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衣服型号可能比较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换上,裤子的话你可能需要多卷几圈裤腿。”
他打开柜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浅色衬衫,下面一层整整齐齐都是叠好挂起的西裤,大部分西裤都是一个色系,即便有花纹也是不容易看出的暗纹。
她只是好奇地瞧了一眼,那整齐划一的摆放方式确实让她感到舒适,但是就是看久了有点视觉疲劳。
他的非正式衣物都统一叠放在右侧,色彩都比较单调,但是材质很好,所以拿出来的时候也是十分平整的。
此时他找出了一套叠好的衣服递给她。
她一愣,然后伸手接过,衣物接触手背的触感,柔软顺滑又无褶皱,说不出是什么质量,但是摸上去确实是十分舒适适合当睡衣的料子,尤其是上面有着清洗后的淡香,单闻有点像玉兰香。
这是她印象中能在曲知恒家里捕捉到的味道,冷冽干净如水般清淡,只不过他室内还多了一些其他香薰。
“谢谢你。”
她刚道谢,就见曲知恒准备走出房门,她下意识跟上。
他却转身对她说:“你可以在里面换上。”
“额……”
她迟疑了一声,曲知恒立刻反应过来,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我就在门口等你。”
心里这才放下心来,只见曲知恒走得时候顺便把门带上了。
她下意识将手放在了门锁上,犹豫着要不要反锁,但是为了求个心安,她还是轻轻地反锁了一下。
她从小隐私意识很强,每次都要确定门肯定被锁上了之后,才会安下心换衣。
床面铺得十分平整,房间内并没有长久不住人的灰尘味,应该是有人会专程打扫通风,但是曲知恒大概率是不常住在这里的。
正因为一切太井然有序,她全程在地面上站着把衣服换好,没有让湿衣服沾上床或床头柜半点。
这套衣服果然有些宽大,凌疏不确定地去房间内的落地镜前面看了一下,只觉这衣服如果是骨架大的人穿上,应该是恣意随性的,她穿上确实有些观感单薄。
他的衣柜也是实木的,和床以及其他家具都是一样的色调和风格,室内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一些奖杯或是奖牌。
还有一些音乐类和文史类的书籍,不过大部分是德语或英语,尤其是哲学和历史类书籍,她看着书名也无从翻译。
凌疏扫了一眼之后就快速离开了,总觉得多看一眼都有窥探他人的嫌疑。
没有过多的犹豫,她将自己的衣物折叠了一下,搭在手臂上,直接打开了门,果然发现曲知恒正依靠着门对面的走廊扶手。
凌疏刚看到他的第一个瞬间,他脸上神情是无比晦暗的,几乎是瞬间,他就从扶手处走了过来,恢复了平时的神情,询问道:“换好了?”
她怔怔点点头,只是脑海里一直在回想刚才开门那一瞬间的曲知恒脸上的神情。
如果要去描述出那种神情的话,那应该是已经凋谢了的枯树,从骨子里散发的死气沉沉,宁静平和,仿佛已经半只脚踏入地狱,心中无半点执念和牵挂。
她又看了他一眼,他眉眼清俊儒雅依旧,好像刚才的那一瞬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我们现在去洗衣房?”
曲知恒在征求她的意见。
“……好。”
她见他准备走了,就叫住了他,“你要不也顺便……换一身?”
字句斟酌,不知道怎么表述是恰好好处的。
他犹豫了一下,大概在思考从洗澡到换衣的工序。
这过程应该非常复杂。
凌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她飞快补充道:“可以先换下来,然后等你想洗澡的时候就去。”
“我去洗澡你就要一个人面对这个房子了,你可以吗?”
他问道,嘴角挂着浅笑。
凌疏侧头看着曲知恒身后的长廊,那长廊灯光昏暗,墙上的每一幅画都让人不住的浮想联翩,免不了想到可怕的事情。
但是如果能按照曲知恒自己的想法来,别说是面对黑暗,让她去面对自己心里最恐惧的事情她也是立马就能行动的。
心里其实已经闪现过无数的念头,她很有信心点点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在洗澡间门口待着吗,那样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就不怕了。”
她说完之后又有点后悔,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什么奇怪的嗜好,也不想窥探你的隐私,我可以戴上降噪耳机,这样我就听不到了。”
他看她一眼,眼里含笑,唤了一声:“凌疏。”
她立刻答应道,却见他已经掉头进了房间拿出了一整套干净的衣物,又走了出来。
见他走在前面,她干净跟了上去,双眼开始适应这个昏暗的光线之后,再加上刚才已经走过一遍相同的路,她可以毫不费力地跟上他。
“你考虑的太多了,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待在任何地方。”
她刚抵达他身后,就听见他这样说道。
“曲知恒……”
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她也一样轻唤着他的名字。
面前的身影脚步一顿,她就站在他身后,很近,鼻间几乎要碰到他的衬衫,近得她能的感觉到自己呼气时热气,还有他衣服上淡淡的香气。
那香味让她脑海里想到了冬天带着积雪的松树林,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木质调。
“有没有人说过,你内心细腻又温暖。”
他淡笑,微微会有,反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爱夸人。”
“我只是实话实说,还有……”
他嗯了一声,语调上扬,带着好奇。
“你用的香水,挺好闻。”
她由衷感叹道,脸上笑容洋溢,隔着昏暗的光线都能感受到。
“是吗?谢谢。”
他的指尖一滞,自然而然地颔首致意,礼貌地说道。
两人下了楼,先去地下室的洗衣房把衣服放在洗衣机里把衣服放进去洗了。
凌疏自己上前把衣服让进滚筒洗衣机中,然后曲知恒帮她放洗衣球和启动洗衣机。
她看着他一系列的操作,只觉得安静和生活化的画面很容易让她出神。
曲知恒生活化的瞬间,真的让人稍微勉强有一点真实感。
一个从小有幻觉的人,一个厌食的清瘦的大提琴家,一个二十出头就已经成名被众人寄予无数期待的艺术家,被在他一生中达到顶尖音乐成就之后,突然自杀,将自己的生命定格在他年轻璀璨的时刻。
后来会有无数人记住他,为他的死而遗憾,包括上一世的凌疏在内。
这样一个人,现在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她能在洗衣房内,看着他带有生活气息。
这一刻,身体的感官似乎也消退了几分,在这所房子特有的温暖灯光下,她半闭上双眼,只见眼前光线斑驳,如同彩色琉璃墙透下的旖旎灯光。
似乎有种预感,她下一秒即将梦醒,她会不会依旧插着呼吸机再次从病床上被抢救过来,然后生不如死地忍受每一个治疗的日夜。
心中想法越来越盛,耳边忽然变得安静,眼前画面有些微微摇晃,她呼吸沉重,她心脏剧烈跳动。
就像是梦境快要坍塌前奏。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陡然朝着曲知恒的背影冲了过去……
甚至等不及抓他的手,而是直接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耳朵紧贴在他的后背,能感觉到他僵直的身体,还有他清晰有力的心跳。
她的怀抱中传来他的温度,但是他身体,远比她想象中更瘦,都差不多可以让人感觉到他骨架的形状。
这一刻,她真的相信了,无比坚信。
他正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以行走,可以和自己对话。
他是她上辈子的陌生人,她从不知道,他不仅有卓尔不凡的才华,那美好的皮囊之下,是心里藏着滴水不漏的礼貌,温暖如风的性情,细水长流的关怀……
她来自十年后,看到了一个更加立体的曲知恒,而不是网上百科上冰冷的文字,只谈成就的冷漠描述,而是一个有血有肉又偏偏极有人格魅力的曲知恒。
“怎么了?”他声音响起,在昏暗安静的地下室中显得并不突兀,而是像夜色中静谧流淌的月光一样,从从容容……
“没什么,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我担心……我现在在病床上是不是又重新陷入了昏迷,人事不省,陷入这场幻境中。”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脸颊上流下两行清泪,沾湿了脸颊。
也不知是谁人在黑暗中,将瓶中的悲伤高悬倾倒,蔓延满室。
他抬手握住了她放在他腰际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松了一些。
她错愕地抬头,以为他要迫使她松开抱住他的手。
可他却在她眼前缓缓转身,面向她,俯身轻轻环住她。
他比她会高出这么多,她能感觉到铺天盖地压下了的,皆是他的气息,淡而清冽。
“这样会不会感觉更真实?”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眼神无比恳切。
他向来都如此认真。
她的笑从满脸的泪水中绽放,她头正好抵在他心脏的地方,那有力的心跳声更加清晰。
她在他怀中点头,这一次,不需要太多思考,她说出了自己心中多年的遗憾:
“曲知恒,我此刻非常坚信,你仍然活着,我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一切悲剧发生之前,回到我余生悔恨的起点。”
“我一直在后悔,我十年前的那次,我也送了你一模一样的白玫瑰,你跟我说了声谢谢,我转身就和你在街头告别,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我不知道你想要寻死,我太愚蠢,我当时看不见每个人面具后隐藏的痛苦……”
“我曾无数次在心里想象时间如果重来,我会毫不犹豫告诉你,这世界并非在你孤独死去仍旧波澜不惊的,你的遗作将无数次登上年度歌曲各大榜单,你的才华会被华语圈看到,你的音乐生涯远远不止于此,无数人会因为你的逝世而扼腕叹息…… ”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将她拥得更紧,脸庞绝大部分处于黑暗里,但仍旧有窗外月光照亮了他的脖颈和下颌。
“我真的……不想你离开,十年前的凌疏面对你的死亡只能懊悔,十年后的凌疏将多年来的勇气和关爱都给了你,她多想……救你……”
她哭得几乎失声,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浑身震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