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老夫人也注意到了外屋的动静,在众人的搀扶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出来。
陆睿急忙上前说道:“奶奶,孙子想把那焕生露要回来,说不定爷爷就……”
“胡闹!”陆老夫人的眼睛还红着,但不能让这位小叔叔和自己孙子在尸骨未寒的老伴面前闹出矛盾,“老大,你去请先生撰写并张贴讣告,老二,你去请城北的孙先生来,老三,带睿儿回他自己的屋让他好好反省。”
陆睿呆住,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陆老夫人:“奶奶!怎么你也……你们都不想让爷爷活过来吗?!”
那中年男人低声对陆纯告了罪,然后赶紧拽着儿子往屋外走。
陆睿心有不甘,但眼见屋里没一个站他的,而他爹已经板起了脸,于是便气哄哄地摔门而出。
陆纯手里捏着这翡翠瓶子,在一众本该是亲戚的人面前有些尴尬。
老太太叹了口气,她看向陆纯:“小纯,让你见笑了。”
陆纯连忙摆手,嗫嚅着说道:“没有,嫂子,是我……回来得唐突了。”
老太太看了看站在自己周围的后辈们,摆摆手让人都散了。
然后便示意陆纯换个地方说话。
乔末跟在陆纯身边,和老太太一起进了一间会客用的茶室。
老太太的面色还有些哀戚,陆纯也不好说什么。
服侍的婢女在为两人上了茶水后,自觉地退了出去。
老太太看着跟进来的乔末跳上了一把椅子,坐得端庄,便有些迟疑问道:“这位是……”
她嫁过来的时候,陆纯还在府上,她知道修道之人身边少不了灵宝跟宠。
这猫之前夺走焕生露,现下又像模像样地坐在椅子上,眼睛是十分好看但她没见过的金色,露出如人一般的表情,心里自然知道这并不是凡猫。
陆纯连忙介绍道:“这位是乔前辈,乔前辈,这位是我嫂嫂。”
“见过陆老夫人,”乔末端庄地坐在椅子上说道,“现下因为一些缘故,我不太好变成人身,故以真身相见。”
陆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乔末自从出了北国皇宫之后再也没变成过人形,他以为是乔末不愿意化作人形行走,但是现在看来,居然是因为有些原因不太好变身?
陆老妇年纪大,见识多,再加上刚刚丈夫过世,便也没有在乔末身上投注过多注意力。
“嫂子,”陆纯将翡翠瓶子放到案几上,“这个,是从哪儿来的?”
陆老夫人拿起那翡翠瓶子,又放下,对着陆纯叹气:“这是睿儿,就是你那小侄孙,从南国弄来的。”
锦衣城地处北国南边,陆家的生意便分布在北国的南部和南国的北部,南北两国一直维持着表面和平,商贸也是一直互通的。
南国近些年修道之风盛行,是因为南国的皇帝拜了一个号称“真济金仙”的传人当了师父,成功入道,并有返老还童之相。且不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就说这皇帝明面上确实在慢慢地变年轻,就足以让国民中刮起修真之风,都信奉起了这“真济金仙”,为他供起香火。
那么作为回馈,这真济金仙的神使便不定期送信徒一些“神水”,号称可包治百病、起死回生。
“便是这焕生水了,”老夫人点了点这翡翠瓶子,“老头子的身子一直硬朗,一直到去年冬至的时候,着了一场风寒,然后便一病不起,他这个年纪,郎中看了都摇头,只能尽量吊着命,盼着开春能挺过来。老头子最是疼睿儿,睿儿这孩子也孝顺,看他爷爷这样,赶着年关,只身一人去了南国,求来了这焕生水,作为新年礼想献给他爷爷。”
陆纯也看着那瓶子:“但是大哥他没喝。”
“是啊……”老夫人苦笑了下,“老头子他身体虽病,但神智清醒,他说什么都不肯喝这水,说这世上没那么多能投机取巧的事情,凡人身体撑不住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这天命到了,顺其自然就好。“
陆纯的手攥紧了,他艰难说道:“这是……这是当初……”
乔末看着他有些痛苦的模样,心下想,这怕不是当初他拒绝对爹娘用道术时的说法。
果然,老夫人说道:“是,就是当时你对他说的。其实,他认同你的说法,哪怕当时也是,只不过,那时候他从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
“哥哥他……”陆纯的眼睛有些湿润,“哥哥他……”
老夫人倾过身子,有些干瘦布满皱纹的手拉起陆纯的手轻轻拍了拍,就像一个奶奶安慰孙子那样,老人的眼神甚至有些慈爱:“小纯子,你哥哥,这些年从来没有怪过你,他不许你回家,也是因为从爹娘过世这件事里,他明白了,踏上仙途,最好斩断尘缘,不然也是给双方徒增悲伤和执念。”
“他想让我像叔公那样……”陆纯这才明白,“那样和凡人本家再无关联……”
老夫人点了点头。
乔末听明白了。
所以陆家的大哥就是从爹娘过世那件事看出来,身为无法修真的凡人亲属,只会给已踏入修真之路的弟弟拖后腿,让弟弟为难,他不能保证自己日后会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而用亲情绑架弟弟去做些什么会有损他前途的事情,故而做出了这种把弟弟赶出家门的样子,但实际上并没有把弟弟从家里除名,只要陆纯在族谱上,作为踏入修真界的陆家子弟,就可一直取用陆家在两界的商铺里的银钱和灵石,陆纯便永远不会在银钱方面短缺。
“所以,这封回信……”
陆纯拿出来拿红色的信笺展开,那上面只有一个笔锋犀利,但力道有些不济的“归”字。
这是一种加了阵法的信纸,白色去信,回信人不需要会术法,只需要亲笔写上字,再轻轻松开,那信便会变为红色蝴蝶飞回来。
“是你哥哥亲笔所写,”老夫人叹道,“今天早上他好像心有所感,精神突然恢复了,然后就看到了白色的蝴蝶飞了进来,那些小辈们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报春蝶。但你哥哥知道那是什么,他突然有了力气执笔,写下了这个字。你哥哥,坚持了一辈子,临了还是想再见你一面。”
回光返照,只想最后再看一眼弟弟,这是他最后的执念,陆纯赶了回去,执念已了,哥哥才能放下一切,入了轮回。
陆纯这个时候不得不庆幸自己是个修真者,能靠着术法加持的载具立刻返回家中,不然连大哥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小纯子,”老夫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能看到我们凡人所不能见的东西,你告诉嫂子,你哥哥,是笑着走的吗?”
陆纯用力点头:“哥哥是笑着走的,他了无遗憾,已经入了轮回。”
老夫人这才绽放出一个笑:“那就好。”
陆纯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嫂子,我能不能,能不能给哥哥守个头七……”
老夫人却摇了摇头:“小纯子,你哥哥最想你能仙途顺畅,不要再和凡人扯上任何关系,而你也说了,你哥哥已入轮回,剩下的白事缛节,不过是凡间的讲究,图得是凡人心安,而你哥哥的后代,不是你的因果,你不该去承担。”
乔末对这老夫人不得不另眼相待,能看得如此透彻的凡人,这还是他几百年间遇到的第一个。
“不过,”老夫人将翡翠瓶子拿起来,放到陆纯手里,“这个你带走。”
陆纯心知这个就算老夫人不说,他也得带走,毕竟这玩意来历不明、用途不明,又有李程年的事情在前,他断然不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留在陆家。
“但是,睿儿那边……”
“睿儿那边,我去说,”老夫人的眼里露出坚定的神色,“他这些年在南国做生意,被那边的风气带坏了,不能让他这样下去!”
陆纯把翡翠瓶子攥在手里,对老夫人点头:“您放心,我们……我也会努力查清这个是什么的,如果真的是南国有修道者在凡间乱来,作为修道之人,我必须去阻止。”
乔末的尾巴晃了晃,没有说话。
两人离开陆家的时候,看到陆家的老二领着一名身上挂着五帝钱的人进来,乔末嗅了嗅,没有嗅到任何灵气的味道,看来应该是个普通的白事先生。
等他跟着陆纯跨出陆家大门的时,他感觉到了一束视线,乔末回过头,看到陆家的小孙子陆睿一闪而过的身影。
“小少爷,”年迈的陆路看到年轻的陆纯还是叫了旧称,“你,多保重。”
陆纯知道陆路年纪大了,此次两人一别,恐是永别。
他拍了拍陆路的肩膀:“你也是,保重。”
出了城,陆纯有些犹豫地看着乔末,但他还没说话,乔末却突然说了句:“是我们。”
陆纯没反应过来:“什么?”
乔末蹲坐在地上,陆纯也蹲了下来。
“去南国,查明真相,我和你一起。”
陆纯有些好奇:“为什么?乔前辈不是不愿意参合到凡人的恩怨吗?”
乔末严肃说道:“因为这恐怕不止是凡人的恩怨,或者说,不止是修真界的事。”
陆纯一愣:“不止修真界?”
“香火,供奉,寒骨尸。”乔末说了几个关键词,“恐怕,这里面有天殷境的事。”
陆纯皱起眉头:“之前我就想说了,寒骨尸的事是靖哥告诉我的,但没有飞升过的人是绝对不会知道的,还有香火和供奉,为什么乔前辈对天殷境的事会这么了解。”
乔末却没有回答,他站起来:“以后你会知道的,但是现在,去南国之前,我们需要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
“落凤山,”乔末晃了晃自己毛茸茸的长毛尾巴,露出箍在上面的金属圆环,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先去解决这破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