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微一大早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软榻上安置的桌子上散乱地堆砌了一堆卷轴,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皇后正一边悠然自得地靠在软榻上品着茗茶,一边拿着一本册子瞧着。
她见傅知微来了,抬着涂着豆蔻的长指甲,冲她招招手,眸子里面含着深深的笑意。
“杳杳,你来的正好,快来看看这些好郎儿的画像。”
傅知微听了这话,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这是在张罗她的驸马候选人。
见自家女儿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皇后只当她是害羞了,也没有多催促。
她慢悠悠地继续翻着册子,兴致勃勃地说:“我瞧着这平南王世子就不错,虽然名声在京城里头不好,但平南王妃的人品摆在那里,左右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太差。”
“这人呐,总是被流言蜚语蒙住眼睛,反而生生会错过好的姻缘。”
她感叹着。
一听是平南王世子,傅知微松了口气,赶忙出声打断皇后的话。
“母后,整个京城都知道平南王世子心悦绾绾,倘若我出手抢了姐妹的姻缘,外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戳您女儿脊梁骨呢。”
皇后放下茶杯,抬起眼睛看了自家女儿一眼。
她又垂下眼眸,不紧不慢说道:“我自是知晓,你姨母都不知道跟我说了多少遍她有多满意这个未来女婿了。”
“若不是心里面念着绾绾这丫头,我早就给你订下这门亲事。“
傅知微更着急了,向前走了几步到皇后跟前,讨好地摇着皇后的胳膊:“母后,女儿不嫁,女儿还想要留在父皇和您身边。”
皇后斜睨了她一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便没有再理她。
她自顾自地说:“平南王世子虽然不行,我瞧着中郎将家的小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小小年纪,刚从边疆历练回来,正是京中贵女议亲的热饽饽。”
傅知微见母后在那里在一旁说得起劲,剁了剁脚,有些生气了,撅着嘴赌气说:“我才瞧不上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呢,说去边疆历练,还不是好吃好喝供着。”
到底还是小孩子家心性。
皇后将手中的册子放在一旁,摇了摇头。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坐直了身子,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杳杳,母后也想着你多留几年,只是这人选,得提前物色好定下来,不然等你真的到了年纪了,好人家早就被抢光了。”
傅知微不说话,低着头看着脚尖。
皇后手肘撑在桌子上揉了揉眉心,又换了本册子继续翻看,想要等着她自己想明白。
“嫁为人妇的女子,大多被困于后宅一方天地,日日空等着夫君的垂怜。有人色衰而爱弛,府中却新人不断。母后,女儿不想这样。“
傅知微突然出声,声音里带了些微不可察的哽咽。
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她仍旧觉得后怕。
她在赤炎国整整耗费了八年的青春,可迈出太子府那座烫金大字的门匾的次数,除了秦翊之带着她参加皇宫中的聚会,却是屈指可数。
她已经放下了秦翊之,心中却还记得她曾经有多喜欢他。
秦翊之最爱喝茶,她一遍遍地学着如何煮茶,从醒器皿,到调茶汤,手上被烫伤了几个水泡,就连她的性子,也被养得沉静许多,终于得了他淡淡的一句不错。
他整日疲于为朝政之事奔波,她心中不忍,白日里让府中的下人教她如何做他喜欢的膳食。终于做得像模像样,她欢天喜地等着他回府,却等到夜深人静,等到那蜡烛快要燃尽,才终于等到他带着倦容回来。
他惊讶地问她为何不睡。
她原本雀跃的心情因为他冷冰冰的话沉到谷底,无措地站在一旁嗫嚅地说,我给你熬了汤。
那时他怎么说的呢?
让她好好想想。
他皱着眉头把汤一口喝完,仿佛那是毒药,勉强冲她笑了笑,委地婉开口说。
以后这些事,让下人去做便可。
她一个人呆呆站在哪里,不知道该换上一副怎样的神色。
她只身一人离家,背叛了爱她的亲人,心中亦是带着惶恐和害怕
他们都瞧不起自己。
下人们明面上对她笑脸相迎,暗地里却不知道唾骂她多少遍不知廉耻。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可是他有这么多的牵挂,他胸怀着天下,为了一朝得势,步步筹谋,步步算计。
她是重要的,却不是最重要的。
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她连忙咬住了唇憋住眼泪,暗暗责怪自己不懂事。
他累于政事一天,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皇后神色怔愣,盯着傅知微久久不说话。
她深深叹了口气,倾身将傅知微冰凉的手拉了过来放在膝盖上。
“杳杳,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是你父皇亲封的长乐公主,你若不愿意,没有人敢给你脸色看。”
“就连你的驸马也不行。”
傅知微仍旧埋着脑袋,怕一抬头皇后就会看到她眼眶中止不住下落的泪水。
“杳杳?”见女儿久久未接话,皇后疑惑地出声问道。
“这些人,女儿见也没有见过,又何曾知道他是女儿的良人?”
傅知微狠狠用手抹了抹眼泪,也不管这副狼狈的样子会不会被皇后瞧见,红着一双眼睛,哑声反驳道。
皇后不知道自家女儿刚刚还好好的,怎的就一下子哭了起来,赶忙将她拉到身边,用手绢要给她擦眼泪。
傅知微死死咬着下唇,别过头去不让她擦。
皇后垂落了双手,看着她倔强的模样,也是不说话。
大殿中一时候寂静无声,宫女们瑟缩着身子,不敢抬眼往她们这对母女这边看一眼。
“那你以为你宫里面的小侍卫就是良人吗?”
良久,皇后带着一丝厉色的话语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傅知微惊讶地转头看着皇后。
“母后!”
这下换皇后转过头去。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动作优雅地拿起杯盖,里面的茶叶搅成一团皱在一起。
皇后轻轻将茶杯送到嘴边,小小抿了一口,杯沿上留下了一浅浅的水渍,她盯着水渍半响,才缓缓开口。
她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昭华宫都是我给你挑选的下人,若非如此,宫中流言蜚语早就漫天飞了。”
“杳杳,你以为年少一眼定终生的冲动,真的值得你不顾一切地托付自己的一生吗。”
傅知微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握成拳头不住发抖。
这是母后上辈子劝她的话。
不是的。
她僵在那里想要反驳,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该怎么说呢?若说她凭着一个梦,那也太荒唐了。
可那是护了她一世的侍卫大人啊。
秦翊之弃了她之后,司矍为了逗她开心,陪她坐在屋顶一同赏月。
她喋喋不休地讲着过去的往事,讲着沈皖,她的幼弟,父皇和母后,她过去年少不谙世事,不解情爱的单纯岁月。
她回头,月光落在他冷厉的眉梢,青年眼中温柔却胜过了潺潺流淌的月色。
唯有爱可抵漫长岁月,才能扛起时光日复一日的消磨。
那是经年累月的心动。
皇后也不想同女儿吵,朝她摆摆手。
“罢了,你自己回宫好好想想。”
“往后我再看见你日日同那小侍卫亲近,别怪母后将他调出去。”
她顿了顿,眼里带着一丝倦色。
“你父皇也是这个意思。”
“你该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