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晶晶的眸子看着裴行璟,宋清辞摇摇头,“我娘告诉我,只有我未来的夫君才可以抱着我。”
宋清辞自幼便生的粉雕玉琢,眼珠乌溜溜的,惹人喜爱,然而家里没个男人做依靠,街坊上又有几个下.流的脏癞子。
宋娘子担心宋清辞被那些无耻之徒占便宜,便告诉她,除了宋清辞未来的夫君,其余的男子不可以碰她一根手指头,若是那些脏癞子想要接近她,一定要远离这些人,回家告诉宋娘子。
宋娘子此举,是为了让宋清辞保持警惕之心。宋清辞是个听话的孩子,宋娘子对她的殷殷叮嘱,她都记在心里呢。
未来夫君?裴行璟拨弄了下白玉扳指,循循善诱,“公主想要什么样的男子当夫君?”
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宋清辞的处境摆在那儿,她很少会考虑自己的亲事,更没有小女儿家的情态,自然不曾想过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的。
再加上这会儿她脑子晕晕沉沉的,宋清辞从石凳上起来,“等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告诉殿下。殿下,我先回去了。”
裴行璟唇畔溢出一丝无奈的笑,跟着宋清辞身后,出了八角亭。
等明日宋清辞清醒后,不会再像今夜这般娇憨,在裴行璟面前,又会是那个端庄知礼的平宁公主。
宋清辞走几步,注意到身后的裴行璟,转过身看着他,眸子弯弯的,冲他笑起来,仿佛所有的月色都落入了她的眼眸。
她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走几步回头看裴行璟几眼,好像只要有裴行璟在,哪怕不说任何话,也是让人心安的。
宋清辞年幼的时候,和宋娘子出门,总是爱走在宋娘子前面,摘一朵路边的野花,或是追着蝴蝶嬉闹,一转头就可以看到宋娘子在她身后不远处,只要有宋娘子在,不管去到任何陌生的地方,她都不害怕。
宋清辞可以大步的朝前走,不需要畏惧任何东西,不需要顾虑任何事情,宋娘子会默默的跟在她身后,守护好她的后方,充当她的依靠。
宋娘子离世后,再也没有人会跟在她的身后。
可是今夜有裴行璟在,宫里张灯结彩,辞旧迎新,到处热热闹闹,明明亮亮的宫灯和烟花照亮了沉沉的夜幕,裴行璟在宋清辞一转头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升腾的烟花烂漫璀璨,宛若硕大的金花绽放在夜幕之中,半边天随之明亮起来,却不及宋清辞面上的笑意明媚动人。
女郎的背影纤细袅娜,转身看着裴行璟时,眸子清澄,浮现盈盈笑意。
宛如轻羽划过心头,裴行璟心头一动,面前的姑娘,明净的眸子没有去看璀璨的烟花,眼里只装着他。
这样的宋清辞,裴行璟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去年除夕,是裴行璟第一次见到宋清辞,那时候的她,稚嫩无助的在向神仙许愿。
后来回到晋阳,他并没有忘记宋清辞,可那时他只当是自己在可怜一个要去和亲的小姑娘。
一转眼一年时间过去,他又重新见到了宋清辞,然而裴行璟再也没有见过她委屈、无助的一面。
无论处在什么境地、无论面对什么情况,宋清辞唇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她的性子温婉,从不惹事生非,心里却早早的划清了防线,只有她在意的人,才能跨过她心里的那条防线。
今夜又让裴行璟见到了和平日不一样的宋清辞,让人喜欢,也让人心疼。
荔枝匆匆用了几口膳食,出来寻宋清辞,不曾想却看到了太子和自家公主在一起。
白色甬道上,公主走在前面,太子殿下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两人之前流淌着说不出的温馨与和谐。
荔枝突然想起了她的爹娘,想起了没进宫前村里的那些夫妻,哪怕是恩爱的一对儿,也总是男子大步走在前方,女子在后面跟着。
就连宫中的皇后,也没有走到皇上面前的资格,不管前朝还是今朝,宫里的皇后、贵妃还有那些嫔妃,永远都只能望着皇上离开的背影。
而太子殿下在公主的身后,看着公主的眼神很温柔,像在看心爱的姑娘。
荔枝晃晃脑袋,赶快将这个想法晃出去,太子乃一国储君,公主却是前朝的公主,虽然不是庆隆帝的亲生女儿,但公主身上已经打上了前朝的烙印,太子怎么可能会喜欢公主?
荔枝快步迎上去,搀扶着宋清辞,“公主。”
裴行璟淡声吩咐,“平宁公主醉酒了,回去让她喝一盏醒酒茶再歇下,明天早上也不要吵醒她。”
荔枝回道:“是,殿下。”
宋清辞这时困意涌了上来,声音柔柔的,“殿下,那我回去了。”
裴行璟应了一声好,墨眸幽深,注视着宋清辞离去。
不知道明日她醒来后,是否还记得今夜的事情,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想起来,早在去年除夕裴行璟就见过她了。
想不起来也无妨,他和宋清辞的第一次见面,宋清辞不知道,但他会牢牢的替她记在心里。以后的每一个除夕,裴行璟都会陪着她过下去。
*
明亮的光线透进帐幔,宋清辞缓缓睁开眸子,喉咙有些干,“荔枝,什么时辰了?”
今个是新年的第一天,宫里的人都需要向太后请安,说些贺词,她若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荔枝将帐幔挂起来,端来一盏温水,“公主别担心,除夕宴结束的时间晚,太后娘娘慈和,特意派人通知,不必急着去给她请安,用午膳的时候再去即可。”
听到荔枝这样说,宋清辞放心了,她小口饮着瓷盏中的温水,润润嗓子。
荔枝问道:“公主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将手中的瓷盏放下去,宋清辞道:“还好,没有不舒服。”
昨夜她睡的安稳,早上醒来的时间也不早,脑袋不再晕晕沉沉,浑身上下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她又问了一句,“荔枝,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奴婢找到公主的时候,是太子殿下送着公主回来的。”
“太子?”宋清辞呢喃了一句,虽然她这会儿挺清醒的,可是昨夜的事情,却是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
她隐约记得在八角亭那里遇到了太子,然而具体和太子说了什么,却没有丝毫印象,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太子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或是做了什么逾矩的动作。
看出宋清辞的疑惑,荔枝道:“奴婢瞧着昨夜太子殿下并未有不满之态,神色少见的柔和。公主回来后也没有说什么酒后之言,很安静,想必在太子面前也是这样的,公主无需担心。”
听到荔枝这样说,宋清辞彻底放心了,昨夜是她没经验,先是宋侯爷、纪春德等人去给她敬酒,后来她又不留神喝了太多果酒。本以为那些果酒不会醉人,没想到后劲那么烈。
在宫里待的两年时间,宋清辞收敛了所有的性情,她没有任性和放松的资格,庆隆帝随时可以将她送去东突厥和亲。
新朝建立后,虽然皇帝不愿将她留在宫里,但是太后、裴云蓁还有太子,是真心实意待她的。
昨夜宴席上热热闹闹的,没有和亲这山一般的负担压在心头,被那喜庆热闹的气氛所感染,宋清辞放松了许多,整个人不再是紧绷成一条线。
新的一年,希望一切都能好好的。
不再想这些事儿,宋清辞下了塌,“伺候我梳妆吧,待会儿去给太后请安。”
到寿康宫时,裴云蓁、裴云薇还有沈惜珍都在,为了讨喜庆,她们都穿着红色的衣裙。宋清辞也不例外,她今日一身海棠色绣花小褂,里面是淡粉色交领襦裙,似春日枝头的海棠花,娇妍又动人。
太后眉间的皱纹舒展开,“哀家老了老了,身边有你们几个花一般儿的姑娘陪着。”
裴云蓁凑到太后身边,“皇祖母,您才不老呢。”
宋清辞端过一盏茶递到太后手上,“每过一年,别人年长一岁,太后您却是年轻一岁。”
太后慈和的面上洋溢着浓烈笑意,“有清辞还有你们几个丫头陪着,整日逗哀家高兴,哀家能不变得年轻嘛!”
说着话,太子以及几位皇子也来给太后请安。
太子身着绯色锦服,这样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得女气,反而越发俊美无俦。
儿孙满堂,太后让吴嬷嬷给宋清辞、裴云蓁她们挨个发了金锞子,当做压祟钱。
裴云蓁凑到裴行璟身边,伸出手,“三哥,皇祖母都发压祟钱了,你也得发呀!”
裴行璟勾了勾唇,语气带着些慵懒,“你已经及笄了,为兄不用给再你发压岁钱。”
裴云蓁眼珠子转了转,“那可不行,你就算不给我发,也要给清辞发呀,清辞和我是好姐妹,也算是你的妹妹,你这个当哥哥的,总不能没有表示吧!”
宋清辞赶紧解释,“蓁蓁开玩笑的,殿下别在意。”
太子可是储君,哪里能将她当成妹妹!
裴行璟唇畔带着浅笑,“无妨。”
示意盛厉过来,裴行璟拿过盛厉捧着的黑漆木匣,匣子里装满了各种样式的金锞子,有小猪儿样式的,还有小兔子、梅花等样式的,憨态可掬,精致小巧。
裴云蓁见状上来挑了一个喜欢的样式,裴云薇、沈惜珍、五皇子和六皇子亦是如此。
裴行璟将视线移到宋清辞身上,昨夜对着他笑的那么甜,今个对着他恭敬有礼。
裴行璟走过去,薄唇勾起,“公主,伸手。”
宋清辞微微一怔,不明白太子要做什么,但她还是将手心伸了过去。
裴行璟将一个海棠样式的金锞子,还有一个小兔子样式的金锞子,放在宋清辞手心,“压祟钱。”
宋清辞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手心的金锞子,她只是一个前朝公主,整个宫里只有她和裴家人没有亲缘关系,太后给她压岁钱倒有个说辞,毕竟太后是长辈。
可裴行璟和她是同龄人,他又不是裴行璟的妹妹,连表妹都不是,太子却给了她两个金锞子,其中一个还是小兔子样式的,她最喜欢小兔子了。
太子这是将她小姑娘看呢,只有大人哄小孩子的时候,才会特意打制这样的金锞子。
宋清辞伸回手,冲他笑了笑,“谢谢殿下。”
四皇子裴行煜自然注意到这一幕,脸色微微沉下来,太子倒是挺会讨女子欢心。
在场的姑娘除了裴云薇和裴云蓁,只剩下宋清辞和沈惜珍,从各方面来说,太子该与沈惜珍更为亲近。
可是太子却走到宋清辞身旁,将金锞子给了宋清辞。
裴行煜若有所思,他和太子是兄弟,这么多年,太子对所有的姑娘总是淡淡的,在晋阳时不乏有姑娘自荐枕席,太子连一个眼神都不施舍。
想到这儿,裴行煜冷笑一下,百官称赞当今太子能谋善断,年少有为,稳坐储君之位,皇上也倚重太子,若是太子真的对宋清辞这个前朝公主有什么心思,他倒是要看看太子该如何收场!
裴云蓁笑呵呵的走过来,“清辞,收了三哥的金锞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宋清辞突然觉得手里的金锞子有些烫手,她自然知道裴云蓁话里的意思,可听起来总是怪怪的。
昨夜的除夕宴是皇上给群臣赐宴,今个又在寿康宫举办了一个家宴。
开席之前,太后道:“这是咱们在宫里过的第一个新年,哀家期望明年阖乐安康,风调雨顺。虽然咱们裴家人继承了大统,但不可骄奢跋扈,不可仗势欺人,事事身体力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前朝之鉴尤要时时刻刻记在心中,居安思危。”
“太子,还有哀家其他几个孙儿,朝政之事交给你们,为你们父皇分忧,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可损了根基。皇上也是,等明年选秀,哀家可盼着宫里再添几个皇子。”
皇帝刚过不惑之年,再添皇子是必然之事。
皇上威严的脸上,此刻挂着笑,“谨遵母后教诲,儿子唯愿母后安康永泰,等行璟、大皇子他们成亲后,母后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
太后趁机道:“明年选秀,不仅行璟他们该成亲,也该给云蓁、云薇还有清辞指婚了。”
听到太后提起宋清辞,皇上眉头微皱,最终却没说什么,“这是自然。”
皇上要将宋清辞送到离宫的时候,曾在太后面前言明不欲让宋清辞嫁人,唯恐宋清辞与其驸马联合起来,暗中生事。
但眼下皇帝要挣一个仁善名声,到时候宫里的两位公主都定下了驸马,若是迟迟不给宋清辞指婚,实在说不过去。
听到皇上这样回答,太后心情更舒畅几分,她并不认同皇上不让宋清辞嫁人的想法,这会儿见皇上改了主意,她心里的石头可算落下了。
王皇后笑着,“皇上孝顺母后,太子还有大皇子他们也时常来向母后问安,再过一两年,母后又有了曾孙和曾外孙儿,母后可是天下最有福气之人。”
宋贵妃笑着接过话,“可不是,太后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臣妾这几日在抄佛经,为太后您祈福。”
宋贵妃膝下有四皇子,她为太后抄佛经,归根究底还是为了四皇子。
太后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哪怕太后不理后宫之事,但皇后与贵妃也不敢怠慢太后,孝顺了太后,在皇帝面前也能落的好,在明面上,一个比一个孝顺太后。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也时常向太后问安。
其他几位皇子到底是真的孝顺太后,还是在做面子功夫,宋清辞不清楚。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太子对太后的孝心不掺杂一丝虚假,太子每次在寿康宫,要比在别处轻松。
静静听着王皇后和宋贵妃的话,宋清辞心里思忖着,哪怕只是一个小小家宴,宫里女人间的争斗时刻也不停止,王皇后方才那一番话,倒是为宋贵妃做了嫁衣。
之前宋贵妃一直有意亲近宋清辞,眼见宋清辞待在寿康宫的时间长了,渐渐的,宋贵妃对她的态度冷了下来,宋贵妃明面上亲和,城府是深是浅可说不准!
四皇子虽然锋芒比不过太子,但有宋贵妃为他张罗,在皇帝面前吹一吹枕头风,再在太后面前尽孝心,加之宋贵妃母家手握大权,暗地里支持四皇子的朝臣也不少。
太子没有亲生娘亲为他张罗这些,到底吃亏,幸亏太子能谋善断,他的能力朝臣有目共睹,又得太后喜爱,在一众皇子之中出类拔萃,能稳坐储君之位,也是极不容易。
席上,皇上抽查五皇子、六皇子的学业,两位小皇子结结巴巴的背了下来。
今个是新年第一天,皇上倒也没严厉训斥他们,只是面色终究有几分不快,“新朝建立,政事繁多,朕平日顾不上你们,竟不知你们俩这一段时日的学业这般差劲。本来想着只有你们两个皇子,更能学好四书五经,不曾想一个不如一个。太子之前曾向朕提过,等开了春,让云薇还有蓁蓁一道跟着几位太傅读书,到时间你们两位皇姐也在,有她们监督着你们俩,再加上太子代替朕抽查你们的学业,看看你们俩有没有提升。”
两个小皇子不由得打了个颤,弱弱的向皇上保证一定好好读书。
太后出声,“皇上,让清辞也跟着蓁蓁她们一道读书吧,女儿家多读书、多学礼总是好的,读的书、学的道理,一辈子都能用的上。”
皇上自然不会不给太后这个面子,应了一身好。
见此,宋清辞起身向皇上和太后道谢。
等宋清辞坐下后,立马觉得面前的膳食不香了。
她在宫外的时候跟着一个老秀才读了两三年的书,进宫那两年,更多的是在学习规矩礼仪以及贵女们该掌握的本领,比如煮茶、点茶等等。
从一个市井人家的姑娘,明面上成为一个合格的公主,她要学习和掌握的东西太多了。
读书的时间不长,宋清辞知道自己那半吊子水平,她起步太晚,估摸着还不如两位小皇子,毕竟那两位小皇子可是从小就开始启蒙的,迄今也读了七八年的书了,读书条件比她好很多。
听说教导皇子读书的太傅可严格呢,若是她完不成学业,太傅会不会用戒尺打她的手心啊?
*
膳食撤下去,宫人又呈上来四碟糕点、两碟果脯和瓜果。
裴云薇往宋清辞这里打量一眼,故作惊讶的出声,“父皇,女儿瞧着,平宁公主面前的香酥合意饼,更精致些呢,并且还多了一碟子栗粉糕。”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移到宋清辞那里。
宋清辞面不改色,“成安公主好眼力,你若是不说出来,我还没发现我这里的糕点和你面前的有何不同!”
裴云薇继续咄咄逼人,“即便不提你面前的糕点更精致这回儿事,为何单你多了一碟栗粉糕?父皇,同样是公主,女儿和蓁蓁怎么就没这样的待遇?”
宋清辞不慌不忙,淡然出声,“成安公主问的好,我也不知我这里为何多了一碟栗粉糕,那就劳烦成安公主查一查缘由,回头告诉我一声。”
宫里的膳食都是有定数的,宋清辞这里的糕点有问题,偏偏是裴云薇第一个发现这件事,不是裴云薇动的手脚,旁人可不会做这等无聊的事。
裴云薇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不再搭理宋清辞,转头看着皇上,“父皇,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女儿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偏偏平宁公主面前的点心,不仅比女儿和蓁蓁的要精致,还多了一碟点心,是那些宫人不把女儿和蓁蓁放在眼里吗?平宁公主是公主,女儿和蓁蓁也是公主啊,怎的尚食局的宫女只奉承平宁公主一个人?”
裴云薇这番话,倒是让宋清辞明白了她打得什么主意。
裴云薇此举,意图让皇上以为宋清辞和宫里那些宫女私下有往来,她一个前朝公主,却能引得这些小宫女奉承她,那肯定不单单只是为了吃食上的事情。这么一来,势必会再次引起皇上对宋清辞的提防,毕竟皇上当时将她留在宫里的前提,是她安分守己,没有不轨之心。
裴云蓁忍不住为宋清辞辩解,“大姐姐这番话说的也太严重了,定是宫人出了纰漏。清辞自己做的梅花酥更好吃呢,她何必贪宴席上的一碟栗粉糕,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裴云薇阴阳怪气的道:“蓁蓁你耳根子软,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你维护的。”
皇帝皱了皱眉头,面色不豫,心里对宋清辞有了几分怀疑。
宋清辞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未显露出来,“为何多了一碟点心,我并不知情。膳食都是有定例的,打哪里出了问题,那便从哪里开始查起。糕点单子上面到底有没有多出这一碟栗粉糕,将那单子拿出来便一清二楚。”
她看向皇上,清和的声音在殿里响起,“若是单子上没有,那便是下面的人在动手脚,向尚食局负责这次膳食的宫女一问便知;若是单子上多了一碟栗粉糕,那就更好办了,直接找定下单子的那人便是,然后往下彻查。”
裴云薇想要陷害她,可陷害人也是一门技术活,不是脑袋一热吩咐下去就能成功的。尤其是在这种宫廷宴席上,宫人各有分工,菜肴和糕点也都是提前定下的,不可能凭空多一道或是少一道,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直接找那人查办就是。
宋清辞面色无异常,毫无心虚之态,说出来的一番话更是有条理,甚至连该怎么查这件事,她都讲了出来,如此一来,已经洗刷了她的嫌疑。
皇帝面无表情,“多了一碟糕点,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大费周章的查下去,便作罢吧!”
若是依照皇帝的意思,是不会将宋清辞留在宫里的。虽然这次宋清辞身上没有任何嫌疑,可已经在皇上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好好的一个家宴,偏偏在宋清辞那里出了问题,她一个前朝公主,可不值得宫里的人陷害她!
那么就更不能查下去了,若宋清辞真有不轨之心,眼下不可打草惊蛇。
宋清辞脸色冷下来,皇帝打得一手好算盘,皇帝不管这件事,背后的缘由肯定不是因为相信她。
皇帝想要将此事小事化了,言语间看似在为她洗脱,然而没有实际的证据,最后让人怀疑的还是她。
裴行璟此刻出了声,“父皇,宴席上出了问题,自然该查。父皇政务繁忙,这件事交给儿臣即可。盛厉,按照平宁公主刚才所说的,往下查。”
宋清辞下意识看向裴行璟,有太子的近侍查这件事,想必其他人不敢胡编乱造给她泼脏水。
太子本不必插手这件事的,她又欠了太子一次人情。
裴云薇脸色一变,急急开口,“三哥,这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交给母后,母后打理后宫,由母后处理此事最为适宜。”
若是由太子手下的人查这件事,一定能查到她头上。
裴行璟视线落在裴云薇身上,眸光深沉,带着几分威仪,“皇后打理后宫,事务繁琐,六皇子学业有所下滑,有得闲的时间,不如教导六皇子学业,孤手下的人缺些历练,便交给他们来查这件事。”
裴云薇脸色一白,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太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宛若刀刃般锋利,让人无可遁形。
她早就想要给宋清辞一个教训,可是平日宋清辞和她不怎么见面,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今个的家宴正是好机会。她故意指使尚食局的宫女在宋清辞的膳食上动手脚,若是真的查到她的头上,皇上定然要责罚她。
皇上不会当面驳太子的面子,“那便交给行璟来办。”
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裴行璟看向太后,“孙孙儿为皇祖母叫了折子戏,母后可要看一看戏单,再点些戏文?”
太后喜欢听戏,宫里常年养着御用戏班子。
太后果笑着摇摇头,“行璟点的,肯定都是哀家喜欢看的。”
太后又道:“不过多了碟糕点,清辞常陪在哀家这里,什么糕点没尝过,何必在一碟糕点上动手脚。查清楚了也好,省得清辞白白受冤枉。”
既然太后发了话,宋清辞的嫌疑便是彻底洗清了。
太后冲宋清辞摆摆手,“来哀家这里,跟着哀家去听戏。”
宋清辞露出笑,“是。”
宋清辞搀扶着太后,太后怜惜的拍了拍宋清辞的手,“哀家相信此事与你无关,有太子的人查这件事,你尽可放心。”
宋清辞浅浅笑着:“太子肃正,必然不会冤枉清辞,清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今个的宴席,倒是被清辞毁了。”
太后可不依,“胡说,这事儿与你无关,今个的宴席也好好的,哪里就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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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戏的时候裴云薇坐立不安,等回到立政殿,她忐忑不安,“母后,三哥会不会查到我的头上?”
王皇后卸金簪的手一顿,眉头微蹙,“这事儿是你做下的?”
裴云薇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皇后,“宋清辞两次三番顶撞女儿,她一个前朝公主,却敢不将我放在眼里,背后的仰仗无非就是皇祖母。蓁蓁和皇祖母都被她笼络了,女儿气不过,出手给她个教训,让她好明白自己的身份。”
裴云薇想要让皇上对宋清辞心生提防,又想要太后因为此事疏远宋清辞。
“糊涂。”王皇后低喝道:“上一次太子已经责罚过你一次,这次你又做出这等蠢事。母后告诉过你,宋清辞一个前朝公主,你又什么好和她置气的,你是金枝玉叶的嫡公主,何必自降身份去陷害她。”
裴云薇不服气,“母后,我只是不甘心,我才是皇祖母的亲孙女,是裴云蓁的亲姐姐,可她们宁愿亲近宋清辞。宋清辞只是一个前朝公主,她有什么资格顶撞我,有什么资格得到皇祖母的疼宠和喜爱。”
提起太后,王皇后声音冷了几分,“以前太后偏心太子和裴云蓁,如今多了一个宋清辞,她老人家老了老了,却越发糊涂。”
到底是自己女儿,王皇后岂能坐视不理?
“这事儿由母后来解决,但下不为例,母后再告诉你一次,你是公主,宋清辞没有和你相提并论的资格,你何必因为她脏了自己的手?等明年你父皇给她指婚了,她的驸马更是不值一提,到时候她从宫里出去,就碍不着你的眼了。”
裴云薇点点头,心里的恐慌消散不少,应道:“母后,我知道了。”
王皇后这么一说,裴云薇不免得意起来,等着看宋清辞的笑话。上京的世家权贵和上进有为的郎君,哪个敢当宋清辞驸马?有她哭的时候!
盛厉是太子近侍,探查这等小事自然不需多长时间,“殿下,昨个成安公主身边得用的宫女去过尚食局,将尚食局的一个宫女叫了出去,这个宫女恰好在宴席上给平宁公主上膳。只是奴才去找个宫女的时候,她恰好去了皇后宫里。”
裴行璟并不意外,修长的指尖敲了下桌沿,淡声道:“去告诉皇后,让她管教好自己的女儿,皇后若是管不好,那便由孤来替她管教。”
王皇后听到这番话,抄起桌上的茶盏砸了下去,她是太子的母后,太子敢这般不给她面子。
这件事自然要找一个背锅的,王皇后将尚食局的那个宫女送到了内侍监,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到这个小宫女身上,说是这个宫女办差时出了纰漏,给平宁公主多上了一碟点心。这个小宫女求到皇后那里,想要减轻责罚。
本来就是几板子的功夫,但偏偏那个小宫女没熬过去,小小年纪一条命却没了。
宋清辞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时间愣在那里,惋惜、讶异和愤怒,几种感情复杂交织。
既然与皇后沾上了关系,想必设下这个局的,就是裴云薇。
那个小宫女,只是伺候贵主儿的下人,裴云薇的吩咐她岂敢不从,可最后,却是这个小宫女没了命。
宋清辞很清楚,即便太子插手这件事,也不可能将裴云薇做的事情抖落出去,这毕竟关乎皇室的颜面。
可宋清辞万万没想到,皇后心狠手辣,竟然要了那个小宫女的一条命。
宋清辞是吃过苦的,她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但皇后动一动手指头,便能推脱掉所有的罪行,轻而易举的除掉一个宫女。
这件事自始至终与宋清辞无关,可那个小宫女却是间接被她连累的。
平复好心情,宋清辞吩咐下去,“荔枝,你去尚食局打听一下那个小宫女家里还有没有人,拿出八十两银子,给那个小宫女的家里人送去。”
“是,公主,奴婢这就去。”
宋清辞在宫里待了两年,她见过许多为主子背黑锅最终没了性命的宫女,可这是第一次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饶是她惯来心性淡然,也难免闷闷不乐了一段时日。
*
寿康宫,裴云蓁拉着太后的手撒着娇,“皇祖母,明个就是上元节,听说上京的上元节可热闹了,我还没瞧过呢,孙女明个想出宫瞧一瞧。”
太后将手从她怀里抽出来,点了一下她的眉头,“别的事情哀家都依你,这件事不行。”
新朝刚建立,前朝余孽十一皇子宋萧还在宫外,至今没找到其踪迹。而上元节正是人多眼杂的时候,万一那些前朝余孽趁机动手,太后说什么也不会让裴云蓁出宫。
不过宋萧还活着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太后不方便明着告诉裴云蓁,“你自幼长在宫外,最是活泼的性子,总将你拘在宫里,哀家知道你多有烦闷。再过一段时日,到时候哀家许你出宫。”
裴云蓁垂着脑袋应了一声好,其中在来寿康宫之前,她去求过皇上,但皇上也是同样的说法,不许她出宫。
在没进宫的时候,裴云蓁在府里可是呆不住的,晋地的风气开放,对女子没有那么多严苛的约束,她常常出去参加晋阳贵女举办的宴席。自从进了宫,早先新鲜劲过去后,她可盼着出宫呢。
裴云蓁去到凤阳阁,“清辞,父皇和皇祖母不许我出宫,咱们去找三哥吧。”
宋清辞没答应,安抚道:“皇上和太后不让你出宫,定是有原因的。你再等一等,等开春了,可以举办赏花宴,邀请上京的贵女进宫,陪你说话解闷。”
裴云蓁鼓着嘴,“赏花宴多没意思啊,我和那些贵女又不熟悉,她们进宫也只是为了奉承我,还没有和你在一起有意思呢。”
说去赏花宴,她突然想起前一段时日举办赏梅宴的事情,当时她和宋清辞不熟悉,邀请宋清辞去赏梅,然而宋清辞没去赴宴,她还觉得宋清辞是故意不给她面子。
可几个月过去了,她和宋清辞反而成了交好的姐妹。
裴云蓁想着,就说了出来,“当时没见你的时候,我想着你和庆隆帝的其他女儿一样,都是只知享乐的主儿,先入为主的,就对你没有什么好印象。可后来和你相处下去,才知道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清辞,当初是我误会了你,你别生气。”
宋清辞笑了下,“我当然不生气,庆隆帝昏庸无道,宫里那些公主奢靡享乐,你对我有所误会,这很正常。”
裴云蓁注意到宋清辞提前庆隆帝时候的语气很是平淡,这不像一个女儿提起自己父亲该有的情绪,不过她也没多想,只当是宋清辞从小长在宫外,对庆隆帝没有什么父女之情。
裴云蓁歪在她身上,“清辞你真好。”
她心里还惦记着出宫的事情,又提起原先的话题,“清辞,你不想出宫瞧一瞧吗?”
宋清辞话里有些无奈,“想,这么不想?”
她想去到她爹娘的坟前上柱香,想回到那个盛夏时节藤架上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的院子,那是她和宋娘子的家,自然也想出宫瞧一瞧看一看。
看出宋清辞脸上的松动,裴云蓁道:“那我们去找三哥,让她带着咱们出宫。”
宋清辞有些犹豫,“太子有政事要处理,再说了,万一出宫出现遇到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裴云蓁满不在意的道:“三哥之前说过,陪着你还有我也是他的正事啊。并且,出个宫而已,身边还有侍卫守护,不可能出问题的。”
眼见宋清辞还想说什么,裴云蓁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拉着她朝屋外走去,“清辞,别犹豫了,咱们去找三哥吧。”
到东宫门口,裴云蓁突然想到什么,“清辞,我估计三哥肯定不会轻易同意带咱们出宫的,到时候你冲三哥撒撒娇,好让他应下这事儿。”
宋清辞樱唇微微张开,惊讶的看着裴云蓁,“我冲太子撒娇?”
裴云蓁点点头,“从小到大我常向三哥撒娇,他不吃这一套的,该训斥我的时候还是手下不留情。但你不同,你冲三哥撒撒娇,指不定他就同意了。”
宋清辞实在没看不来她有哪里不同,太子矜贵威仪,率领十万大军攻入上京,刚开始宋清辞面对裴行璟的时候,她可是有些怕他的。
后来和太子相处的次数多了,才不那么害怕太子,但是去向太子撒娇,她实在做不到,这太奇怪了。
宋清辞停下脚步,“蓁蓁,这不合适,咱们回去吧。”
裴云蓁说着话,拉着她进去东宫,“有什么不合适的,清辞,你冲三哥撒撒娇,说些好听的话,指不定咱们就能出宫了。”
等见到太子时,裴云蓁凑到宋清辞耳边,“清辞,咱们能不能出宫,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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