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炀不想应,也没加快步子。
累了一天,红旗渠的人大都上床休息了,唯独大队部这不消停,谢老二谢老根院子还亮着煤油灯。
谢老三媳妇高小芳陪妯娌蕙兰聊了一会,顺了点红薯干离开,正遇着隔壁几个汉子进去,说是找谢小军,若是笑脸也便罢了,可四五个粗壮汉子冷着脸。
她眼睛忽闪,紧张的绷紧了身子,拿红薯干咬着吃。不动声色地将隔壁院动静收入耳中。
“妈,你蹲在二爷门口干啥呢?”
“你个死丫头。”高小芳蹭的起身,瞄了她一眼,胸口起伏怪道,“吓死老娘了。”
谢胜男偏着头,手指划过高小芳的大手:“好吃吗,妈,给我吃一口呗。”
高小芳沉默,把红薯干掰开没给她分给了身后孙子。
谢胜男撇嘴没有说话。
谢家旺从高小芳身后挣出来,向谢胜男抢,奶孙两人死死盯着谢胜男拿到嘴边的糖块眼都绿了。
“闺女。”高小芳脸上露出亲切笑容,“从哪弄的稀罕物呀,过期的糖不能吃。”
“桂圆哥刚给我的,哪能过期。”
打开谢家旺想抢的贼手。谢胜男直起身,拉开了半米距离,甩开头。
谢炀远远地便看见高小芳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挂在门边。
“婶子。”谢炀忽然叫她,给塞了一把糖块。
“嫂子,桂圆你们来了,你看这孩子见什么外,真是。”高小芳推辞着把糖放进里兜,把两人拉一边,手指了指,“我瞅了半天里面好像挺乱的。”
高小芳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说完见金孙鼓着脸,逮着谢胜男的软肉使劲拧了拧。 “你侄子想吃都不给,怎么那么独,啊,一个丫头整天不干活,你有脸吗?”
没睡够时辰,谢胜男困的很,找了个凳子坐下,本来听她数落耷拉着脑袋一个劲点头,这下也炸了。
她身子很瘦灵活的躲开,不悦的跺脚说,“桂圆哥给我的糖凭什么给他,妈,你偏心眼。”
“你个赔钱货,哪家闺女有你这么不懂事的。”
谢胜男哼了声,语调里带着几分倔强,“为了别人夸她懂事就天天累死累活的,妈,这种人不是傻子嘛。”
高小芳气坏了。她生了四子,一女,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家可比谢炀家穷多了,谢三根家三间土胚房,几个儿子结婚了还住着原来土胚房,还漏雨呢,不仅三儿子谢长红结婚几个月还没有自己屋,这事还是没结婚的老四争气,六一年考上县上老师就自己搬出去吃的国库粮了。这才给老三腾出间婚房。
唯独四十多岁的老来女是个丫头片子倒赔钱不说还特别懒。
高小芳家的事,谢炀并不关心,见小女孩满口答应下一堆活却杵在那偷懒,他倒是笑出声来。
谢胜男朝谢炀眨眨眼,飞快的把糖藏起来。
还没进院子就感觉堆着好多人,谢炀眯了眯眼,见游银凤一副慈母心肠,自然是不会教训谢小军,那还让她进去干嘛,忙止住她,“妈,你别进去了。”
“去建国哥那一趟,让他捎你县城走一趟。”
“咋?老大”游银凤有些搞不懂,“你让妈去县城干嘛。”
“还不是小军的事。”谢炀幽幽叹了口气,“我怀疑他惹上大事了,妈你还不知道呢,小军不是上着学吗,他老师来找我家访了。”
游银凤说,“就是那个长得瘦瘦高高,一脸斯文,瞧着怪漂亮的小姑娘。”
“嗯。”谢炀笑着点点头,又跟游银凤嘀咕了几句。
谢炀负手而立,不急不躁的推开门,目光中泛着和以往不符的沉静,愣是把游银凤心里那点不安驱散了,但也仅仅是一点,最后还是不情愿的离开。
“我说谢小军啊,你他娘的真当自己金元宝啊,装什么清高,啊呸,什么玩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站出来,你就等着被公社里处分通报吧,薅社会主义好群众的羊毛。”赵红亮心里猜测村里人不敢得罪他,毕竟他手里有足够的东西,瞄了眼院里的人都不说话了,更是毫不顾忌。
第一感受,院子里看热闹的村民不少,能帮忙的也不多。
“大哥。”
“老大。”
“谢家大小子怎么来了?”
前前后后的人看着他说话,谢炀皱眉,不动声色地扯开他们,瞅了眼刚才说话的男人,心想他不蠢,怎么会被你们钻了空子。
院子里人都被来人引去目光,来都来了,他可丢不起这人,赵红亮的脸色有些难看,怒视他对面的谢炀,“你瞧,我可没冤枉谢小军。”
“这……这些都是……真的?”谢炀接过被揉搓的不成样的纸,仿佛从那上面看出了什么塌天大事,一脸挫败的后退了几步。
“当然是真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谢炀说,“你们不是同学吗,小军和你平日里玩的很好,怎欠你这么多少钱。”
怎么回事,还有什么大秘密,靠得近的村民们两眼放光,好奇问。
“到底小军欠了多少钱啊。”
“对啊,这半天了,我都看晕了。”
“大侄子,你给咱们说说呗。”
谢炀垂眸,瞄了一眼对面谢小军,那一眼暗含着不可思议和失望透顶,总之村民期待的看着他,这谢老大却沉默的红了眼圈,似是不愿当面说人坏话。
谢老根叹了口气,“老大,有什么你就说吧。”
谢炀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十?”
谢炀依旧摇了摇头。
众人吸了口气,然后有人眼尖,靠着谢炀近,忍不住惊呼,“三百!”
谢老根抬眼,谢炀终于略带沉重地点了头,指给他看,“爸,没错,你看黑纸白字写着呢。”
“我不识字,看这个有什么用。”谢老根气坏了,扭头又凶又狠地说,“都是这小畜生自己作孽,你干什么了,啊?要借人家三百块钱。”
谢小军缩着脖子,赵红亮不理会谢老根的暴躁,脸色阴沉,“大家都看着的,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和他虽然是同学但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今天我是一定要找个说法的,不然,我觉得谢小军这学也甭上了,上学都欠了一屁股,下了学说不定都能把家卖了。”
谢小军在谢老根的质问低下头,不过听着赵红亮的话倒是梗着脖子,满脸震惊。
谢老根气的要拿铁锨,谢小军身体一僵挣开几个汉子就要躲,谢炀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忙拦住了谢老根的身子,目光冷厉的瞧着这气冲冲来的几人,颇有几分真心实意地说,“就当听到了一些恶心的话,爸,先回屋,这里我来。”
“老大,你别管他了。”这钱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上,谢老根气的锤了一下谢小军,抬脚回了屋。
“爸,你不管我了。”谢小军盯着几人哭,反抗之下头发混土黏成一团,格外狼狈。
几人对视后,赵红亮手拿着借条,向站在这没走的谢炀走了过来,毫不顾忌口里说,“哎,也没让你们今天都还清,不用一下子全还上,都是同学不是,两个星期给我。”
两个星期也还不上啊,不吃不喝,红旗渠一个壮劳力在队里得赚六七年。
看着眼前一二三四五个身材不一的粗壮汉子,谢炀思索起来,突然心里有了主意,眉尖一挑,“你们干什么,想打人?我报警了啊!”
一瘦脸懊恼,“大哥,怎么办呀,他要报警。”
“狗屁,听他胡咧咧,这点小事都不够出警的。”再说了派出所离红旗渠十万八千里,远在县城城北,哪个想不开叫警察,赵红亮示意瘦脸别慌。
心知谢家最厉害的谢永根,都没过来,一个小白脸,一个老头,哪来本事顶他们几个青年。
“各位乡亲,对不住了,也不知道小军怎么了,咋欠人那么多钱,你们别怕,我们谢家的事不会牵扯你们,大家伙给个见证。”谢炀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村民,到底还是开口,语气有些哽咽,眼里泪光闪闪。
“小军的事我是不信的,只有等派出所的同志来了,我才放心,要是真欠了别人钱,别说三百就是三万我也给小军还。”
“他是我弟弟,他年纪轻轻的,要是不上学了怎么办,不能背上债,只能在土里刨食,别说他不愿意,就是他想辍学,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不让,就是砸锅卖铁,妻离子……”谢炀又看了谢小军一眼,痛心疾首。
“……哥。”谢小军有一刹那的失神,接着便说,“我不上学了。”
终于说话了,谢炀勾起嘴角。
“怎么能不上学了。”谢炀一脸干脆,拒绝说,“不行,你得上,三百块钱让我来承担。”
说着笑出声,满含欣慰,“等我们小军工作了,我还等着小军娶媳妇盖房子呢。”
“再说了,干活你也干不了多少活,小军听就大哥的话。”好好活着就行了。
“大哥!”谢小军红了眼圈,低吼了一声没想到原来大哥这么在意他,他眼神不自然地躲开。
“我说你们有完没……”赵红亮还是站在谢炀对面,侧身看着他,说了一句。
砰!只见一群人惊呼中,好大哥谢炀晕倒了。
游银凤原本带着笑模样,脸色立变,心想一定是赵红亮打了儿子一拳,不然他好好的老大怎么晕了。
“我的儿呀,你怎么了,你们这群丧天良的黑心肝,烂了心肠啊,你们得蹲监狱啊。我刚来就看见一堆人欺负我们娘几个,警察同志你们可看见了。”游银凤坐在地上,抹了两把泪,又害怕的看了眼几人。“哎呀,我这个当妈的没脸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别的太太鸽了,我很心痛,不能墨迹了,2019码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