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雪玢再次睁开眼,她仿佛是从一场酣眠中醒来,折磨了她数年的疼痛完全消失了,骨头缝里似乎都在为身体的轻松舒服欢唱叫嚣,消失多年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叫她整个人轻松无比。
难道自己没有死,而是被采用了什么先进抗癌疗法?
卫雪玢讶异的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医院化疗中心的病床上,而是在一间黑黢黢的屋子里。
她动了动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没想到惊动了身边人,一个带着迷蒙的声音,“你想干啥?”
这声音,卫雪玢一激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的伸手,果然,拽住了垂在床头的电灯绳,一拉,屋时登时亮起昏暗的光,“这,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咋啦?”朱相庆还以为自己的新娘大半夜发癔症呢,从床上坐起身,伸手去推她。
卫雪玢本能的一挥手将朱相庆的手打到一边,“别碰我!让我想想……”
卫雪玢脑子里就是一团乱麻,她是在市医院病床上合的眼,当时床边只有过来看她的好友海明香,她记得当时她唯一的想法是终于解脱了,以后再不会那么累了,可怎么一睁眼,居然跟朱相庆躺在一起?
朱相庆有些不高兴了,他知道自己娶的这个媳妇是个泼辣的,也十分不喜欢她跟谁都大说大笑那么随便,可又什么办法呢?谁叫他复员分到了洛平机械厂,在这里无亲无故的,不找个本地媳妇怎么扎根?
这个卫雪玢虽然性子泼辣,但有一份正式工作,家里兄弟姐妹是多了些,却个个都有工作,家里还出了大学生医生,比较下来,跟他还算是般配。
“你别生气,我今天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嗯?”想想刚才的事,朱相庆有些心虚,忍着脾气哄卫雪玢。
卫雪玢抬起头,看着眼前只穿了件白背心儿的男人,蓝花短裤的男人,是朱相庆没错,而且还是二十多岁时的朱相庆,依然是那双水灵灵桃花眼,白净净的面皮,卫雪玢记得他以前在厂里,外号是叫“奶油小生”的,“朱相庆?!”
“啊,怎么啦?”
这女人不但不听哄,还提名带姓的叫自己,朱相庆不高兴了,“大晚上的你想吵架?我可跟你说,不管怎么样,咱们可是结婚了,也登记了,你要是闹,可不光丢我一个人的人!”
卫雪玢闭上眼无声而笑,她懂了,这是老天看不过眼,叫她又回来了。
“丢什么人?我咋听不懂呢,你说说,我再决定闹不闹,”卫雪玢的目光落在朱相庆那条蓝花短裤上,那短裤是的确良的,还是她在供销社里便宜买的布头儿给他做的呢!
被卫雪玢这么直接的盯着那个地方,朱相庆心里真发毛,他拉了床上的花工缎被子盖住腿,“我不是说了么,你家要求那么多,我连着忙了好几天,今儿总算是跟你拜了天地了,能不累么?”
“你不懂,这男人一累啊,什么都弄不成了,你再等等,反正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我就不想生儿子了?”朱相庆十分不想提刚才的失败经历,偏卫雪玢这么不依不饶的,可这种事怎么说他也是理亏的那个,更怕被卫雪玢给闹出去,无奈之下,只得再次委曲求全,小声安慰妻子。
就算是一生过去了,卫雪玢也忘不了自己这个窝囊又委屈的新婚夜!
想想当初的她,为了朱相庆的面子,新婚夜朱相庆石更不起来,她不但不敢抱怨,还得积极的帮他隐瞒着,甚至之后求医问药,都要对外说是她的身子不好,不过这一回,她绝不会再这么“贤惠”好说话了。
“你很累?今天没干啥啊,咱们又没有请客摆酒,从三角场俺家走到机械厂你就累着了?是不是你的工伤没好啊,不行,明天咱们得去医院复查一下,放心,我叫我妈给你把内外科都请过来!”卫雪玢讥诮的一笑,仿佛在看一个废物。
朱相庆年前在车间被机器砸伤了后背,当时她跟朱相庆才见了两面儿,可是家里却觉得知道人家病了,就不同意太不仁意,硬是叫她过去照顾朱相庆,不过在照顾朱相庆的两个月里,朱相庆对她一直很好,当初也是贪恋他对自己的温柔,卫雪玢才一头栽进了朱相庆这个粪坑里!
卫雪玢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朱相庆脸上,她这是准备叫全洛平的人都知道自己不行?
朱相庆一阵儿火大:
一个黄花大闺女,就因为新婚之夜没圆成房,半夜不睡在这儿瞎闹腾,这脸皮也真不是一般的厚,他就说嘛,有个当妇产科医生的岳母,这闺女跟着听的看的多了,也带坏了!
“不用不用,我都出院两个月了,早没事了,”昏暗的灯光下,卫雪玢露在粉红小背心外的肩头莹润浑圆,朱相庆心头一突,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上去,“这不我都歇好了,咱们再试试?”
他知道卫雪玢喜欢他,只要他稍微给她一点儿好脸色,她就十分的听自己的话,只要他今天把事儿给办成了,以后还怕卫雪玢跟自己犯犟?
“啪!”卫雪玢一巴掌把朱相庆落在肩头的手给打开,她翻身从一米都不到的硬板床上下来,拿了自己的秋衣秋裤穿好了,从墙角的桌子底下抱出朱相庆原先的旧铺盖,往地上一扔,“你睡地上去!”
“卫雪玢!你这是干啥?反了你了!”朱相庆没想到卫雪玢不但泼辣,还不讲道理,居然敢在新婚当夜叫自己睡地上?!
卫雪玢冷冷地看着朱相庆,“哟,瞧你这话说的,可不像受党教育过的人,这新时代了可是人人平等,说啥反不反的?隔壁不知道的,以为这屋里住着个资产阶级的大老爷呢!”
“不是,这跟阶级有啥关系?”朱相庆火气大,却没有卫雪玢的声音大,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娶这个女人了,这两人一结婚,怎么立马变脸儿成了个泼妇呢?“你可别胡说,我问你,这男女平等,哪有叫男人睡地上的道理?”
卫雪玢拍了拍了身下的床,“你说的没错,这屋子是你们厂里分的,这床呢,也是你拿石头跟木板子架的,说起来该走的是我才对,怎么着?要我现在就拉着东西回娘家去?”
就像他明明是姓宋的,被父母送到了郑原舅舅家当继子,却瞒着自己,一直到登记之后要办婚事了才说自己在南固有亲生爹娘,他们辛苦一辈子,要看到长子成婚。
之后既要贴补生母一家,又不愿意叫人知道他是过继的一样,朱相庆一直就是个窝囊又虚伪爱面子的人,他最厌恶的是她泼辣,不过是因为他有太多不愿意被人知道的事,怕她脾气上来给喊出来罢了。
而上辈子,卫雪玢也知道朱相庆不喜欢自己天生嗓门儿大,也知道他爱面子,所以事事都压着,帮他兜着瞒着,可结果换来的又是什么?
这一次,卫雪玢再也不会为这个渣男叫自己受一点儿委屈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朱相庆被卫雪玢气的浑身哆嗦,卫雪玢虽然跟别人相处时泼辣一些,但在他面前,还是很好说话的,后来他出了工伤,她又跑来照顾他,朱相庆决定跟卫雪玢结的婚,怎么这才头一晚上,她就变了脸儿呢?
“你说,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高中毕业,复员后一来机械厂就是二级工,哪一点儿配不上你了?”只要想到自己高中文化居然娶了个初中都没有读完的女人,朱相庆别提自己多委屈了,可这个女人不但不知道感恩,一结婚就跟自己变脸,简直就是在骗婚!
又是这一套,什么高中毕业,朱相庆也不过上了一年的高中后来就被亲生父母撺掇着当兵去了,为的就是他可以早早的有钱补贴南固家里。
这些卫雪玢都是在结婚之后才知道的,当时介绍人跟她家里提的时候,只说是难得的高中生,“高中毕业?啧,我都忘了,我家可不只有大学生,我妹妹雪珍也是高中生呢,那高中生毕业之后也发证儿呢,你的呢?拿出来咱们也那装照片的玻璃框空的很,先将那个装里头。”
朱相庆顿时蔫儿了,他原本是有机会读完高中的,“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功夫给你找那个,”
朱相庆重新躺好,“关灯睡觉,净在这儿瞎费电!”
卫雪玢看着屋顶吊着的二十五瓦的小灯炮儿,“关灯可以,你给我睡地上去,朱相庆,咱们这儿说话稍微大声一点儿,隔岔儿邻居可都能听清楚,你是准备叫我哭呢,还是叫我骂呢?我下乡插队的时候,不但跟村里的大妈们学了农业技术,还学会了不少其他的呢,朱相庆,你知道是啥不?”
卫雪玢一把拉开盖在朱相庆头上的被子,直勾勾的盯着他,好像要把他那张小白脸儿看出花儿来,“咱们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