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回到东宫,裴行璟吩咐下去,“注意着那几个司寝宫女有没有异动,平日无需让她们近身伺候。”

盛厉垂头回道:“是,殿下。”

即便裴行璟送走这几个司寝宫女,皇上还有王皇后还是会想法子给东宫再送来几个人,所以裴行璟暂且让这些司寝宫女留在东宫。

裴云蓁摘了两朵山茶花,给了宋清辞一朵,“清辞,男子一朝得了势,是不是都会想要很多女子啊?”

宋清辞浅浅笑着,轻嗅了下烂漫的山茶花,“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裴云蓁情绪有些低落,“你看啊,父皇都给大哥、三哥他们准备了司寝宫女,陆怀瑾如今是国公府世子,和以前不一样了,陆老国公肯定也会给他准备通房的。”

宋清辞宽慰着出声,“陆世子心里有你,即便陆国公为他准备通房,他也可以不收用的。再说了,如今你是公主,想必陆国公府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裴云蓁甩着手中的山茶花,一张小脸耷拉着,“在晋阳的时候,我和他两家住在一条街上,小时候我们常在一块儿玩,我还常去他们家用膳呢。三哥比我年长,平日除了读书,父皇还交给了他许多事情,所以三哥不在的时候,都是陆怀瑾陪着我。可是现在进了宫,一个月也见不到他一次面,上京这么多世家贵女,陆怀瑾会不会喜欢上其他女子啊?”

宋清辞没有喜欢过哪个郎君,但是看着裴云蓁这样的小女儿家情态,她还是有些羡慕的。

虽然裴云蓁没有娘亲的陪伴,可是有太子、太后和陆怀瑾的疼宠,他们给她营造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喜欢一个郎君,天真烂漫诉说着对陆怀瑾的情意。

然而宋清辞自幼和宋娘子相依为命,有那个闲工夫,她更想多赚些银子,好让她娘不那么辛苦。后来进了宫,她知道她要去东突厥和亲,和亲一事就像沉重的一座山,压在她的心头。

她要活下去,就只能去和亲,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喜欢什么样的郎君。不喜欢,就不会有留念,才能毫不惧怕的去和亲。

宋清辞将山茶花簪在裴云蓁鬓发上,仔细打量她几下,“这是哪里来的小美人?比这花儿还好看。”

裴云蓁绷着的脸舒展开,噗嗤笑出声。

宋清辞接着道:“蓁蓁长的好看,性情也好,上京世家贵女虽多,可她们不是你,陆怀瑾又怎会被她们吸引?”

裴云蓁低落的情绪一扫而光,“清辞,你若是男子,我肯定嫁给你,才不会喜欢陆怀瑾呢。”

宋清辞笑着,“陆世子可不依呢。”

提起以前的事情,裴云蓁忽然来了兴致,“清辞,你之前在宫外长大,可有喜欢的郎君?”

宋清辞摇摇头。

裴云蓁又问道,“那可有和你一起长大的郎君?就像我和陆怀瑾那样。”

说起宫外的事情,宋清辞眸中透露着怀念,“在宫外的时候,邻居家有个林大哥,他待我很好。从出生起我就没有父亲,街坊的一些小孩常欺负我,说我是没有爹、没人疼的孩子。林大哥大我四五岁,他常常赶走那些欺负我的泼猴儿。若是没有进宫的话,我可能会嫁给他。”

裴云蓁沉默着,她认识宋清辞的时候,宋清辞虽然成了前朝公主,可周身端庄又润秀,举手投足尽显贵女风姿,哪怕前朝不在了,宋清辞面上也没有一丝落魄之态。却没想到,在她没有回宫之前,处境竟是这般艰辛。

默了片刻,她摇摇头,“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过你可不能嫁给那位林大哥,你这样好看的女郎,应该找一个和你相配的郎君。”

宋清辞好笑的看她一眼,“你还没见过林大哥呢,怎么就知道他和我不相配了?”

“你那位林大哥有三哥好看吗?”

宋清辞轻笑了一声,“自然不如太子。”

裴云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莫名的笃定,“那不就得了,三哥这样的郎君,才和你相配。”

怎么提到太子了?宋清辞嗔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太子矜贵肃正,未来的太子妃想必也是高门贵女,家世煊赫,太子岂会和她相配!

裴云蓁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我不是在胡说,我是真的这么觉得的。”

不过三哥不近女色,从没见他亲近过哪个女子,对待宋清辞也是以礼相待,未有逾矩的举动。裴云蓁总觉得自家三哥不太对劲,却也不知道太子心里在想什么。

她拍了下胸.口,信誓旦旦的说,“你放心,等明年父皇给咱们几个指婚的时候,我一定让父皇还有皇祖母挑一个和你相配的郎君。”

宋清辞抬眸望着天色,冬日正午的日光融融,少了些灼热和刺眼,洒在她的面上,波光粼粼般泛着光华。

成亲啊,荔枝劝她成亲,裴云蓁也向她提起成亲的事。

没有闹出皇上要将她送到离宫的事情之前,她是生是死都不一定,宋清辞并没有嫁人的打算。

眼下皇帝要做面子功夫,那么就不会悄无声息的处置掉她,看样子是要将她当成一个吉祥物,摆在宫里,以此来挣一个万民称赞的仁善名声。

如此一来,即便她不想成亲,皇上要当一个名声仁善的帝王,还是会给她指婚的。

可是即便皇上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将她送出宫,上京的世家权贵也不会娶她,成了她的驸马,基本上就断送了以后的仕途。

那些出身贫寒、有才有能,通过科举入朝为官的郎君,估摸着也不会娶她,她一个前朝公主又没有利用的价值,当她的驸马,乃自毁前程。

这般来说,究竟是等着皇上指婚,还是她自己提前找一个各方面最适合成亲的郎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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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昨夜又落了一场雪,眼下腊梅开的正好,宋清辞准备去摘些梅花,好做些梅花酥。

她从小在宫外长大,即便现在成了公主,什么事情还是喜欢亲手亲为,带上荔枝还有两个小宫女,去了梅林那边。

这处梅林有些偏僻,沿着一条白石小道进去,入目便是一片梅海,风一吹,枝头连绵不断的梅花,似波浪般泛着涟漪,脚下的白石小道也铺着厚厚的一层落梅。

绿萼红梅,簌簌花瓣莹润剔透,覆着一层素白的雪,清逸幽雅的梅花香扑鼻,沁人心扉。

宋清辞欣赏着枝头的腊梅,当真是人间美景,她让荔枝剪了几枝梅花,准备带回去插在瓷瓶里。

四皇子裴行煜远远的就看见了宋清辞,虽然他只在宋贵妃那里见过宋清辞几次面,只观其背影,便能认出来面前的女子。

女郎背影纤细袅娜,哪怕穿着冬衣,柳腰仍然盈盈一握。修长的双腿掩盖在丁香色刺绣八幅湘裙下,一头青丝坠在腰间,云鬓花颜,和这素白的雪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前朝十一皇子宋萧尚流窜在外,许是宋清辞会知道宋萧的踪迹,再加上裴行煜心里对宋清辞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润秀灵动的女郎总是惹人注意的,在宋贵妃宫里第一次见到宋清辞时,裴行煜便恍了神。

他信步走过去,“平宁公主也在梅林赏景?”

宋清辞转身看过去,露出得体的浅笑,“四皇子。”

裴行煜朝着宋清辞走近,“想着昨日落了雪,梅林这处的景致应当不错,没想到平宁公主也在这里。”

在宋贵妃宫里见到裴行煜的那几次,宋清辞和他并没有什么交谈,今个这位四皇子倒是好兴致。

宋清辞道:“我来采些梅花,准备做些梅花酥。”

裴行煜看了眼荔枝手中的瓷瓮,有意在宋清辞面前展露他风雅的一面,“公主若想食梅花酥,自有御膳房准备,何须公主亲自操劳?”

“若只摘些梅花回去,着实可惜。公主可尝过用梅上雪煮的茶?梅花上的雪煮茶乃是一绝,茶水轻浮,香韵未绝,公主既然来得早,梅上的雪还未融化,趁此机会,多采些梅花雪回去,才是风雅之事。”

裴行煜心里盘算着,大多女子都喜欢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男子,想必宋清辞也不例外。

他特意提起采梅上雪,宋清辞肯定会觉得他是个风雅的郎君。

而且宋清辞身边只有两三个宫女,采梅上雪可是费功夫的事情,那么他可以顺势提出来帮宋清辞采雪,这样子就有了正当的借口和宋清辞相处,可以借此拉近和宋清辞的关系,让宋清辞对他卸下心中的提防,岂不美哉?

宋清辞倒是没料到裴行煜会这样说,她脸上的笑容得体又疏离,“四皇子好雅致。”

其实裴行煜这番话也不算有错,可言谈之间的淡淡显摆,听起来总让人不舒服。感情在他看来,宋清辞做梅花酥是毫无必要,纯属浪费时间,采些梅花雪回去才是正事。

梅花泡雪在文人墨客、世家贵族之间确实是风雅之事,然而宋清辞从小在市井中长大,在她没进宫之前,她连茶都没喝过几次。

后来进了宫,开了眼界,什么种类的茶、什么茶该用什么水来煮,这些她都略知一二,但许是出身摆在那儿,无论一壶茶是用清泉煮,还是用梅花上的雪来煮,其实她分辨不出来有什么大的区别。

再说了,前几日裴云蓁也起了用梅花雪泡茶的念头,拉着她采了一瓮的梅上雪,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才采了一小瓮,着实麻烦。后来回去煮了茶,和用普通清泉煮的茶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更风雅些而已。

宋清辞浅浅笑着,“前几日蓁蓁和我采过一小瓮梅上雪,不打扰四皇子赏梅的雅兴了,我去那边看一看,四皇子请便。”

裴行煜一脸茫然的看着宋清辞离去的背影,怎么事情不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为何他还没说几句话呢,宋清辞就离开了?

上京的姑娘大多喜欢俊逸温润的郎君,这也是太子招那些贵女喜欢的原因。

太子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那些贵女以为太子温润清雅,其实太子才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人,全仰仗他那一张脸,讨了不少女孩欢心。

他虽然比不过太子俊朗,可长没差多少啊,怎么宋清辞就将他一个人留在这儿了?难不成他刚才说错了什么话?

裴行煜脸色拉下来,赏梅的兴致也没了,转身离开了梅林。

宋贵妃一直有意拉拢她,还特意在太后面前点出她和宋清辞那浅淡的亲缘关系,宋清辞无意投诚宋贵妃,也不想和裴行煜走的太近,保持距离才是正确的。

换了个地方,宋清辞四处看了看,开始和荔枝她们采梅。

腊梅枝干横斜,有高有低,宋清辞踮着脚儿,才稍稍够到那一枝腊梅。

随着她的动作,枝干上的花瓣掺杂着素雪纷纷落下,落在宋清辞细肩之上。

肩头、鬓发上的梅花传来清冽的花香,而雪花落在宋清辞浓长的眼睫,瞬间融化成水,传来冰凉的触感。

如玉笋的手指擦去睫毛上的水雾,她朝荔枝她们看去,却见她们和她一样,还没摘着梅花,倒是身上先落了一层雪。

荔枝几下子扒拉掉头上的雪,“公主,许是这梅花知道咱们要来采它,故意不让咱们得逞呢。等做好了梅花酥,奴婢一定要多吃一点儿。”

被她这番话逗笑,宋清辞眸子弯弯的,回头望着荔枝,脸上的笑意灿烂。

烂漫的梅花树下,女郎笑意嫣嫣,眉如青黛,眼若琥珀,耳珠垂下的海棠色流苏耳坠摇摇晃晃,映衬的裸露在外的脖颈越发修长精致,颇有一番袅袅婷婷的意味,明媚的笑颜比枝头的素心腊梅还要娇妍,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裴行璟、周修林等人眼中。

陆怀瑾、翰林院编修周修林等人一大早在东宫与太子议事,临近年关,虽然皇帝已经封印,可在外的官员纷纷进京述职,新朝建立,来年外官的调动、往年的政绩、所管辖之地的情况,这些都需要裴行璟一一查阅和过目,他政务缠身,没有得闲的时间。

东宫一行人议事结束后,陆怀瑾提出去梅林这里赏梅,放松一下,想着这几位朝臣忙碌已久,裴行璟便没有拒绝,跟着他们一道来了梅林。

不料,却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宋清辞面上粲然的笑意,晃花了人的眼,仿佛梅花树下的女郎,是此刻天地间最明媚夺目的存在。

周修林脚步一顿,呆愣了片刻,这位平宁公主清丽柔美,人比花娇当如是。

敏锐的注意到周修林的异常,裴行璟看了他一眼,朝宋清辞走去。

周修林很快就回过神,跟在裴行璟后面。

看到裴行璟几人的出现,宋清辞眸子仍然弯着,没有面对裴行煜时候的疏离,“殿下。”

裴行璟薄唇勾起,“清辞可是要采梅?”

宋清辞注意到,这一次太子倒是没有称呼她为公主,而是唤了她的名字,不过她也没多想,“是,我准备做些梅花酥,然后再将一些梅花储存起来,等来年夏天时做些梅花酒,炎炎夏日喝上一盏冰冻的梅花酒,特别爽口。”

说起来她和裴行璟也没见过几次面,可许是因着她和裴云蓁交好,连带着对裴行璟多了几分莫名的亲近。

又许是裴行璟救过她的命,又帮了她好几次,宋清辞知道裴行璟不是那等心胸险恶的郎君,潜意识不抵触与他的接触。

此时,周修林、陆怀瑾等人过来向宋清辞行礼。

宋清辞笑着道,“几位大人不必多礼。”

周修林自然听到了宋清辞方才那番话,感叹道:“公主蕙质兰心。微臣还未入朝为官时,父亲早逝,全仰仗母亲供我读书,家中拮据,母亲连吃一块糕点都舍不得,微臣实在是惭愧。每逢冬日,辛苦一年,手中有些留余,微臣的母亲便会采摘些梅花,做些梅花酥。过了这么久,微臣回想起来,仍记得梅花酥的滋味。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微臣如今有了官职,还未让母亲享福,母亲便逝去了。”

周修林是前一科会试状元郎,宋清辞知道他出身贫寒,却没想到当着众人的面,提起出身和家境,他毫无窘迫之态,大大方方的,并不羞于提及此事,倒是让宋清辞另眼相看。

宋清辞感同身受,她对宋娘子又何尝不是这种感情,“周大人年少有为,能看到周大人功成名就,有一个锦绣前朝,想必对于周大人的娘亲来说,她最大的心愿已经满足了。”

周修林笑了笑,“公主说的是。”

宋清辞和周修林二人有来有往的说着话,裴行璟神色淡漠,眼神却是冷了几分,调过去视线。

他娘亲去世的也早,也没能跟着他享福,他也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宋清辞怎么不来安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