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提琴家都像你一样浪漫吗

曲知恒抬眸,空气沉寂了下来,好像风声流速变得很慢,

眼前的这双清亮的眸子里,燃起了希冀,让他有些不忍。

“从生命的角度,我希望她能救人。”

他又是说得恰到好处。

“那从你自己角度呢?”

她一时激动,几乎是突然凑到他的面前。

他不动声色地将后背靠在了长椅上,这个动作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

因为靠上去他的衬衫会直接接触到靠背,衬衫比西裤薄很多,这是为什么他能坐下,但是要往后靠却有些艰难。

他略微低头,看见她就在自己的视线中,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她突然像是直接闯入了他的世界里。

她知道他很多事,但是她又和那些想要窥探他隐私的其他人不同,她有一双藏不住心事的眼。

虽然很多人的小心思在他面前都藏不住,但是她却没有任何隐藏的意思。

这令人很难相信,但是他要自杀和买墓地的事情其实都是在他自己在暗中计划。

“我一直都想安静死去,不想打扰任何人……我想手稿主人跟我的想法应该是一致的。”

他想了一阵,才好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述说着。

她眼神闪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紧张地听着他的后文。

“我自杀的想法从未告诉任何人,因为我心里能藏住任何事情,只要我想。”

凌疏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很莫名地狂跳,面前的曲知恒情绪非常稳定,稳定到她会以为他心里藏着很多事情,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所以凌疏,刚刚那个故事里的人,是你吗?”

他刚问完,她有些手足无措,就像是撒谎被发现了怕被怪罪的样子,开口想要解释什么。

他却温和地率先开口:“我自己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我是无神论者,但是截止到我去看墓地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我的打算,甚至……我都不曾将我的想法写下来。”

“我曾经怀疑,是不是你歪打正着,但是你对我的了解似乎超乎想象,你是不是……”

凌疏眼睫颤动一下,眼前一瞬间被水汽淹没,她看不清他,尽管他就在眼前。

她不敢眨眼,因为她的经验告诉她,当她流下第一滴泪水还恰好被人看到的话,她就会再也忍不住情绪嚎啕大哭,那样会非常失态。

如果一个歌手在舞台上因为情绪崩溃而无法进行演唱 ,将会显得非常不专业。

“你是不是那个曾在病床上,一边治疗一边在想着如果人生重来,该如何救我的人……”

“你说你可能来自十年后,也许不是玩笑,而是……你真的来自十年后……”

她哽咽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眼前模糊不堪,指尖微微一动,两行泪水滑落之前,她连忙别过身体,用两手覆盖住湿润的脸颊。

她原本无声的抽泣,却因为排山倒海的委屈而双肩抽搐,她隐忍着哭声,但是手掌下的脸已经无法做到表情管理。

重生前的每一天都很痛苦,重生后的每一天都提心吊胆不敢说错一句话,更不敢做错一件事。

“凌疏……”

他看不见她的脸,只是听见她的哭声带着绝望和无助,还有不被人理解的无奈,又好像是真相大白之后的快慰。

曲知恒慢慢伸出了手,但是指尖在触碰她之前又有些迟疑。

他能听到她在拼命忍耐不让自己发出过大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掌握的距离感究竟在哪里,刚想收回手,可是手已经落到她后背上。

曲知恒顿了半晌,说道:

“我感到抱歉,我没有太多与人接触的经验,不知道怎么样的距离才是让你感到舒适的,我知道对人不能过分疏远,会让人觉得被冷落,也不能过分热情,会让人无法适从。”

她不知为什么,她听到他这么真诚的话,一瞬间心情复杂,忍不住想到他上一世孤寂死去的命运,又一阵苦痛泪水涌了上来。

她用手严严实实挡住了脸,声音沉闷带着哭腔,诉说着委屈:

“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时机不成熟,我只有十几天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我不能让你一开始就对我产生猜忌……”

他耐着性子说:“我没有对你产生猜忌,我感谢你,在最后的时光里,出现。”

如阴沉浓云后天光洞开,在他心头劈开的一道白光,猝不及防又有些惊喜。

凌疏曾想过无数次,她如果跟别人说:

【嘿,你知道吗,十年后啊,我是一个歌手,每天有无数的演出和广告,我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这一次,我没那么迫切地重启我的歌手人生,而是我想重启其他人的人生。】

她甚至能想到,肯定会有人说她“重生文看多了吧你”。

当她真的重生了,她反而不敢向任何人说。

曲知恒轻拍她的后背,她感谢他没有在自己哭得最狼狈的时候去追问缘由,而是默默陪伴,用一点肢体语言,一直等到她的哭声渐渐减退。

理智一点点回来,她发现自己双眼因为刚才哭得太用力,肿得有点睁不开。

她哭得有些缺氧脱力,整个人晃了晃。

差点栽倒在他腿上,她飞快用手撑住扶手,把自己反推了回来,没碰到他半点。

他有些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脑子瞬间清醒,她把手彻底放了下来,却背对着他:“没什么,差点碰到你的腿,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担心你会疯掉。”

这时她不知不觉竟然顶着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看着他,她后知后觉准备转头。

却见他注视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用指节拭去她脸上未干泪水。

曲知恒可能按弦需要关节的灵活,他的指节是比正常人要柔软的,但是经常按弦的地方会有一点薄茧。

这是他握她的手的时候感觉到的,但是不得不说,这份感觉很奇异,他的手像是被倾注了某种魔力一样,所到之处让她感觉痒麻,心脏好像下一秒就要出去了一样。

她脸上有点烧,但是好在还没完全烧红,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处什么反应比较合适。

如果过于惊讶,可能他会觉得自己失礼了,但是如果没有任何反应,是不是也有些奇怪。

她忽然话音一转,问道:“你应该……一会儿要去洗很多遍手吧。”

其实如果,他每次触碰她之后都要洗手洗很多遍,她并不会懊恼或者自卑,认为他嫌弃自己。

因为她理解曲知恒,他只是暂时生病了。

“你想多了,其实我刚刚将后背靠上,虽然还是觉得不舒服,但是没有让我有强烈不适,至于触碰你……”

他语调很平和,不掺杂任何杂质。

但是“触碰你”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都似乎没了俗气,像是正经的精准描述而已。

她的脸,非常可疑地红了。

他想了一想,似乎在思考如何形容这份触觉,“是一种真实又美好感觉,我并不想因此洗很多遍手。”

如果不是考虑到他是一个心思单纯,真诚善良的人,她一定会因这句话而彻夜睡不着觉,她一定会过了十年还能记住此刻的场景。

可惜,他只是实话实说而且,又恰巧,他如此直白又浪漫。

“大提琴家都像你一样浪漫吗?”她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打趣道。

他愣了一会儿,眼底含笑,“我算不上大提琴家,而且……算浪漫吗?”

凌疏特意没有纠正他,如果曲知恒还不是大提琴家的话,她就更加不知道如何去定义大提琴家了。

她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也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如果你对其他异性说同样的话,会让人有些误解。”

曲知恒也是很认真在回答她:“我不对别人说同样的话,而且……我也没有碰过别人。”

凌疏感觉如果他再说下去,她心脏真的会被狂跳到骤停。

尤其当他用如此端正的态度表达观点,让她觉得如果自己有不该有的念头,都是罪过。

她已经不能用开玩笑含糊过去了,不如……遵从直觉吧。

“浪漫……一种内敛的浪漫。”

她说得有些坚定,生怕曲知恒不相信似的。

她心里还在因为刚才谈论过的故事感到不安,便有些急切地又重新强调了一遍。

“对了,关于重生什么的,如果你觉得太匪夷所思,就当是一个玩笑,我……不想骗人,也不让无神论者谈论怪力乱神……”

空气有些安静,云层渐深,看起来又是要下雨的样子。

“凌疏……”他刚一开口,就被她急切打断。

她对曲知恒接下来的话格外逃避,因为只要不说就还能有一丝希望,但如果是她无法承受的话,那还是先别听到比较好。

“如果你要说对我失望的话,那我不听。”

凌疏赶紧用手将自己的耳朵捂住。

他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她当时危险的行为,他抬手将她的手从耳朵边移开,耐心地叮嘱她:

“以后,别让自己陷于危险中。”

“你指的是什么?”

凌疏妥协地放下手,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实际上捂住耳朵只代表想法,每次捂住耳朵,依旧能听见外界的声音,根本没什么隔绝的作用。

“别去河岸边做疯狂的事,夜晚别独自去主火车站,好好保持健康,不要……让自己年纪轻轻就与世长辞。”

直到听到最后那句话,凌疏才恍惚间发现,原来曲知恒还真信了她故事。

她回忆了半晌上一世求学的场景,有些无奈地笑了。

昔日她曾经历过很多次危机关头,那接二连三的学业或是家庭里带来的打击,都让她以为后天要塌下来了。

“再情绪稳定的人难免也会有崩溃和疯狂的时候,夜间我无法避免去主火车站,因为有时候要赶一些演出或者旅行,我时常夜间去坐车,但是放心吧,我最终还是平安归国了。”

她回国的那日,曲知恒的坟墓应该孤寂地在森林边上遥望了海德堡无数遍了。

她内心对于曲知恒的叮嘱,万分纠结,像是临别的交待,她想让曲知恒放心,不要牵挂她。

另一方面,她又多希望曲知恒能牵挂她,如果牵挂的东西多了,是不是就会害怕离开这尘世了。

“曲知恒,你能不能牵挂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