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银座是喧嚣却安静的。
这样的说法或许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当你真正踏上这片和洋折衷的街区时,就会发现这样的形容实在与东京这座刚刚在明治维新里脱胎换骨的城市的气场很相符。
对于这样的风景,太宰治已经司空见惯了。因为他总是行走在这样的街道上——
或者说现下他只能行走在这样夜色笼罩着的街道,因为此刻的他已经失去了见到阳光的权力。
在被“那个男人”变成了“鬼”之后。
轻车熟路地绕过灯光通明的主路,太宰治拐进了一条更为狭窄的巷子。
在幽深的黑暗当中,某个店铺前悬挂着的透着微弱暖光的看板也显得格外明亮了。
Lupin。
这是太宰治此行的目的地。
推开了木质的店门,太宰治在吧台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瘦小身影——那是个不过八、九岁的男孩。
说起来,这样小的孩子出现在酒吧这种地方多少有点违和,不过常连的太宰治当然也知道这孩子的情况。
他是目前寄宿在这间酒吧里的孩子,原籍在大阪府,而他的名字是……
“哟,织田作。”
熟稔地打了招呼,太宰治自顾自地坐在了男孩子的身边。
“是你啊。”男孩子回头看了太宰一眼,姑且算是打了个招呼。他用手肘撑在面前的吧台上,悬着手腕,端着杯色泽鲜亮的果汁——只是不管他说话的语气还是这副动作,都与他现下的年龄有着种微妙的违和感:“今天来得有点晚了?”
“是公司里出了点问题——”太宰治拉长了音调:“真是的,那些无聊工作的数量简直让人想死!”
“对了,给我来一杯洗洁精调配的杀虫剂。”单手撑着下颏,太宰治对吧台里的小哥这样说道。
“停下来,太宰,这样会让人觉得为难的。”织田作之助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了吧台上,带出了轻轻的响动。
“没关系啊——”吧台里带着茶色镜片眼镜的男人一面擦着一只晶亮的酒杯,一面抬眼皮往太宰治的方向撩了一眼,操着浓重的关西腔说着:“下次我会考虑给你准备这种限定菜单的。”
“您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太宰治摆出了个颇为灿烂的笑脸。
“你可是我见过的最难缠的客人了。”往擦好的酒杯里放了冰块,又从柜台里取出了太宰治最常喝的酒,吧台里的男人轻车熟路地把倒好的酒摆放在了太宰治的面前。
即使面对这样直白的吐槽,太宰治也丝毫不以为忤。抬手端起了桌上摆着的酒杯,望着杯中半透明的液体静默了片刻,太宰治才忽的发出了声轻微的叹息。
“怎么了?”织田作之助双手合拢在杯子边,斜过视线看着身边的男人。
“还不是因为那个让人不省心的领导——”太宰治撇了撇嘴,尽管此时的他外貌看上去比织田作成熟许多,可言行举止,却比织田作之助更像是个小孩子:“明明是因为自己太蠢被人骗了。”
轻啜了口杯中的酒,太宰治絮絮地跟旁边小孩子模样的织田作之助抱怨起了自己的职场来。
织田作之助倒是也知道些太宰治的情况。他现在就职于一家贸易公司,勉强算是社长手下的二把手,而公司的社长通称三井月彦,在太宰治的口中历来是个实打实的麻烦制造机。
——连太宰治这样的家伙都会觉得麻烦,那一定是真的很麻烦吧。织田作之助在内心里这样认定。
“那家伙前两天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哄骗,买了许多海外的股票,结果今天那个国家的股市忽然崩盘,导致整个公司都陷入了经营危机。”太宰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真是的,如果因为经营不善而破产的话,那家伙指不定又要拿谁来撒气呢。”
“真是麻烦呢。”织田作之助在一旁附和。
“嘛,不过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事情。”太宰治微侧过头,眼里露出了一点促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之那些被他处分过的家伙,从结果上来说都跟我关系好起来了呢。”
“你很乐于跟他们交往?”织田作之助扬起了声线,语气里带了些许疑惑。在他的印象里,对于人际关系这样的事情,太宰治似乎一向没有很多兴趣。
“也没什么不好吧。”太宰治倒是轻轻扬起了唇角,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毕竟他们都是有远超常人力量的家伙,有他们帮忙寻找,或许能更快得知那本‘书’的下落呢。”
“况且我家领导也在差使他们找‘蓝色的彼岸花’,只是顺便帮我留意一下,这种程度的事情,他们还是很乐意做的。”
织田作之助没有再说什么。他觉得这毕竟是太宰治自己的选择,他也没有什么必要更多的插手。
只是当他再次端起桌上的果汁的时候,太宰治的声音也又一次响了起来。
“呐,织田作,过两天我们大概会开一个玉壶的展销会,你要不要来?”
“玉壶?”织田作之助疑惑。
“是我们一个同事友情提供的啦。”太宰治耸了耸肩:“因为大家拥有的财产里,大概也只有这个看上去比较值钱了。”
“毕竟我们需要一大笔资金来填补那个犯蠢的领导被骗下来的亏空嘛。”太宰治又将酒杯挪到了自己的唇边:“嘛,好在那家伙姑且有点人脉,这次的展销会大约也会有些名流出现吧。”
“或许在会场当中,能稍微探听到一点关于‘书’的下落也说不定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太宰治轻轻眯起了眼睛,似有意似无意地将视线投向了站在吧台后面的青年男人:“作为公司的员工,我倒是可以弄到些入场券什么的,如果织田作你想去看看的话,可以告诉我哦。”
即使被太宰治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戴着茶色眼镜的男人却依然神态自若地整理着自己的酒杯。只是在太宰治的话音落下许久,他才轻描淡写地抬眼往那个方向瞥了一下——
视线相触。
太宰治轻轻地笑了一声。
“说起来织田作此刻的模样似乎也并不太合适一个人参加展销会呢。”太宰治轻垂下眼,在短促的沉默之后又再次将视线落在了吧台里的男人身上:“所以不知道作为临时监护人的您是否会赏光呢?”
“草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