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因头上插着母亲留下的老旧铜钗,外袍上还打着块不算精巧的补丁,可她临着晨风站在门前,面容端肃,身姿秀挺,不仅没有一丝狼狈,反而给人一种游仙临凡的压迫感。
家丁们呆了一呆,又以常理推测出结论:此女有病。
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拳头捏得啪啪作响,大步向她走去。
太清宗的守平道人盯住周南因,浑身紧绷。
阿鸢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赶紧打起来。
慕容铮则是夹起个小包子,端详了一下,学着周南因那样认真地吃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
周南因向来人道:“我们只想还东西。你让她过去,我不打你。”
她说得越真诚,家丁越气得想揍她。挥拳叫道:“他妈的哪来的傻子!”
只听见几下细微的破风声,周南因人影闪过,张府上的几名家丁突然一起倒在地上,同时大声地惨呼起来,似乎哪里正痛得撕心裂肺。
女学馆也请有门房和护院。本来大家倚着墙根看热闹,见了这场变故之后,都郑重了,警惕地看着周南因。
惨叫声也吸引了路过的行人驻足,围观的渐渐多起来。
守平道人猛地站起,可想起师兄的嘱咐,又缓缓坐下,在手中扣好一张雷符。
阿鸢道:“尊主,这么打架太帅了,我也想学!”
慕容铮答得快:“我又不会。”
他看向场中,周南因正有些开心地微微笑了一下,因为她这次打的穴道全中。
她道:“小娥,哪里进去?”
小娥被一大群人同时看着,又有些怯,要拉住周南因的手,才敢道:“真人,前面是女德墙和女训墙,我们从那边进去。”
女学馆立年不短,但每一代都有大家主出资修缮,门楼很是气派,两边白墙上刻有篆书的妇德和女四书。
周南因道:“走。”
小娥瞄了一眼拦在门口的护院,低声道:“可是、可是……”
周南因“呼”的一声将铁质盲杖抬起,转了半圈,平举在身前,又道:“别怕,走。”
她在金小娥的牵引下,缓缓走进门楼。那些护院们在她铁杖之外,随着她的步子缓缓后退,不自禁地让出了一条路来。
院中的张小姐惊声道:“啊啊啊啊啊,你是鬼你是鬼!!别过来啊啊!”
守平子听到,再也按捺不住了,猛然跃起,纵入院中,落在周南因面前。手中扣了半天的雷符出手,裹挟着电闪灵流径往周南因面门袭去。
太清宗主修符咒。天雷、烈火和请星宿临凡是他们最常用的。
这道惊雷的声势实在骇人,且就炸在身边,金小娥和院中女学生都吓得尖叫起来。
护院们虽没叫,但有的见势头不对,已经溜了出去。外头的人们却看见院中又打闪又喧闹,挤住了门口围观,甚至有好事的爬上了墙头。
阿鸢往慕容铮身后挪了挪,悄悄摸住小葫芦,通感金小娥的所见所闻。
周南因从听到太清宗对话开始,就留了一分心,对守平的突然出现也不意外。左手推开金小娥,右手扣紧盲杖,硬接了这道雷。
符纸请调天地灵气。雷符之中所蕴含的力量可比施术者本人的灵力要多得多,更兼天雷之威。被她硬碰硬这么接住,守平子着实吃了一惊。
但他也不退缩,仍然挡在张小姐面前,道:“妖女,报上名来!道爷手下不走没名的鬼。”
堂屋后传来一道老而厉的声音:“这里是玉堂宗莫掌教治下,哪里来的贼道人敢在这儿撒野!”
“我是她老人家的记名弟子,不想被她亲自收拾,就都给我滚!”
外门记名弟子,其实就是多花钱,同宗门宗师攀上点关系。
对真正的入室弟子来说,是瞧不上眼的。
守平子哼了一声,语气毫不客气地道:“太清弟子守平,受玉堂宗之邀,来鸾川相助除妖!”
“顺便,清理妖道!”
后一句自是给周南因听的了。
可周南因却没听他说什么,她正问金小娥。
“来的人是欺负你的那个先生吗?”
学馆先生的气势,被守平子一句话说得馁了下去。于是转向金小娥,瞪着褶皱的双眼喝道:“孤魂野鬼不入轮回,反而惊扰阳人,就是扰乱纲常!我拿了你!”
说着举起了早拿在手里的桃木剑。
小娥见到他先发怵,身子轻颤说道:“是他。”
周南因的盲杖随便一伸,便将桃木剑挑的飞了起来。学馆先生虎口酸麻,惊惧地退到了守平的身后。
周南因向守平子道:“太清的朋友,我先杀个人,再同你详说前因后果。”
“朗朗乾坤,是谁这么大的口气要当众杀人啊?”
阴森尖锐的声音自院外传过来。紧接着,一个黄袍男人大力地推开门口围观的人群走进院子。
一直瑟缩在守平子身后的张小姐见到救星,匆匆跑到了他身边,喊道:“师父!”
黄袍人瘦尖脸,削薄嘴唇上两撇鼠须。进门后向守平道人说道:“小道长,这妖道也有几分本事,我来助你。”
周南因自他来便凝了神,因为她感受到了一股妖气,对方应该是一种自己没见过的鼠类。
显然替张小姐布下阵法的就是他了。
她在想该怎么处置这只小妖,思虑后觉得小惩大戒也就可以了。毕竟替活人布置捉鬼阵法这件事,本身无可厚非。
修道之人,对妖魔鬼怪的气息都有所感,守平子也一样。他虽然讨厌周南因,但更嫌弃妖。不屑地道:“贫道再不济,也用不着一只老耗子帮忙。”
黄袍人的眼中闪过怨毒,但他也不动声色,向周南因道:“这只小鬼滋扰本座的爱徒,早该被我打散了,竟然还在。你交她出来,本座慈悲,不同你小女孩一般见识,可以放你一马。”
周南因却道:“小娥,外面有很多人看,是吗?”
金小娥又被吓得回到她身边:“是有些老乡挤在门口。”
周南因:“好。那我就将这女德和女训推倒了,让大家看看清楚。”
周南因昨天休息了一晚,已觉得轻快了许多。此时调运灵气,两股沛然的劲力绵绵打出,两堵题着“男璋女瓦”的墙“咔啦”一声,鼓出了一点砖块。
乡亲们急忙往后退避,爬在墙上的也匆匆翻下去。
周南因这才又加一道力。
女德墙和女训墙轰然倒塌。
慕容铮任由细小尘灰落在自己靴面,坐着没动。
等所有砖块着地,烟尘散尽,露出了周南因那张清清冷冷的脸。
黄袍人见了她这道灵力,先是微微讶异,随后捻须微笑,眼中贼光闪动。
周南因看不见他,转向学馆的先生道:“老头,这么多人在,你当面向金小娥认错,将你的禽兽之行交代了,再去官府自首。我可以不杀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学馆先生气急败坏道:“这位太清的道长,她带着已死之人登堂入室,你到底管是不管?”
守平皱着眉头道:“你是太狂了些!但我不欺负你一个真瞎子,你先出手吧!”
伴着张府那几个家丁喊疼的声音,黄袍男人也阴阴地道:“小道姑,你既不走,本座也不客气了。在本座面前,你那点灵力,还是收着吧!”
周南因道:“好,不用客气。”
她提起盲杖,忽然闻到一股腥臭难闻的气味。嗅到这股味道的同时,气海滞窒,灵气竟然完全提不起来了!
好在她临敌时向来镇定,确认灵气有异后低声问小娥:“那位道长腰间有剑吗?”
小娥:“有的,真人你小心呐。”
守平子显然也感觉到了灵力不能运转,惊疑发声。“你搞的什么鬼?!”
黄袍人则捻着鼠须,一派得意之态。
“你现在跪下给本座……”
可下一瞬,他的两只鼠眼猛地睁大了!
他看见周南因迅捷无匹地出手,在守平胸前按了两下,他立即瘫倒。
而她顺手抽出守平腰间长剑,剑身平挥,学馆先生一颗人头已经咕噜噜地滚了下来。
此刻那柄剑被她抛出,正向着自己……
他也算反应快,情急之下,化作原形,猛地变成了一只黑嘴黄毛的大鼠,这才避开了飞剑。
可一抬头,就见疾飞的剑被一只纤手追上,握住了剑柄,继而转向,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间隙,“叮”的一声将他的尾巴根钉在了地上。
周南因在他头顶道:“我要杀你,根本用不着灵力。”
她竟然后发先至,抓住了那柄飞剑!
黄毛鼠瞬间没了气势,抖如筛糠一般,口吐人言道:“真人饶命。小的一时糊涂,请奶奶饶了我啊!”
乡亲们本来看到人变成一只大老鼠,都吓了一跳,但见周南因将他整治得服服帖帖,又忍不住过来看热闹。
也有的人见先生死了,闹出了人命,跑着报官去了。
张小姐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这么个玩意,大叫着往后面爬去。
学馆中更有些女同学看见先生身首分离的时候,就已经吓晕了。
阿鸢迟了一会,才补上道:“漂亮。”
周围也有胆大的老乡道:“这丫头看着不咋地,原来是个厉害的。”
听到有人称赞周南因,慕容铮微微挑起眉梢,那道细小的疤痕似乎也跟着生动起来。
周南因道:“是你替她设阵杀鬼?”
黄毛鼠:“真人明鉴,她、她是我早年收的一名弟子,和我说有鬼要来向她索命。小的就帮了她,这里面的恩恩怨怨,小的当真是不知道的呀真人!”
守平被她点了穴倒在地上,此时才定下心神来大喊:“你这个妖女,你使了什么法子暗算我?让我灵力尽失,还抢了我的剑。卑鄙!我告诉你,太清宗其他弟子可就在附近!你赶快放开我。”
周南因决定让他再躺一会。
她问:“你用了什么毒?需不需要解药?”
大黄鼠不敢骗她:“真人,那是小的本体就带的毒气。能令人筋脉闭塞,气息不畅。但这毒不需解药,最多两个时辰就自行解了!”
守平子大声道:“原来是你这个孽畜!不对,不对,那你这个妖女怎么没中毒?”
后一句是问周南因的。
周南因不理他,向大黄鼠道:“你修行不易,且刚才还说过要放了我,我留你修为。但我劝你,别再入世。”
说完拔出剑来。
那本是大黄鼠在人前装腔作势的一句话,没想到救了自己一命。剑起之后,它一瞬不敢耽搁,也不道谢,嗖的一下,自人群中钻出去不见踪影了。
周南因持剑回到守平子身边。
“多谢道长借剑。待会替你解开穴道。”
守平子大声道:“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周南因:“小娥,你可以把东西给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手动感谢“饮酒慰风尘lemon”宝贝的地雷2颗;“月”宝宝的营养液63瓶。超级感谢,超级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