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疏一边读,一边看着曲知恒紧闭的双眼,他眼皮微动,她就知道他还是清醒的。
一直不知读了多久,读到:
【修士们的古籍,泛着柔和色泽……老音乐家的手稿,扎紧的泛黄乐谱,凝固的声音之梦。】
这里提及了音乐,凌疏从文字中抬眼看了看,却见他的呼吸已经均匀,她试着停下。
室内空寂,静默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她知道,这次他睡着了。
她缓缓站起身,将双脚的从拖鞋中伸出,穿着袜子很轻地在地板上行走,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发出半点声音。
她走到落地窗前,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雨,她轻声将挡光床帘拉上,让室内的光线更加利于睡眠,然后走到餐桌前,将食物拿回厨房。
因为她想避免食物散发的气味会影响他。
做完了这一切,她在餐桌坐着,可以远远看见他在沙发上的身影。
他入睡是很安稳的,呼吸又轻又均匀,面容恬静,仿佛躺入了温柔良夜。
也许,他很久没有入睡过了。
她双臂拖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从小包中拿出一本加缪的《局外人》,细细翻看。
她十八岁那年,看加缪只能懂其中最浅显的一层,但是足以让她很长时间都会记住这个作家,还有里面的人物——默尔索。
厅内的时钟发出秒针转动的声音,平日里轻不可闻,在极度安静下却窸窸窣窣。
她努力让自己连翻页都不发出任何声音,不喝水不去厕所,就这么当一个合格的“壁上观”。
曲知恒的的睡眠持续了两个小时,直到他手机上视线设置的闹铃声响起,他才醒过来。
这闹铃是凌疏没想到的,应该很早就设置的,用来提醒重要事项。
他抬手将手机上的闹钟关掉,倒也没有继续入睡,他站起身,看到落地窗的遮光帘被拉上了,视线下移,看到她之前坐的椅子和椅子下的拖鞋。
然后他重新起身拉开遮光帘,然后俯身从地方提起她的拖鞋,来到餐桌前,将拖鞋放下。
“抱歉……我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他双眼恢复了一些神采,虽然还是神情淡漠,但是有时候两个小时的睡眠对于一个长期睡不着的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凌疏在书页中放入书签,将书合上,心情很是愉悦,“当然没关系,你能入睡我非常高兴,下午……还有事?”
她示意了一眼曲知恒手机上的闹钟。
“该准备去海德堡,看墓地。”
他去厨房倒了两杯水,里面放了柠檬,递了一杯给她。
“谢谢。”她接过。
“你也很客气。”他听到她的谢谢,会心一笑。
她从小也强迫自己将客套话挂嘴边,总归是礼仪周全不会错的,她有时候也能理解他常说谢谢。
这方面她有点双标,她喜欢对别人说谢谢,却不喜欢别人对她说。
“我想起来,昨天我们一起约好去海德堡参观你的墓地的。”
她对此有点好奇,不管这次她能不能组织曲知恒的死亡,但是去看看也无妨,而且很多墓地都修得很漂亮。
亲人会种上鲜花,会有管理人员每天帮忙打理,每日还有充足的阳光,周围有大树环绕,不会过于安静,也不会过于吵闹,一切都会刚刚好。
他们出发去海德堡的时候,沿途下着绵绵细雨。
其实凌疏在德国求学的那几年,几乎不带伞,德国人也很少打伞,这时候冲锋衣就发挥大作用了,将帽子往头上一套,该去哪去哪。
后来凌疏也学会了,暴雨用伞挡不住,小雨不用伞。
不过好在抵达海德堡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她坐在曲知恒的车里,虽然眼皮有好几次都沉下去了,但是她还是强忍睡意,因为她怕曲知恒是疲劳驾驶,万一……
不过好在他开车的时候还是很稳妥的,沿途也没有急刹什么的。
海德堡是个古老城市,这里有最古老的大学,有山有水有古堡,有石板小巷。
她似乎可以理解曲知恒为什么想在海德堡买墓地了,连凌疏也险些觉得埋葬在这里,宁静又自在。
曲知恒停好车,带着她从停车场上电梯,看到一处办公区域。
工作人员是一个中年大叔,笑容可掬地跟他们用德语打了招呼。
随后带着他们来到一个会客室,有人已经准备好了咖啡和点心。
大叔打开投影仪,还精心做了个介绍的PPT,一边放映一边跟他讲解。
“(曲先生,我为您挑选了一处很好地方,在风景很好的山上,可以俯瞰整个海德堡,还有充足的阳光……)”
凌疏在一旁听着,看着屏幕上精致图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曲知恒在买花园呢,都是一些风景很美的图片。
听着听着,凌疏看到曲知恒认真聆听工作人员介绍的模样,便心想他兴许是铁了心在安排后事。
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决定不再看大屏幕。
“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曲知恒忽然切换了中文,示意了一下屏幕上处于山上森林旁的地方,能看到日出,能俯瞰老桥和内卡河。
她对他的问话有些不开心,便用德语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这里能种满白玫瑰吗?)”
中年男人是见惯各种场面的,微微点头,很是礼貌地回应:“(当然可以。)”
凌疏说:“(可是种满玫瑰会容易引来红蚂蚁,那样会不会就不美了?)”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不礼貌,但是中年男人却很认真地提了解决方案。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阵,用中文对曲知恒没好气地说:“看上去还凑合。”
后来曲知恒便跟工作人员说,可以先看看这个地方。
为了更好地看墓地的方位,他们是步行上山。
凌疏在病床上,也会偶尔思考自己以后会被埋葬在哪里,如果有人告诉她,在山顶森林旁,能看日出,能看老桥古堡内卡河,兴许她会觉得满意。
但是这上山的路却好像格外让人劳累,虽然一路都是铺好的路,可是她走走停停,见曲知恒已经走在了前面,便艰难地咬咬牙往上继续走。
“我不喜欢这里,以后给你扫墓都不方便。”
她是在说气话.
曲知恒听着工作人员在做介绍,却还能恰如其分地转身对她微笑着说:
“没关系,他们以后会在附近修一个临时停车场,开车上来很方便。”
凌疏一听,就知道他在解答她的烦恼,就不怀好意地说道:
“那我也不给你扫墓,你自己一个人寂寞在山顶上吹风吧。”
她还想象不出日后来墓地看他的场景,也不敢想。
“(这位女士有什么建议吗?)”
工作人员听不懂他们说的中文,友好地问道。
曲知恒搪塞了过去,便又继续往上走。
路面有点湿滑,再加上凌疏分心了,跟在后面脚下差点打滑。
她连忙稳住重心,可一直大手却适时地拉了她一把,并且从身后伸出手,将她的手无声地紧握。
她一时间像是被施了咒语一样不敢动弹,睁大眼睛打量着他的指节。
此时曲知恒竟然还能保持着礼貌,和人用德语在认真讨论着墓地的使用,还有一些涉及墓地的地方法律。
她叹了口气,已经意识到这并非人力能阻挡的。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他想买墓地就先买上吧。
曲知恒后来带她下山,工作人员给了他一定的时间考虑是否签购买合同。
他们漫步下山,但是正如昨晚一样,他一旦握住她的手,就没有丝毫松开的打算。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来到山下,在老桥附近有很多咖啡馆,便找了一下坐下休息一下。
“你想喝什么?”
这家咖啡馆生意比较火爆,需要去收银台直接点,半自助的。
“卡布奇诺。”她一般都喝这个,外国人一般都喜欢点浓缩,可这么多年,她尝试过很多次,还是觉得浓缩难以下咽。
“好,你在这里坐着,我去点。”他语气温和平静,加上他比她高大很多,听起来有种家长安排小孩子的感觉。
她只好点点头。
一直到服务人员端上咖啡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我忘记说了,我乳糖不耐受……”
她以前点咖啡都需要把牛奶换成零乳糖的,不然喝了容易腹泻。
“我已经叫他们给你换成零乳糖的牛奶了。”
曲知恒对服务员道谢,将她的卡布奇诺放在了面前,说到。
“你怎么知道……”
她记得她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件事。
“昨天你在超市买的牛奶是零乳糖的,我猜的。”
他给她额外点了个百香果的奶油蛋糕,将那蛋糕细致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她低头看了一眼,百香果味,确实是她喜欢的,难道这是凑巧吗?
凌疏问:“你怎么不吃甜点?”
问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很是多余。
她看到他面前就是一杯简简单单的浓缩,还有一杯冰水。
“你知道的。”
他用食指扣住浓缩小杯的把手,浅尝了一口。
凌疏用叉子吃着蛋糕,奶油被打得很蓬松,上面的百香果酱味道很新鲜,应该是自己熬的。
“我知道,但是蛋糕确实好吃,我这辈子绝不可能得厌食症。”
她说话偶尔有些无遮拦,说完又有些后悔。
可是却见他,含笑看着前方广场的天使雕像,还有喷水池,有些出神地说:
“你不会有任何疾病,会安稳幸福地度过这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修士们的古籍,泛着柔和色泽……老音乐家的手稿,扎紧的泛黄乐谱,凝固的声音之梦。】有轻微修改,引子姜乙翻译版本的《荒原狼》,赫尔曼·黑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