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皇上万寿节,这几日裴行璟果真没有半夜去风阳阁,万寿节当日,皇上在花萼楼下设宴,大陈歌乐,文武百官以及番邦使臣齐齐向皇上贺寿,好一派壮阔热闹之景。
这是皇上继位以来的第一个万寿节,王皇后、宋贵妃等嫔妃送的礼物花样迭出,那些大臣也使劲的讨好皇帝,像傅家这样想把自家女儿送进宫的,更是送上奇珍异品,比如转心瓶、佛舍利等等,极尽的讨好皇上。
至于这些番邦使臣,则送上铜镀金乌音洋钟、汗血宝马、裘皮毛绒、金银珠宝以及胡姬等。东突厥作为战败国,送上的贡品比其他国家都要隆重。
看着这些外邦使臣来向他贺寿,皇帝心胸激荡,精神矍铄的环视一周,坐在龙椅之上,才体会到无上权力的迷人之处,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所有人只能臣服于他。
太子身为储君,率领其他皇子、公主向皇上敬酒,“儿臣祝父皇龙体康泰,万寿无疆。”
皇上的视线游移到太子身上时,微微一顿,心头的畅快淡了些许,万寿节意味着他又老了一岁,可太子却似旭日一样,光芒璀璨。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他登上帝位的时间太晚,如今他已四十多岁,成为天子还不到一年时间,本该大展宏图、受万民拥戴,然而太子的存在,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不再年轻,等他暮霭沉沉老去的那一天,正是太子继承大统的时候。
敛去心中思绪,皇上饮下酒水,抬手道:“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女,朕看到你们的孝心了,不必多礼,落座吧。”
舞乐动人,除了大宴的歌姬跳祝寿舞,身姿妖娆的胡姬亦送上了祝寿舞,在场之人看的如痴如醉。
在前朝的时候,庆隆帝昏庸好色,时常召胡姬表演歌舞,甚至让一对胡姬姐妹进了后宫,每次侍寝时,大小胡姬姐妹花一起伺候皇上。
这些胡姬扭动着腰肢,外面披着红色的大袖衫,里面同色抹胸遮掩着胸/脯,可以看到诱人的沟壑,裸露着大片的肌肤和腰肢。
宋清辞看了几眼,这些歌姬着实妖娆,场景看着有些香艳,在场的郎君倒是有眼福了。
她注意到旁边的裴云蓁情绪不太好,“怎么了,蓁蓁?”
裴云蓁鼓着腮帮子,“陆怀瑾这个没良心的,一个劲儿的盯着这些歌姬看。这几日他不进宫来找我,这会儿倒是看这些胡姬看的入神,怕是待会儿就要求父皇赐给他几个胡姬当侍妾了。”
宋清辞好笑的看着裴云蓁,说什么要是陆怀瑾的父亲不同意这门亲事,她就要和陆怀瑾分开,其实裴云蓁才割舍不下陆怀瑾呢。
宋清辞轻声安慰着,“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场上胡姬在表演,陆世子总不能一直低着头不看乐舞吧,这样反而失了体统。”
裴云蓁鼓着的小嘴慢慢舒展开,“他要是敢对这些胡姬有意思,我饶不了他。”
宋清辞笑了笑,下意识的往裴行璟那里看了一眼,她要是男子,看见这些胡姬也会有带回府的冲动,太子应该也会喜欢这种妖娆的胡姬吧。
裴行璟着一身冕服,眸色清明,看着场中的舞乐,似是他一直注意着宋清辞这边的情况,宋清辞刚看向他,很快他就对上宋清辞的视线。裴行璟唇角漾起一抹清浅的笑,接着对盛厉吩咐了几句,不知说了些什么。
宋清辞心里一动,调过视线,她直觉太子对盛厉的吩咐应该与她有关,没过一会儿,荔枝凑到她身边,悄悄塞给她一张小纸条,“公主,这是太子吩咐盛公公给您的。”
宋清辞脸一红,这下子她和裴行璟更像在偷情一样,她拿起酒盏,用绣蔷薇的袖衫做掩护,另一手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平宁公主,殿下说了,让公主放心,这些胡姬哪有公主好看。”
宋清辞赶紧将纸条握在手里,裴行璟这个混/蛋啊,她不过是无意的看了他一眼,裴行璟还以为她吃醋了呢。
接下来,宋清辞特意不再看裴行璟,省得再惹出什么误会。
文武百官向皇上祝寿之后,接着是这些番邦使臣送上贺礼。等到东突厥的时候,阿史那·其琛起身,“东突厥给皇上送上一百匹宝马、六十名歌姬以及十二车金银珠宝,祝皇上福如东海,祝大宴国泰民安。我父颉利可汗十分敬佩大宴皇上以及太子,大宴在皇上的统治下,定能国运昌隆,成就千秋大业。”
皇上畅快的笑着道:“其琛皇子远道而来,多谢你带来颉利可汗与东突厥子民的祝贺,朕也祝东突厥子民阖乐、繁茂昌盛。”
其琛又道:“两国之前的冲突亦是往事,大宴有皇上这样英明的君主,我父王希望东突厥与大宴能结秦晋之好,巩固两国关系,互相扶持,齐头并进。”
宴席上一下子安静下来,舞乐停止,胡姬退去。
皇上静静的沉思,欲结秦晋之好,看来东突厥有意与大宴和亲,前朝皇亲无休止的议和、赔款、收取苛捐杂税,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兵不强马不壮,民不聊生。新朝建立后,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现在的大宴,还没有能力和周边其他国家交恶,重中之重是发展商贸和军/事/力量。
东突厥是周边国家中势力较雄厚的一个国家,若是能和东突厥建立同盟关系,对大宴来说有许多益处。
等于说,东突厥成了开启大宴和其他国家往来的第一把钥匙,不仅树立了大宴的威望,那些对大宴虎视眈眈的的番邦国家,亦有会所忌惮。最重要的是,大宴得以在未来几年里,免受东突厥的袭击,可以趁机壮大国力。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皇上挺愿意答应的,可惜的是,他只有两个女儿,裴云薇自小体弱,去和亲自是不可以,裴云蓁和陆怀瑾是青梅竹马,两人心里都装着对方,皇上也不至于让裴云蓁去和亲。
至于选择宗室女去和亲,皇上的几个侄女要么已经成亲,要么还未及笄,让他的哪个侄女去和亲都不合适。
思来想去,皇上只得放弃这个想法,“朕已思量其琛皇子的提议,只是,大宴只有两位公主,云薇和蓁蓁乃朕的爱女,她们年纪还小,朕打算再留她们几年。不过其琛皇子尽可放心,即便没有秦晋之好,只要东突厥真心与大宴往来,我大宴必会以礼相待。”
和亲是其琛来到大宴的目的,他仍坚持,“皇上误会了,前朝皇帝曾下令让平宁公主去东突厥和亲,其琛这次所求的,正是平宁公主,并非其他两位公主。”
阿史那·其琛只见过宋清辞一次面,宋清辞留给他最大的感受是,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哪怕是第一次见到她,她的长相也会深深留在旁人的心里。
至于其他方面,其琛并不了解,他也不需要了解,一个和亲公主而已,还是前朝那个荒/淫无度、懦弱不中用的皇帝的女儿,将她娶回东突厥,又不是真的要与大宴和睦相处。只是利用和亲一事,让大宴皇帝以及太子降低对东突厥的戒心,然后趁机索求更多的利益,享用大宴丰富的资源。
大宴当今的统治者不似前朝那般无能,东突厥最为忌惮不是皇上,而是当今太子裴行璟,其琛可是领教过裴行璟作/战的能力。与其与大宴交恶,不如以朋友的姿态暂时与大宴交好,筹谋着获取更多的好处,然后壮大东突厥。
在场之人的目光移到宋清辞身上,听到这话,宋清辞身子蓦然僵硬,一张脸变得苍白,她以为前朝被推翻,她就不用去东突厥和亲,没想到,阿史那·其琛竟然会主动提起和亲的事宜。
荔枝神色变得焦急,“公主,怎么办啊?”
一旁的裴云蓁也急起来,安慰着她,“清辞,你别急,父皇”,顿了顿,她改口道:“三哥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让宋清辞去和亲,皇上并没什么不愿意。可他为了树立仁善的名声,之前对宋清辞以礼相待,若是现在当即答应让她去和亲,无疑与他之前的做法相违背。
皇上没有立即应下,“和亲不是小事,事关整个社稷,待朕与百官商讨之后,再给其琛皇子一个答复。”
裴云薇幸灾乐祸的盯着宋清辞,若是宋清辞去和亲,方才消除她心头之恨,这样的好机会,她自然要添一把火。
席上的裴行璟墨眸微垂,眸中藏着冷意。
后半段宴席,宋清辞根本没有心思继续关注,她心里只想着和亲的事情,皇上的态度很明显,要不是当初前朝皇亲阻拦,她早就被送到京郊的离宫自生自灭了。去东突厥和亲,皇上没有不同意的理由,牺牲她一个前朝公主,对整个江山有益,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寿宴结束后,宋清辞脸上的苍白还未退去,裴云蓁过来安慰她,“清辞,你放心,我这就找父皇和皇祖母去,怎么也不能让你去和亲。”
宋清辞勉强打起精神,“蓁蓁,谢谢你,但你别因为我与皇上起什么争执。”
裴云蓁应下,“你别担心我,看你脸上都没了血色,你先回去,别想太多。”
回去凤阳阁,荔枝丧着一张脸,拖着哭腔,“公主,咱们去求太后,去求太子,您一定不能去和亲啊!”
“别去。”宋清辞自嘲的惨笑,“我有什么身份去求太后和太子?我的使命本就是去东突厥和亲。再者,和亲一事,不是太子和太后单方面决定的,事关整个大宴,拿主意的是皇上以及文武百官。”
荔枝急的哭出来,“那怎么办?皇上肯定愿意让您去和亲,那些朝臣也没理由反对。”
宋清辞安慰着她,“别哭,万一事情有转机呢?”
话虽这样说,可宋清辞知道,怎么可能会有转机啊!观皇上在寿宴上的态度,虽然没有立即应下,但很明显皇上有意拉拢东突厥,她一个没什么价值的前朝公主,去和亲反而是她最大的价值。
裴云蓁去找皇上的时候,裴云薇和王皇后也在,她没急着进去,在外面静静的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皇上问道:“皇后,你怎么看待让宋清辞去和亲的事情?”
王皇后微微一笑,“皇上,臣妾同意让她去和亲。”
皇上轻点着头,“朕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让一个前朝公主去和亲,恐是于朕的声誉有损。”
王皇后道:“怎会影响皇上的声誉?您是仁善之君,将宋清辞留在宫里,又对她以礼相待。她父皇让整个河山岌岌可危,对不住天下百姓。她享受了公主的荣尊,也该为整个江山社稷做出些贡献。”
皇上有了些思忖,“那若是她不同意,又该如何?”
王皇后不以为意的道:“去和亲,不是您下的令,那是她父亲下的命令,她不愿意,也得愿意。”
“是啊,父皇,宋清辞不过是前朝公主,您当初留她一条命,已经是极大的仁慈。她在宫里短短一段时间,很是得皇祖母和蓁蓁的喜欢,皇祖母多次为了她,而训斥我,蓁蓁更是不把我当长姐看待,和我离了心,我看宋清辞就是故意离间我和蓁蓁的姐妹情谊。她可不像明面看着那般无害,让她去和亲,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裴云蓁瞬间涌上一股怒火,她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情绪,直接进去,“大姐姐此话差矣,清辞从来没有离间我们姐妹间的情谊。反倒是大姐姐你,两次三番针对她、陷害她,甚至对她下死手。”
裴云薇脸色一白,被裴云蓁这么一数落,有些尴尬,“我与她是有些矛盾,可我不是恶毒之人,为何偏偏只与她起了冲突。蓁蓁你别被她骗了,宋清辞不是省油的灯。”
裴云蓁懒得再与裴云薇继续扯下去,她直接道:“父皇,女儿不想让清辞去和亲。前朝是前朝,前朝皇帝已经驾崩,他的命令便不作数。还有,推翻前朝的时候,东突厥当时趁机出兵,妄图占领中原,幸是三哥率兵大败东突厥,没有让他们得逞。东突厥人狡猾善战,嘴上说着要与大宴和平共处,未必他们没有包藏祸心。”
皇帝摆摆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蓁蓁,宫里的女孩少,你与宋清辞玩到一块儿,朕可以理解。但你应当知道,在江山社稷面前,一切私情都不重要。不能因为你与她交好,便不愿让她去和亲。如果她不去,那就只能你去,这个时候,你又该如何抉择?”
裴云蓁难以置信的望着皇上,她觉得坐在龙椅上的皇上非常的陌生,她的父皇,与在晋阳的时候判若两人,薄情而自私。
当初起兵时,父皇说他不是为了权势而造/反,是为了天下百姓能填饱肚子,是为了维护每一寸土地不被外敌所占据,是为了让每一个子民不必丧命于外敌的刀下,会善待前朝血脉。
可是现在呢,他的父皇可以残忍的将宋清辞送去和亲,是不是等哪一天她惹了皇上的厌烦,皇上也会将她送去和亲?
皇上不欲再说下去,“你回去吧,究竟要不要与东突厥和亲,明日早朝上朕还要与群臣商议。”
裴云蓁失魂落魄的走出紫宸殿,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帝王的可怕,原来登上皇位,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日后她的三哥也成为一国之君,会变得和她父皇一样可怕吗?
不,三哥不会的,三哥和她的父皇不一样。
*
因着突如其来的和亲一事,整个风阳阁笼罩着一层压抑和沉闷,当天晚上,宋清辞没有什么胃口用膳,晚上的时候她很早就歇下了,她让荔枝还有其她宫女别进来打扰她,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帐幔里只有她一个,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没有人会突然进来把她拽出来去和亲,宋清辞觉得安心了些。
仔细想想,是这一段时间她过的□□逸,所以猛然听到和亲的事情,才无法接受。当初她进宫成为平宁公主,她就知道自己要去和亲,也做好了和亲的打算。只是新朝建立后,太后、裴云蓁还有太子都待她很好很好,让她误以为她可以就此安逸的生活下去。
若真的要去和亲,只不过是完成她应该完成的使命,她可以委屈,可以埋怨,但一味的逃避和拒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初进宫时,不知道哪一日,庆隆帝就会让她去东突厥和亲。恐惧的情绪一直藏在她的心里,夜深人静时,就会慢慢的涌上心头,她从来没有安心的时候。
后来改朝换代,心头的恐惧逐渐消散,她觉得她可以不用再当一个和亲公主。直到今日,恐惧和害怕重新蔓延在她的心头,她没有家世背景,从来没有可以选择的权力,就像案板上的一条鱼,只能等待着锋利的刀落下来。
夜幕渐渐深沉,宋清辞朝门口看了一眼,她知道自己在期盼着一个人。以前她不希望裴行璟半夜来找她,可今天晚上,她格外希望裴行璟能来见她一面,她能依靠的人并不多,她想见到裴行璟。
可惜,等了好久,也没有见到裴行璟的身影,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宋清辞突然觉得很委屈,还很生气,前一段时间裴行璟两次三番半夜来到风阳阁,欺负着她,亲着她,和她说让她相信他。
可是现在真正需要裴行璟的时候,却见不到他的人影,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真的要去和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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