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门口的少年,还有对方手中通体黝黑的脊骨剑,楼千暮感到有点差异。
“想好了?”他问。
千山点头,“如果给她,我愿意。”
能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人,哪怕就只有今日这么一次,他也感到满足了。
他说完这话时,就将手中通体黝黑的剑,放在了桌上。
“她会知道吗?”
“你想她知道吗?”楼千暮看着眼前的少年,反问。
千山沉默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在剑身上轻抚而过,最终摇头。
“算了吧。”
当他在不见天日的山洞中,被人猎杀取乐时,他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并不光彩,至少说,在如今,在修真界,没有人会愿意接受这样的自己。
这一次,他有些懦弱地想要逃避。
楼千暮:“好。”
随后,他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抽出来一柄赭色的剑,“这是赤血剑,是我当年从一处秘境所得。今日,既收你为徒,这就当作是给你的入门礼吧。”
千山闻言,郑重跪在了地上,稳稳当当地磕了三个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楼千暮坐下来,受了这一礼。
“月碎岛没太多规矩,你去了便知。不过,本门也不是完全没有规矩。物有必至,事有固然。”楼千暮意味深长道。
这也是他愿意收眼前的人为徒的原因。
也不知道千山究竟明不明白这话里的深意,少年点头,“一切谨听师父教诲。”
楼千暮抬手,一道灵力稳稳地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知你们不需借助外力武器,这是一本你族指功功法,你且拿去看看,若是有不懂之处,再来寻我。”楼千暮说。
话落,千山就感应到了灵台一阵波动,他放出灵力探寻,很快就在自己的识海中找到了一本功法。
“魔族功法,到如今已存不多,若日后为师寻得,再给你。”楼千暮的声音又落进了千山的耳中。
千山抬头,眼神有些晦涩。
“怎么?”楼千暮见状,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千山抿了抿唇,现如今存在于自己识海中的那本功法,他只粗粗翻阅了两眼,也知道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入门级别的功法。因为在功法的扉页,记载得很明确,这是一本可以修行到入虚境还能继续修行的术法。
非高阶功法不可能在入虚境还能使用。
“不是说……”他顿了顿,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他以为自己只是个“添头”,不过是他救助了奚十里的命,让面前的男人可能心软了一瞬,勉强收下的徒弟吗?“……我是魔吗?”千山咬了咬牙,第一次在人面前承认自己见不得光的身份。
那为什么还要这样教导他?难道楼千暮就不怕以后自己变得强大,为非作歹吗?修真界,不是一直看不上他这样的人吗?
“那又怎样?”楼千暮不动声色挑眉问。
千山:“我出生的地方,魔就是该死该杀。”
楼千暮眉心一皱,这的确是现在修真界的现状,可是不是所有的大势所趋,就是正确的。
物有必至,事有固然。
“那你觉得你该死吗?”
“不。”
少年眼中神色坚定。
“那为什么还有这样的疑虑?”楼千暮将手拢在了袖子里,顿时从一风姿俊朗的青年变成了气质诡异的小老头,“去吧,本事没多少,想得还挺多。”
千山:“……”
……
奚十里是第一个知道千山被自家师父收为弟子的人。
当她被自家师姐拎走后回到房间没多久,她的窗户就被驺吾的大脑袋拱开了。
“十里!”
缩小版的驺吾,看起来像个迷你的彩色吉祥物。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毕竟……暂时没有人会将秃头当做吉祥物。
奚十里一抬头,看见自家灵兽像是流浪了一圈世界回来的样子,震惊,“你怎么这样了?!”
说好的威风凛凛的凶残灵兽呢?!
就这样?
秃头不说,还毛发打结?挂着枯枝落叶?完全不像是家养!
驺吾在对上自家小主人震惊又带着点微妙的眼神后,心里对千山的愤怒到达了峰值。
“还不是因为那魔物!”驺吾愤怒道,它将自己的身体也从窗户处挤进来,迫不及待道:“十里,千山是魔!”
奚十里:“?”
驺吾见她还一脸懵逼的样子,不由着急道:“魔族啊,你们修真界的人类不是最厌恶魔物吗?他就是!”
好歹它也是在青云宗的禁林中生活了多年的妖兽,这些修真门派对于世间出现的魔物是何种态度,它怎会不清楚?
魔,当诛。
奚十里沉默了片刻。
驺吾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毛,来回围着奚十里打转,跟狂傲的外表不相符的是它那张哒哒个不停的大嘴──
“魔族多危险啊!小十里,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知道吧,魔族的人,杀不死,完全就是……”
怪物这两个字驺吾还没能说出来,忽然它感觉到自己后颈一紧,它被奚十里给拎了起来。
“我觉得……”奚十里另一只手摸着下巴,看着自家灵兽颇为认真开口说着话。
就在驺吾以为对方终于引起了重视后,奚十里的后半句话就落进了它的耳朵里──
“你也太脏了!”
“还是先洗个澡吧!”
奚十里的话音刚落,空气里就传来了“噗通”一声,五彩缤纷的灵兽被扔进了大木桶里。
“……唔!”驺吾落水,刚冒出来一颗大脑袋,要对奚十里怒目而视,结果冷不丁的一只软乎乎的小手就在它的下颚处揉了揉软肉,于是──
“嗷~舒服~”
驺吾粗粗的声音都变得绵软,猛男撒娇。
奚十里在一旁差点没笑出声,果然毛茸茸什么的,驯服它,就靠揉!
驺吾的理智在奋力拉扯,一方面是对千山的敌视,一方面是对当下的享受。
“嗯,小十里,我可告诉你,嗯~好舒服呀~我可告诉嗯~我告诉你,千山他呀,嗯再揉揉,就是那里,再用点力,嗯,好舒服~”
奚十里听得直接笑出声,手里全是皂角的泡泡,揉搓着驺吾彩色的毛。
“你说千山是魔族,我听见了。”
驺吾忍不住眯着眼睛,它从前不知道原来被人rua毛毛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不过现在听见奚十里的声音,它强迫自己精神起来,“那你还不告诉你师尊?”
奚十里揪了揪它的耳朵,“嗯,回头我会问问。”
“问,问什么?”
“就问问关于他们魔族的事呗。”奚十里说得十分自然。
驺吾脑袋猛然一抖,它用了好大的意志力才将被奚十里揉得舒服极了的状态里抽身出来,震惊看着面前的小女娘:“什么?这时候重点是这个吗?!他是魔啊!魔族!”
驺吾痛心疾首地忍不住再三提醒。
“你不也是妖吗?”奚十里双手捧住了驺吾的大脑袋,猛然一下拿着葫芦水瓢,给它淋了一脑瓜。
驺吾:“!!!哪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奚十里看着快要炸毛的自家灵兽,笑眯眯问。
驺吾皱着眉想了半天,“魔是坏种。”
“什么叫坏种?抢了你的零食?”
驺吾:“……”
嗯,这怎么不算呢?它内心暗戳戳想着。
奚十里把水里洗干净的驺吾捞了出来,丢了个法术,就将一团毛茸茸烘干。
“行啦!”她笑得温暖,眼里没有一丝阴霾,尤其是摸着手里软乎乎还香喷喷的毛茸茸,“我是人,你是妖,他是魔,有什么问题吗?如果说不是人就是异类坏种,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驺吾在奚十里怀中抬起了头。
它也很好奇。
毕竟,从前在它看来,人类修真者奸诈而狡猾,想要它的内丹,想要驯服它,它不愿,那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妖物。
所以,也是有修真者觉得不是这样的吗?
“这人没见识。”奚十里哈哈一笑,轻快说。
自定义一个群体的好坏,肤浅又没见识。阴暗丑陋的败类在任何群体中都可能存在,会发光的个体,不论在哪里,也都熠熠生辉。
驺吾忽然沉默。
奚十里没注意到它的反常,将它放在一团柔软的垫子上后,转身就出了门。
她刚在千里镜里,接到了师父的传音,楼千暮让她过去一趟。
奚十里回到今日跟千山练剑的院中,楼千暮已经在等着她。
“师父找我?”
楼千暮点点头,将手中的脊骨剑递到了自家徒弟面前,“不是要练剑吗?看看这柄,顺手吗?”
奚十里在看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黑色的长剑时,惊讶问:“这是给我吗?”
楼千暮点头,“不是说日后想要这样一把剑吗?”
奚十里小脸上出现欣喜的神色,她没有忸怩,大方地从楼千暮手中接过那柄看起来光滑锋利的长剑。
“谢谢师父。”她坦然而雀跃开口说,“这跟我梦里的剑,好像呀!师父您可真有本事,这是什么剑?”
楼千暮轻咳了两声,想到不久前少年沉默的样子,开口说:“此剑是为师偶然所得,还未曾有名,你回去后,可好好想想。”
奚十里点头,眼里有着跃跃欲试。她忽地一下伸手,学着今日师兄练剑的模样,伸出两指,划过了剑身。
嫩白的手指头,跟通体黝黑的剑身,形成了鲜明对比。
“好剑!”奚十里美滋滋说。
而楼千暮在看见自家小徒弟的动作时,刚想出声阻拦,但晚了一步。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楼千暮捂住了自己的脑门。
嗯,反正……不知者无罪……吧?
就是不知道那沉默寡言的少年此刻是什么心情了。
毕竟,这不是什么普通的剑,从魔修的身体里取出的最为贵重的脊骨剑,哪能不跟本体紧密相连?
不过,应该没事吧?
楼千暮很不负责地想着……
千山现在感觉很不好。
他对魔的所有了解,皆来自于从山洞逃离后,在人世间的饭后茶点的闲聊中得知一二。他不知道跟自己性命攸关的脊骨剑落入旁人手里会是什么感受,但现在,他知道了。
分明他距离奚十里还隔着两间屋子,但是,现在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的那把剑,落在了奚十里手中。
而当奚十里柔软的指腹有些小心翼翼地擦过剑身时,在这一刻,千山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只手,轻柔地抚过了自己的背脊,直到尾骨处。
要命的是,奚十里刚才动作还很轻佻地弹了弹剑尾……
直通天灵盖的酥麻感,顿时令他涨红了脸。
难以名状的被人似隔空触碰的感觉,陌生而潮涌,为了不发出一丝丝令人难堪的声音,沉默冷峻的少年咬住了唇。
紧闭的门窗,独坐于室的,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中的少年郎,眼尾处泛红的模样,看起来脆弱又性感。
他,有点后悔了。
这样不受控制的身体本能的反应,让他难得变得不再冷静,懊恼又……难以启齿。
就在千山独自消化着此刻的情绪和感受时,他的房门从外面被敲响,一并传来的,还有少女欢快的呼声——
“小师弟!”
奚十里刚摸了剑,就听见自己师父说收了千山为徒。
“他资质不错。”楼千暮给小徒弟解释道。
奚十里才不管自己师父到底是为什么收徒,反正她高兴的是自己有了小师弟。她几乎瞬间将自己得到“梦中情剑”的喜悦中抽离出来,飞快跑到了千山门口。
在房间里的少年,明明好不容易平复了刚才本命剑被让人触碰的躁动,此刻又听见“罪魁祸首”的声音,血色再一次飞速涌到了脸上。
千山打开了门,外面的阳光照射了进来,但在他眼里,只有奚十里那张明媚的笑脸。
“小师弟!”奚十里又喊道,那眼里得意的神情,简直掩盖不住。
千山:“……我年纪比你大。”
他声音微微沙哑。
奚十里:“不管,师父说了,你最后进门,就是我师弟。”
千山:“……”
一声师弟,就能轻而易举地令他无措,两人之间,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关联。
耳根好像忍不住变得更加发烫。
奚十里好似也在这时候发现了千山有些不太对劲,“你的脸好红。”奚十里说,“发热了吗?”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踮着脚,伸手就要去碰少年的额头。
千山冷不丁被面前小女娘软软的小手摸到了额头,霎时间整个人都变得僵硬呆滞,不知作何反应。
时间仿佛静止,他只听到了胸口跳动得剧烈的心跳声,只恨不得屏住呼吸,不要被任何人听见。脑子里还剩下的,全是不合时宜的念头——
原来这就是被她触碰的实感。
奚十里“咦”了声,“没有发热,可你怎么脸还这样红?”
作者有话要说:师弟:这,算不算被非礼了?可以,可以要求负责的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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