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十里在听见这声音时,下意识地抬头。在她的视野中,有一穿着白衣,袖口镶紫藤边的负剑少年出现。
相比于眼前对自己说着奇怪的话的楼千暮,奚十里觉得背着剑的少年,看起来更像是个好人。
她的小脚步,也悄悄地朝着少年的方向挪了挪。
楼千暮不是没有发现奚十里的小动作,他倒是不生气,就是觉得有点尴尬的苦恼。
辛停云今日原本只是跟自己师父路过上京,他们此行的目的是青云宗,谁知道刚才,原本还在自己身边的师父,感觉到一阵失控灵力的波荡后,骤然消失不见。
上元节这么多人,哪怕辛停云有通天的本领,想要在短时间里找到自家一声不吭就消失的师父的行踪,也是有点难度的。
现在人倒是找到了,但看着他师父身边的小姑娘时,尤其是在看清楚模样十足精致的小姑娘眼里的防备警惕时,辛停云叹气。
他其实也不大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可他无法无视奚十里那双大眼睛里的隐隐恳求。
所以,辛停云还是认命地走到了奚十里面前。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辛停云蹲下来,少年的面色看起来虽冷,周身却带着一股浩然正气,一眼就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奚十里抬手指了指身边的青衣男子。
辛停云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了自家师父。
楼千暮刚才手中的那把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细剑,此刻又消失不见,他两手搭在腰间的玉带上,看起来是有几分潇洒不羁,但同时也把“不靠谱”的精髓展露无遗。
辛停云:“……”
楼千暮迎上大徒弟谴责的目光,解释道:“这小鬼一个人在集市里走丢了,我捡到的。”
“我没有。”奚十里认真说,“我没有跟人走丢。”
“可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只有一个人。”楼千暮说。
奚十里仰头,“因为我一个人出来的呀。”
她说着这话,又想到自己找不回来的荷包,心中蓦然一痛。
那可都是她全部的银子啊!
一分没花,居然全被偷了!
楼千暮皱眉,“这么小,一个人出来?家里人不担心吗?”
奚十里:“……没人会担心。”
她忽然感到心情有些低落,就像是骤然一瞬,奚十里意识到,这里不会有人担心自己,不会有人真的关心自己,她是一个人了,彻彻底底的一个人。
繁华尽处,她始终是一个人。
辛停云和楼千暮在听了这话时,都有些愣住。
随后,楼千暮反应过来,忽然也跟着蹲在了奚十里跟前,那双有些玩世不恭的桃花眼里,意外带着几分郑重的认真,“那,你要跟我走吗?”
“当我徒弟,我来担心。”
饶是奚十里身体里住着的并不是真正的十岁稚童,在听见耳边传来这话时,也愣了愣。
楼千暮没有跟她这般大的看起来还娇滴滴的小姑娘相处过,他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只能试探道:“我们那儿有很大的房子,随便你挑选。你喜欢好看的裙子,师父也有灵……哦,银子自然也是有的,什么发簪呀,什么胭脂水粉,都行。”
一旁听见这话的辛停云,默默站起来,背过身,捂住了脸。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这么快找到自己师父,更不想像是现在这样被迫听着很像是人贩子的发言的话。
奚十里:“……有皇宫大吗?”
楼千暮:“?”
“比皇宫的膳食好吗?”
楼千暮:“?”
对不起,他早就辟谷,还真是没吃过皇宫里的御厨的手艺。
奚十里歪头,“如果有的话,那我跟你走。”
她本就是干脆利落,没那么忸怩的性子。
只要住得比冷宫好,不吃冷饭,更重要的,还有自由,那这什么破烂公主,她不要也罢。
楼千暮没想到想要一个小徒弟,居然还挺有难度。
但为了小徒弟,眼前的困难他都能一一摆平。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都行。”楼千暮说。
月碎岛很大,建造一间堪比皇宫的寝殿,应该不算是什么难事。至于比皇宫的膳食还要好,他在外云游这么些年,虽然不好口腹之欲,但也听说过好几家很有名声的酒楼,若是小徒弟喜欢,大不了他亲自去将人带去月碎岛,让人专门给小徒弟做一日三餐。
奚十里歪着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自由吗?”
楼千暮一愣,随后笑着点头,“当然,我楼千暮的徒弟,当然是自由的。”
“那我想做什么都行吗?”
“做你觉得对的事,都行。”
奚十里看着他的眼睛,“那我跟你走。”她看见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那双桃花眼里,流露出笑意,奚十里也情不自禁跟着笑了笑,“但要同……家里说一声。”
虽然她跟现在的皇帝也没什么感情,原身也差不多一年才见对方那么一回,但奚十里想到帮助自己出来的小太监,若是她一声不吭地失踪,事后若是追查到对方,怕不就是一条性命。何况,冷饭冷菜也好,冷宫也罢,到底是片瓦遮头,食能果腹。
至于怨恨,原身出生后,就没爹没娘,宫中早就大洗牌,不会真有不长眼的在她这个先帝的遗腹子跟前胡言乱语,想要让原身生出怨恨报仇的心思,也不可能。
奚十里觉得,现在这样的好聚好散,就是最好的结局。
楼千暮点点头,“这是自然。”
先前楼千暮听见跟前的小姑娘说自己一个人出来,家里也不会有人担心,只当做她家里有后娘,对她不好。
他蹲下来,将小姑娘重新抱起来,毕竟十来岁的小丫头,在他眼里,都只是个小团子。
“我带你飞过去。”楼千暮说。
但很快,楼千暮顺着奚十里手指的方向看去时,挑眉,“你是想去最热闹的地方?还想看花灯?”他说完后,也想明白,对喔,他的小徒弟可跟大徒弟和二徒弟不一样,都还是个小团子,小团子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花灯,似乎才是正常的。“那行!咱们就先去看花灯,什么时候看满足了,咱们再去找家里人。”
奚十里闻言,沉默了一瞬。
“……不是。”她刚才指的是摘星楼的方向,“我家里人应该在那边。”
楼千暮了然,“听说今夜有天子出行,想必他们也去看热闹了吧?”
说到这里,楼千暮心里对小徒弟的怜爱更多了几分。他脑洞不小,直接脑补出了亲爹带着后娘和家中别的小孩一起逛上元节的灯会,而将大女儿扔在家中,不管不顾。
奚十里顿了顿,对上此刻抱着自己的男人那双多情桃花眼,小脸上有些傲娇的正经,“不是,他们就是在被人看热闹。”
楼千暮:“?”
“皇帝,算起来应该是我伯父。”
楼千暮:“……!”
楼千暮并不怎么关心人间皇族,他对自己想收的小徒弟的身份一无所知。但他也很清楚,近日里自己准备拜访的青云宗,跟皇室关系密切。
如今天下可分为四国,占地面积最大的,便是大夜皇族,中原腹地和东方,都属于大夜的领土,同时也青云宗守护的范围。
而靠近西域的地方,僧佛众多,各类佛学院层出不穷,没有皇族没有王室,却也算是自成一国,这些人大多走的武修的路子,以万佛宗为首。
西南一带,则是道家的天下,跟西域一样,没有王朝,擅长研究阵法,天下阵法师,几乎都出自西南地界,以紫阳宫为首。
剩余的最南边,是一片海域,又是跟天海外的交界点,常驻的凡人并不多,集市也比不得其余三处的繁华,镇守此地的,便是月碎岛。
月碎岛不是一座岛屿,而是群岛。
他们门派没几个人,就算是加上新收的小徒弟,一共也就师徒四人。
楼千暮想到自己在青云宗眼皮子下,收了大夜皇族的后代做弟子,脸上的神情在片刻的古怪后,很快就浮上了一层笑意。
他怕青云宗的浮玉真人知道真相后,鼻子都要气歪。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在自己新收的小徒弟面前,要装几分正经,不然现在他就想拍手大笑。
奚十里将自己的身份解释了一番后,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别看她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很淡定的样子,但心里也有些没底。
她的身份有些麻烦。
如果没有窥见过自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可能还不会眼前这么迫切想离开皇宫。可是刚才已经有人承诺了自己自由,奚十里没办法再说服自己等待。
毕竟,她原本也不是在皇宫里被幽禁了十年的小公主。
“你还能带我走吗?”奚十里仰着头,开口问。
楼千暮的大手揉了一把奚十里的可爱的发髻,他凭空召唤了刚才奚十里见过的那柄细长的青色的长剑,足尖一点,便腾空而去。
“走,怎么不走?”楼千暮爽朗一声笑,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至于辛停云,看着再一次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的自家师父,伸手压住了太阳穴两旁狂跳的青筋,咬着牙,跟了上去。
摘星楼上——
崇光帝此刻左手边站着皇后,右手边站着太子,身后是贵妃和他的公主们,在摘星楼上俯视着下面的百姓们。
当楼千暮抱着奚十里,御剑而来时,在崇光帝身边的护卫纷纷拔出了剑。
楼千暮又不是来打架挑战的,他抱着奚十里,轻飘飘地落在了摘星楼的一侧,一抬手,两指在半空划过,带起了浓郁的灵力,霎时间,围在崇光帝身边的护卫手中的长剑,纷纷脱手,漂浮在了半空中。
“原来是青云宗的弟子。”楼千暮看着站在最前方的几个护卫模样的年轻人,目光最后落在了他们的腰牌上。
青云宗跟大夜皇朝关系匪浅,每年都会派弟子前来维护皇室人的安危,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今日前来,某有事跟同皇帝商量。”楼千暮直言道。
像是他这样的身份,即便是见到崇光帝,也应是后者主动上前问好。只不过楼千暮的性子,对身份这两个字,从未有过任何重视。
刚才楼千暮的那一手,就连青云宗的弟子都无法阻拦,崇光帝自然全都看在眼里。
“不知是哪位仙长驾临摘星楼?”崇光帝站在守卫的人群后方,隔空遥遥望着御剑出现的男人。
对方看着年龄似乎不足三十,但像是他们那样的修行之人,又岂可用容貌判定年龄?
“月碎岛楼千暮。”抱着奚十里的男人自报家门。
当他这道声音刚落下,周围已是一片惊呼。
“阎罗剑!”
哪怕楼千暮常年不离岛,但作为剑道第一人,他的名声,在修真界内,哪里会不响亮?尤其是对于青云宗的弟子而言,他们入虚境的宗主,曾经以半招输给了眼前的人。
寻常百姓若不知道阎罗剑的威名,但崇光帝不可能没听过。同青云宗宗主浮玉真人齐名的天下唯二入虚境的剑修,名副其实的高手。
“原来是月碎岛岛主,朕竟不知岛主前来。不如,岛主今日去宫中歇息几日可好?”在得知楼千暮的身份后,崇光帝眼睛里已经带着几分灼热。
像是他们这样的凡人,自然是想同修行之人交好。尤其是像是楼千暮这样年纪轻轻,但修为极高的剑修,更是崇光帝想要交好的对象。
楼千暮像是没有看见崇光帝眼中的热络一般,他单手抱着奚十里,开口道:“某无意叨扰皇帝,只不过今日偶然路过皇宫,感知到某应有一弟子在宫墙之中,于是将人带了出来。”
这是刚才奚十里跟他约好的,为了让今日帮她出宫的小太监不被追究,就说她是被从宫中带出来的。
当楼千暮说出这话时,崇光帝才注意到被他抱着的穿着小宫女衣服的小丫头。
“这位?”不怪崇光帝认不出来奚十里,实在是因为“叔侄俩”见面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奚十里的模样没有随先帝,而是随了她那位平民绝色的母亲。不过再绝色的女人,死了就会被人遗忘,何况,还是在后宫这样从来都不缺美人的地方。
奚十里看着崇光帝,也觉得挺陌生的,但她习惯快刀斩乱麻,闭着眼也能乖巧叫一声皇伯父。
所以,当奚十里那声还带着稚童的声音叫出“皇伯父”这三个字时,崇光帝瞳孔微妙地地震了一下。
啊,这?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如果你们发现文里有空格可以告诉我。从上本开始我换了软件后,在橙瓜上看着是没有空格的,但很多宝子说在晋江有(but我在后台看不到空格也没有办法修改),嗯,所以我修了后放在pages里面,好像是自动消除,如果还有你们记得告诉我,我再去搞搞~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