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很多人的少女时代都会那么荒诞。
他们的故事从旁人那一句‘诶,他是不是喜欢你啊’开始,一句分不清真假的话,却让在意的人再也没办法洗清了。
而小泽优子就是这样。
她越想知道虎杖悠仁那句话出于何意,越在意他,这种心情让她不仅仅是在扉页上写一整版的名字了。
她的笔一停。
虎杖悠仁撇过脸来,仿佛有种身为动物的直觉,别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就会被捕捉。
与他交流的井上同学诧异:“怎么了?”
“没事。”他皱了皱眉,没看见什么,又飞速的转过了头安抚对方。“可能是错觉。”
身后的笔这才敢动。
小泽优子吃痛着扭过脖子。
她刚才扭动的速度太快了,必须要用手撑着脖颈才掰正回来,背部带着生理期隐秘的酸疼,抽的身体也为之一抖。
她喝了口水,冰的人心里一颤,却忍住了再抬头望他的欲/望。
日子还是那么一天天的过了下去。
到了国三,学校里的老师们都对学生管教的严了起来。
但实际上,他们只需要完成都道府县的统考就行了,只需要考国语、数学、英语、理科、社会五科,要求并没有东亚其他国家那么严苛。
可总归是一次考验,学生们也不像是以前那样嬉戏打闹了,毕竟明年的三月份的考试迫在眉睫。
家里面也似乎紧张了起来。
她沉默不言的背着书包,停了脚步:“虎杖君,似乎是有要紧事?”
“嗯,其实是有点紧要,”虎杖悠仁双手插兜,语气带着几分放心不下的焦急。“但没关系,早点送你回去的话,还是能赶过去的。”
小泽优子轻声道:“是什么事情呢?虎杖君能和我说一下吗?”
虎杖悠仁单肩背着的书包被握紧了。
紧接着,他叹了口气:“……是我爷爷生病了,他身体一直不太好,昨天还在浴室里滑了一跤,医生建议住院,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平时照顾的不周到。”
可是前面还有一段路呢。
小泽优子望了眼前面拥挤的道路。
她垂眸,先安慰起他:“虎杖君是一个体贴的人,肯定不会照顾不好你爷爷的,现在时间也不早了,离我回家的路也只剩下一点距离了,我自己可以回家的。”
而声线努力压抑住失落:“……你去看你爷爷吧。”
虎杖悠仁眉毛紧皱,他嘴唇犹豫的动了一会儿,又坚定的低下头:“算了,我说过的话就要兑现,我帮你送回去吧。”
小泽优子的心变得沉甸甸的。
“我都说了不用了,”她转过头,语气也变得尖锐了起来。“我那么久都没有遇到那些混混,今天也不会遇见,倒是你,为什么不去见你爷爷呢?”
“上了年纪的老人摔跤,是很严重的事情,我的事情对于虎杖君没有那么重要!”
不等看见虎杖悠仁的表情,她就径直跑走了,越过街道,费尽全力的消失在了人群里,哪怕全身是汗都没有停下来。
等她跑到家门口的时候,腿已经快直不起来了,连手肘抬一下都觉得费力。
小泽优子努力在一片眩晕之中摁下了门铃,家里面还是很寂静,奶奶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开:
“优子,欢迎回家,今天做了你爱吃的寿喜锅!”
“对不起,”她气喘不匀的说,“奶奶,我不吃晚饭了。”
厨房里的声音停了一下:“可是你要快要选拔考试了,不应该吃点东西好好补脑吗?”
“对啊,”一个轻柔的女人声音响起,“优子,不好好吃饭怎么能考试拿高分呢?你最近是没有什么食欲吗?”
“我最近……”
小泽优子的声音停顿,随即变得惊喜,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妈妈!”
一个长相温婉的女子就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穿着时尚,双腿交叠,手放在膝盖上,面上看不出年纪,反而显得优雅又得体。
“妈妈!”小泽优子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母亲。“妈妈,我好久没看见你了,我好想你啊。”
母亲身体先往后一颤地抱紧她。
她温柔的哄道:“优子,你还有不到半年就要考试了,多吃点好吗?”
寿喜锅是小泽优子最喜欢的菜,这是一种放很多配菜的牛肉火锅的料理,平时她几乎能一个人吃一盆,但今天她吃完一个白菜叶子就不想动口了。
奶奶皱眉:“怎么了,优子?”
“我不想吃了,”她望着桌上的菜,忽然食欲全无,“我一点都不想吃了。”
妈妈转过身,先用手掌摁了下自己的脑袋,再测了测她的额头:“怎么了,优子,你怎么忽然不想吃饭了?”
“我没食欲。”小泽优子放下了碗筷。
妈妈关切的夹了一块牛肉:“你吃完这一块肉好吗?不要饿着自己了,这个年龄段,是要用脑的时候,不要吃太少了。”
她又被催促着把碗筷端起了。
小泽优子用筷子拿起把妈妈夹到了碗里的牛肉,吃了一口,顿时感觉到脂肪粒正在口腔里燃烧,仿佛身上就开始重了两斤。
一种负罪感令她吃不完这碗饭了:“妈妈,我真的不想再吃了。”
“你怎么了?”妈妈忧心地蹙起眉毛,伸出手又比了一下她们的温度。“你是身体出了什么事情吗?”
小泽优子低头,熟牛肉夹杂着蛋液的味道在她的味蕾上爆炸。
她心口顿时呼吸不过气:“要是我吃了这一口,就又变胖了怎么办?”
“可是你现在就要用脑啊,”妈妈叹了口气,她望了对面的女儿一眼,安慰的话瞬间僵在了口中。“你、你现在确实长胖了点,但是女孩子青春期长胖是很正常的啊,妈妈看到很多女孩子后来就长开的——”
“可我长不开了!”她的筷子激动地落在了桌子上。
一时之间,桌子上只有冒着热气的寿喜锅发出了响动。
小泽优子深呼了口气:“妈妈,我长得不漂亮,也不聪明,再胖的话,没有人会喜欢我的。”
“谁和你说?”妈妈先反问道。
“谁?所有人都那么说啊,”小泽优子吸了吸鼻子,她竭力平静的说完这一句话。“我就是不好看啊,这个东西又不是别人没长眼睛……”
“所有人吗?妈妈就觉得你长得很漂亮啊。”她反驳。
“可我真的不漂亮,”小泽优子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妈妈,你不要安慰我了,我在学校里都不敢抬头,我一般都不说话,因为我不想别人说我长得不好看还自恋……”
“你在学校是有人欺负你吗?”妈妈忽然问。
“有啊,”她的眼前似乎弥漫着雾气,“我转班前就有人欺负我,但是幸好我转班了,有个人对我很好,他还怕那个人的男朋友来找我麻烦,送我放学……”
“优子,”妈妈伸出手,温暖的掌心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之前为什么不和妈妈说呢?”
小泽优子的泪珠已经垂在了纤长的睫毛上:“可是你工作很忙啊……”
“我就是为了你转班的事情来的啊,”妈妈凑近了,浑身散发出一股薰衣草的香气。“我知道你肯定是受委屈了,要不然原本好好的国三为什么要忽然转班呢?”
“……或许你想回东京,和妈妈一起?至于那个男孩子,妈妈是要送点东西感谢他,还有你的上下学妈妈请人专门送你。”
原本强忍着泪意的小泽优子忽然绷不住了。
她徒然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落在了雪白的手背上:“我还要去东京?”
妈妈俯下身:“怎么了,优子,你不想回东京吗?”
她肚子抽痛,手肘搭在沾着汤汁的桌子上,糟糕的情绪与忽然冲突的生理期像是噎住了她的喉咙,让人痛得说不出话。
“怎么了,优子?”妈妈紧张地趴了下来。
“是肚子疼还喝冰水了吧?”一直低头不语的奶奶站起了身,“真是的,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喜欢赶这个时髦,哪有女人家来生理期喝冰水的。”
小泽优子疼得说不出话,她卷缩在一起,额头靠在刚才被妈妈挪走碗筷的桌子上,还带着余温,阵阵暖意与肚子来的抽痛正在体内打斗着。
“来了,先喝点味增汤,”奶奶说,“等下奶奶再给你做点别的垫肚子,生理期怎么可能不吃东西呢?”
“生理期吃东西不长胖的。”妈妈提醒她。
“没关系的,优子,等你考试完了,妈妈帮你减肥,到时候到东京就漂亮了。”
小泽优子掀起眼睛,哭意更浓,喉咙咽下这口漂浮着白沫的汤,一种粘腻的热意让她好受了不少,现在只有肚子和脸颊上的泪意是冰冷的。
她们因为小泽优子身体的好转而高兴了起来,但没人注意她刚才为什么哭了。
*
也许她们觉得小泽优子是想到别人的辱骂气哭的。
但小泽优子清晰,不是,关于自己长得丑陋这一个事实她已经非常清楚了,她难过的是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和虎杖悠仁有机会相处了。
这种隐秘的少女心事,她无处言说,去吐露心声。
果然,失去了上下回家的这一个契机,小泽优子再也没办法和他相处了。
她本来性格就闷,要别人先开口再说话,而且平时在学校,两个人根本没机会聊天。
虎杖悠仁喜欢看电视,喜欢运动,很多人也很喜欢,他一定能找到比她更适合聊天的对象,因为他们都没有她会为他的一言一行而胡思乱想。
小泽优子不和男生们说话,自然也不能和虎杖悠仁说话,她只是有时候能找虎杖悠仁借借尺子。
或者是在一片窗帘被垂起的时候,他坐在座位上,感觉不到别人再看他,而被少女从繁多的试卷中抬起头,不自禁又贪婪地望上几眼。
相处的机会是要被人为创造的,小泽优子恰好没有这个勇气和手段。
但在考试前拍毕业照的时候,她辗转反侧,终于决定径直朝着虎杖悠仁走去。
埋头写作业的粉红色脑袋抬了起来:“诶,小泽?”
他一双棕眼睛惊讶的变成了豆豆眼,又有些困惑,因为不知道小泽优子忽然来找他干什么。
她有些紧张:“能、能把你……”制服上的第二个扣子给我吗?
这一句独属于樱花的含蓄告白在舌尖上绕了一圈,最后满腹的心思只想变得缓解尴尬,脱口而出:
“——把你人借给我,我们一起拍一张毕业照?”
虎杖悠仁因为她奇妙的排句方式而笑了出来。
“好的,”他把笔盖上笔帽,好脾气地笑了起来。“拍照对吧,好的。”
二月下旬,樱花刚好往下落了,学校请来了摄影师让他们合体和组合拍照,他们一起走到了樱花树下,对着空闲的摄影师说要拍照。
“一、二、三、茄子!”
照片拍完了。
虎杖悠仁像个大狗一样快速的从台阶上跳了下来,他转头,对着小泽优子挥了挥手:
“……和你拍照很开心,只是我要着急回家,不能再和小泽桑说更多的话了。”
“虎杖!”小泽优子叫住他,手心紧张地攥出汗来。“我要搬去东京读书了,以后不能再仙台了,能要一个你的line吗?”
“啊?line?”虎杖悠仁苦恼地挠了挠头,“我没手机啊,家里还没买。”
小泽优子惊愕地放下了举在胸前的手。
虎杖悠仁放慢了脚步走下去,让那张照片成为了唯一有温度的东西,她拿起来又看了几眼,照片中,高大俊朗的少年穿着制服,旁边站在的却是一个体型矮胖的女孩。
他们没站在一起,狭小的摄像机视角,中间却隔了一个横沟。
因为她不敢主动,他却主动避嫌,对着摄像机露出了温暖又熟悉的笑容,青春期隐约存在的好感全压下,最后,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成为普通同学。
成为同学录里的回忆。
“……以后可能见不到小泽桑了,但见到小泽桑的那一刻,一定是会是一个更好的女孩子站在我面前。”
他认真说话的侧脸发着光。
少女满腹的好感说不出口,告白只让两个人尴尬,因为她不够好。
但她记得,他们曾经那么近,也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