话,不一定就是好事。
想到这里的时候,又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正跪坐在她对面仔细剥着葡萄的长相出色气质温润的年轻男子,而他对面的青岚像是毫无所觉般,并没有看她,只是认真剥着手中冰镇过的葡萄。
听竹便也回过了头,手上缓缓的打着扇,车厢角落里因为原本就放置着冰,所以就算是外面依旧是烈烈骄阳,但是檀木车厢里却还是泛着凉爽的气息,很是舒适宜人。
而正侧卧斜靠在车车厢软塌上的裴瑜,却不如她所想的与往常一样的头疼。
而是昨晚的突如起来的一个梦......
让她以为前世二十多年的记忆终于要消化完,以后都不会再头疼的时候,就又扔了个炸.弹给她!简直是晴天霹雳!
让她整整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女郎,就快到薛家庄园了。”听竹估摸着时辰,便掀起了窗帘往外看了看,回头便笑着说道。
“嗯?就快到了?”
裴瑜起身掀开了车厢窗帘,外面遍地农田随着一股秋风,翻起了金黄色的波浪,在这时代里,怕是没什么能比一年丰收的季节能更让百姓满足的事情了。
透过车窗看着这野外的景象,她的心情也是颇为舒畅......
马车不疾不徐的驾驶着,远远的已经能看见前方宽阔的草坪,而里面一眼望去已经停放了许多辆精致豪华不一的马车了,裴瑜的马车就是放在其中也不会十分显眼。
正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风景之时,就突然的听见后面传来了越来越清晰怒骂厉斥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伴随着猎猎风响的鞭打之声,裴瑜下意识转头往后看了过去,只是这一见,却是不由得蹙了蹙眉。
只见就在裴瑜车架身后不远处,快速而来的是一辆异常奢华的马车,形制比一般的马车都要大上不少,马车外面的车壁上都镶嵌着各种玉石,组成了一副十分繁复的花样。
只是让裴瑜拧眉的并不是这些看起来奢华的装饰,别人想要怎么装饰也关系不到她的身上,真正让她蹙眉的是,拉着那样看起来就沉重不已车厢的,不是马,也不是牛。
而是几个只穿着短衫短裤,赤着胳膊,穿着简陋草鞋的男人还有......少年。
裴瑜放下了帘子:“听竹,后面的那是谁家的?”
“回女郎,应该是罗家的人。”
“罗家?”
“是的,他们家一直都是这样张扬,只不过女郎这些年出来的次数不多,所以碰上的机会也少。”
裴瑜这么一听,倒是有些想起来了,其实也不是没碰上过,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故意驱人为牛马拉车的场景,所以一时之间没有对上号。
“女郎,到了。”
听竹与一直安静跪坐着的青岚率先下了马车,随后裴瑜这才不疾不徐的下了车,只是刚下车就感受到了一股让她有些不太舒服的视线,立刻转眼就寻了过去。
就见着一个身着一身紫色的宽衣大袍,面上敷粉,腰戴玉佩的面容还算中上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一旁的没有马的车厢旁边,刚下车的模样。
只是外表再怎么样,眼神却是骗不了人,也只能道一句:人模狗样。
罗斌刚一出马车就看见一男一女立在车架前,立刻就别有意味的笑了笑,特别是在那穿着淡青色束腰的宽袍大袖的年轻俊美男子的腰身上流连不已。
他敢那么肆无忌惮,当然是因为他一眼就能看的出着两人奴婢的身份了,只是车里的主人还没出来,他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神却是一点也没收敛。
青岚自然也能感受到流连在他身上不怀好意的视线,但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就松开了,只在车架前安静的等着,而听竹也是当做没有他这个人,随后便立刻扶着自家女郎下来。
而罗斌在见到车中主人眉眼如画绝色容颜的模样之后,顿时眼神一亮,立刻就收起了方才放肆的眼神,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这可是裴家正适婚的女郎,他方才都还没有注意这是哪家的马车,现在仔细一看那车厢角落上刻着的可不就是裴家的族徽!
他以前听说裴家二房嫡长女有些体弱,很少出来,所以即使远远的看见过两次,但也是从未说上过话,没想到这次却是刚好碰上了,可不是天赐良机!
毕竟,这可是裴家啊,更何况,这裴家女郎还长得这样的天香绝色,怎么样都不亏。
就在裴瑜看了他一眼准备点个头就走的时候,却不想那罗斌立刻就道:“原来是裴家女郎,吾是罗家子,家中排行第三,罗斌,女郎有礼了。”
裴瑜面色淡淡的微微颔首同问过礼后,眼神突然顿了顿,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几个虽然年轻力壮,身上仅有的短褂,也都是被鞭子抽的破烂还泛着血迹伤痕累累的......奴隶。
眉头不禁微皱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她现在的感受。
十几年来,她总是在头疼,脑子也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时间让她消化,所以她虽然大概知道这个时代的现状,特别是昨晚那些充满着饥荒,血腥,饿殍遍野,尸山血海的场景......
但她以往十几年来见到的却大多都是好的一面。
而有些东西,显然,没有亲眼见过或者亲身经历过,是永远也无法体会到的。
嗯?正在胡乱想着的裴瑜,突然觉得视线里出现了一抹奇异的幽蓝,下意识的便回了神。
她看着对面之人,一个只有约莫十七八岁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样的男子,五官轮廓比一般的人要深一些,方才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幽蓝......只是待她再仔细看时,他却是立刻就低下了头,让她心中不禁略微有些遗憾。
可能是她看的时间有些久了,那罗斌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只是也没看出什么来,裴瑜便道:“罗家可是没有牛马了?”
罗斌笑道:“自然是不缺的,我罗家何时缺过那些牲畜?”
裴瑜像是真的有些疑惑似的,不解问道:“哦?既然如此,又为何用人做牛马?”
罗斌想了想她方才的眼神这才明白过来,心中不由的嗤笑了声,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娘子,见了这些贱奴竟然也会心软,不过面上却依然笑着道:“这些贱奴可比不上那些上好的马儿。”
“是吗?”裴瑜淡淡的说道。
罗斌却是没有察觉到裴瑜的语气问题,直接便道:“当然!女郎可能有所不知,这些个奴隶的价钱可万万比不上一匹好马儿,今日也不过是我突然兴致来了才用上他们而已。”
正在裴瑜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的时候,庄园的管事已经听了下人来报之后,脚步匆匆的往这边赶来了,见着两位贵人的模样,忙笑道:“女郎,郎君,失礼失礼,快请进,贵人们大多都已经在里面了。”
随后庄园的下人就将两人的车马都整齐的安置在草地上一旁,都只留下一个护卫,便就都跟着庄园的管事走着幽静小道拾阶而上......
而一路上,因为裴瑜的眼神示意,护卫们直接就将裴瑜严密的围护了起来,让罗斌再也没有找到时机搭上话,不由得心中就有些郁躁,只是面上没有明显的表露出来罢了。
跟随着他来的一众护卫们也是紧随着其后,最后才是那几个奴隶,默默的跟在最后面。
而那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奴隶,也终于抬起了头,深邃的眉眼间,微皱着眉头看着最前方被众人护在中间的少女。
而走在他身旁的一个也是有些异族人面容,约莫三十左右的男人,之前难看的脸色现在却是松了一些,只是在走动间还是会扯动到身上新添的伤口,免不了又是一番龇牙咧嘴,只是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敢发出来。
石岣看着面无表情走在他身边的小子,忍不住低声道:“奚,你身上的伤不痛吗?”
奚转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低声道:“还好。”
石岣脚步顿了一下,看着他像是对身上的伤毫无所觉,没有丝毫痛感的闷头往前走着,只能在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两人原本也不是奴隶,只是去年应州家乡大旱,本就因为兵祸,匪患,苛税过的艰难,这一下大旱就更是艰难了,所以才一起逃荒南下来了奉州,只是却没想到最后却......
想到这里他便又深皱着眉头摇了摇了头,也不敢再耽搁,跟着继续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