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微打开秦翊之送给她的木匣子,里面放着一副前朝山水家王石的画卷,她拿起画卷,发现匣子的最底上部还放着一对黄金打造的臂环。
她将臂环放在桌面上,未多看一眼,反而是久久盯着画卷不语。
渔舟唱晚,这幅画傅知微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副被秦翊之转手送给林婉婉的画。
在太子府中,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边只有湘云能说上几句知心话。秦翊之初时怕她在府中憋得紧,便允诺她随意进出他的书房。
书房中带着他身上的味道,她一呆就爱呆一整天,日日写字画画,养静了性子,连画技书法也长进不少。
他书房中她最喜欢的一幅画,就是王石所画的渔舟唱晚。
可惜后来林婉婉进府后,处处与她作对,见她喜欢这副画,便向秦翊之讨要去了。
傅知微收起了画轴,觉得心烦,可是无论送画之人如何奸伪卑劣,这画却无辜,也合她心意。
王石其人,在画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一生云游四方,留下的真迹极少,为数不多的也大多是他随手起意赠人所作。这份礼物论起份量来,也太贵重了。
没有谁会随身携带如此珍贵的画轴。
这份礼物真的是一夜就能备好的吗?
“湘云。”她唤道,“将这副画丢到我看不见的箱子里面,好生放起来。”
湘云应了一声,想要从她手中接过木匣子,却见傅知微面色惨白,攥着木匣子没有半分放手的意思,视线死死地盯着木匣子上的刻文。
“公主?”她试探着出声。
傅知微回过神,敛了敛眉心,松了手上的力道,湘云轻轻一用力,便将木匣子抽离她手中。
“无事。”
她轻声说。
紫檀木盖子的左上角有一首镌刻着一行诗。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她曾经同秦翊之笑着说那诗中的女子也真是愚蠢,可她还是喜欢这首诗所传达出的情谊。
没想到一语成谶。
她失笑。
看来用这首诗来诉请,果然不太好。
傅知微回宫后,皇后便开始张罗着她的婚事,正好忠勇侯夫人也在竭力撮合沈皖和傅行,两人暗地里面一合计,便将傅知微和沈皖两人一齐丢出宫外去相亲。
相亲,在天泽国是个时髦的说法,乃是媒婆陪着闺中女子同准备议亲的郎君见上一面,以便培养感情,不至于新人们沦落至在结婚前竟连面也没有见过的境地。
沈皖极力反对她娘让她带着一个媒婆,能够让她同傅行呆一天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再来一个叽叽喳喳的妇人,她耳朵不得生茧子。
傅知微倒是乖顺许多,只是说要带着司矍,理由是担心那公子图谋不轨,对她动手动脚。
皇后嗤了一声,说那是鸿胪寺卿,为官正值清廉,才瞧不上她这些小丫头片子看的戏折子上不入流的手段。
但她见女儿这几日想通许多,带着一个侍卫也不碍着事,便也默许了。
醉意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今日皇后特意让丫鬟包下了最顶层,专门腾给她们姐妹两去相看自己的如意郎君。
司矍一路上同往日一样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沈皖悄悄凑到傅知微耳边耳语:“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小侍卫今日不对劲儿啊。”
傅知微用手掩着嘴吃吃笑着,也低声说:“他这个闷葫芦,能指望他些什么,以后我嫁人了,有的他哭的。”
沈皖不怀好意地撇了司矍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瞧着啊,这明面上一个温润如玉的驸马,背地里养着一个冷酷的小侍卫,这不就是那些话本子上爱写的吗。”
傅知微瞪了沈皖一眼。
现在一个秦翊之摆在那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后又来个议亲对象,这几日她的婚事都快要搞得她头都要秃了。
男人三妻四妾,她想不通有什么好,这风流公子的滋味,就像常年走在钢丝上,没有做亏心事,心也虚得很。
傅知微打了个寒战,又忍俊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等傅知微同沈皖到了醉意楼顶层,傅行和一蓝衣男子早就坐在桌旁等候多时。
鸿胪寺卿是个约莫十八岁的青年,身着浅蓝色锦衣,乌发玉冠,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红唇轻薄,晃眼一看,比女子还要妖娆几分。
他见傅知微和沈皖上楼来了,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在下谢升平,见过长乐公主,沈小姐。“
沈皖挑挑眉,抱拳看着眼前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又朝着司矍那处看了眼。
那黑衣男子今日罕见地换了一身白衣,却意外地合适,当真君子若皎月,潇然啸长风。
看来果真是醋了。
沈皖摇了摇头。
杳杳玩得真是刺激。
简短寒暄后,沈皖和傅知微便落座在窗边。谢升平同傅知微并不相熟,但傅行和沈皖在一旁活跃场子,拌嘴逗趣,气氛也算不上尴尬。
谢升平学识渊博,待人彬彬有礼,也同她一般喜爱诗词歌赋,谈起作诗韵律,亦是头头是道,不落下乘。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他们就聊得热火朝天,一副相见恨晚之态。
暮色渐浓,转眼已经到了回宫的时候,傅知微拖着沈皖,依依不舍地同谢升平道别。
回宫的路上,司矍垂着眼眸,立于马上,听着车厢内传来的轻快的交谈声,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上的缰绳.
他今日尽量避开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公主和那鸿胪寺卿相谈甚欢的模样,可是听着公主的银铃般的笑声,却控制不住地想去看公主此刻的面容。
一定很好看。
他舍不得错过她脸上一丝的笑容,却亦是失落那笑容是因为别的男子。
公主犹好诗赋,这是他并不擅长的。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不论是公主前世曾经喜欢的秦翊之和如今这鸿胪寺卿,都是翩翩君子,温其如玉。
曾经他不屑于这些文人墨客的风花雪月,现在却第一次恼恨自己的笨拙.
傅知微心情大好,路上哼着小曲儿,在马车上细细听着车轮子倾轧地面的声音,悠悠地晃动着手腕。
湘云最近也捏不准公主的意思,试探着问了句:“公主可是满意那鸿胪寺卿?”
傅知微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岂止是满意,本公主恨不得能同他拜把子。”
当年那件事情,轰动朝堂,她不可能不记得。
前世鸿胪寺卿惊才绝艳,才高八斗,本是不可多得的良才,但因性情刚正不阿,直笔谠论,见不得官员抱团结党,故而在朝堂上老爱同户部尚书一干重臣唱反调。
朝堂中讲究制衡之术,皇上乐见其成,偶尔也帮衬着他几分。
谢升平家境贫寒,靠着科举一朝被帝王赏识,乃朝中新贵,也是皇上手中用来牵制这些权臣的利刃。
可惜最终被户部尚书抓住了把柄,以欺君之罪将他送入牢房,于集市斩首示众。
因为谢升平,是女子。
待傅知微用过晚膳,夜色渐浓,宫中屋檐下一一亮起通红的灯笼。
喧嚣的宫中渐渐沉寂,就连昭华宫内的小厨房也收了走动的声响,只余有南淮溪静静流淌在花木间,间或门檐下的风铃随着风发出叮铃一声轻音。
傅知微沐浴完后,拉了司矍呆在房内,暗戳戳地想要培养感情。
还没待傅知微有什么动作,湘云又在门外叩响门,清清嗓子说道:“哎呀,公主,奴婢差点给忘了,这几日皇后娘娘专程叮嘱奴婢要监督您喝药呢。”
“这药刚刚熬好送来,奴婢这就给您端进去。”
傅知微苦着一张脸,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让司矍给湘云开了门。
她体质畏寒早就是老毛病,但偏生那日雷雨夜后又有些发热,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这三天两头风寒高热的,可把皇后给担心坏了。
她不敢同皇后说自己半夜跑去司矍房中,于是这几日从寺庙回来后,皇后便执意说她体质太弱,请了御医给她开药调养身子。
夜里面有些冷,傅知微缩在被子里面,只露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探头探脑地看着司矍端着一碗汤药回来。
她皱了皱眉,嫌弃地看着黑乎乎地药汁,别过脑袋娇声娇气地说:“我不喝这东西。”
司矍摸了摸她脑袋,她的头发软软滑滑,偶尔毛茸茸的小脑袋还会反射性地向下缩一缩,让人爱不释手。
他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缓了自己的语调温柔地说:“公主,皇后娘娘也是为你好。”
“哼。”傅知微看也不看他一眼,抱紧了被子,委委屈屈地说:“当真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如今你竟是连我小名也不唤。”
“你定是在外面有了别的狗。”
听见少女酸溜溜的语调,司矍怕自己做错什么惹恼了她,一向清冷的声音也带着点慌乱:“我……我从来没有看过旁的人。”
“今日我都瞧见街上好几个美娇娘偷偷看你呢。”她装作气呼呼地说,其实看着青年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心里面早就乐开了花。
“你心里面一定可开心了。”
他今日穿得这么好看,就算他黑着一张脸,她都瞧见街上好多小娘子偷偷盯着他看呢。
傅知微咬着被子,恨恨地想。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她的,其他人沾都不要想沾。
一听是这件事,司矍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我不喜欢她们看我,我只喜欢杳杳看我,也没有看她们一眼。”
“杳杳才是最好看的。”
他认真地说道.
傅知微在被子中呲牙咧嘴,正不高兴自己的人被旁人窥伺,陡然听着青年低哑的嗓音,酸涩的情绪突然剥落掉,心里面欢喜得不像话。
她将脸埋在被子中傻笑一下,才摆出正经的神色抬头说:“我谅你也不敢。”
眼前的男子眉目冷峻,却在她面前才会失措惊慌。
她突然意识到,他真的是独属于她一人的。
“本宫很满意。”
她心思一动,掀开被子,赤着白皙的脚丫走到司矍面前,踮着脚尖贴上他的薄唇。
很凉,很软。
青年愣了一秒,眸色深了深,继而抱紧了她的腰肢,加深了这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