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一至,初雪纷纷扬扬落下。
黎姝趴在窗口,看着外头鹅毛般的雪花。她一点点将窗台上的白雪堆起来,渐渐堆出一个小小的雪人。
她想了想,又跑回去拿了一件东西回来。
殿外脚步声响起,黎姝赶紧背过?手,快步出去迎接他。
傅谌伸开双手想抱黎姝,不想小姑娘不朝着他怀里?奔,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他。
傅谌靠近想看,黎姝后退一步,“不行哦,猜一猜,猜我手中拿着什么?猜对了有礼物?。”
傅谌挑眉看着她,又看了看那?漫天而落的雪花,“雪人,小雪人。”
“你就不能?再猜一会儿嘛。”
黎姝不开心地看着他,还是将雪人拿出来,单手奉上:“可?爱吗?”
小小的雪人露出大大的笑脸,脖子还挂着一条银链子,链子底端缀着一只小小的银粽子。
“看,这小粽子是不是很配它?”
“嗯,”傅谌接过?小雪人,摸了摸黎姝的手,小姑娘掌心冰凉。
黎姝有些心虚地收回手,“我就只玩了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是吗?上次谁说喝凉水没事,结果疼了半宿?”
“你不要老是说上次的事嘛,这次我真的很注意了,你说的我都记在心上。”
“那?还玩雪?”傅谌把小雪人放到窗台上,拿着手炉塞到黎姝手中。
黎姝抱住手炉,赶紧岔开话?题:“听说侯爷的腿伤快好了,嘉筠也和温公子定亲了。你说到时候他们成婚,我们送什么东西好?”
小姑娘明?晃晃地岔开话?题,傅谌握住她的手帮她暖手背,“再有下次,小心我罚你。”
“你才不会罚我呢。”黎姝肯定地反驳。
“这么自?信?”
“当然了,我还给?你做了衣裳和鞋子。你敢罚我,我就不理你了。”
黎姝小跑过?去把衣裳拿过?来,一个一个展开给?他看。
“你看看,小到里?衣,大到外袍,我都做了。我是不是很贴心?”
傅谌摩挲着里?衣,点头笑道:“确实贴心,那?夫人不如再贴心一点。”
“你还想要什么?”
“我还想要,”傅谌轻轻一拉,黎姝坐到他腿上,“阿姝亲自?帮我换里?衣。”
“不可?能?。”黎姝一把捂住傅谌的嘴,阻止他说更多的话?。
傅谌抓住小姑娘的手,靠近轻吻好几下,“那?就多亲几下。”
黎姝朝后仰,傅谌追过?来。眼见着局势不利,黎姝主动亲了他一口,“好了,给?你亲了,不许再闹了。”
“若我偏要闹呢?”
“那?今晚你睡书房。”
“……不闹了。”
傅谌举白旗投降,“待会儿必须喝红糖水,不能?不喝。”
“好……”黎姝拖长音调答应,小声嘀咕,“都说了没事,非不信。”
“你上次也这么说。”
“傅谌,不准再次上次的事。”
黎姝捏着傅谌两边脸颊,直到他点头答应才大发?慈悲地放开。
“你放心,这次我肯定不会那?么难受。”黎姝十分自?信地道。
然而这份自?信到了半夜,瞬间被疼痛取代。
傅谌抱着她,小姑娘缩在他怀中,哼哼唧唧,难受得?不想说话?。
银冬端来汤药,黎姝一闻到那?味道,扭头不想看,也不想喝。
那?汤药着实难喝,她到现?在都没忘记那?味道。
“阿姝,乖,喝了会舒服点。”
傅谌接过?汤药,哄着黎姝喝。
黎姝不肯张嘴,她可?怜兮兮地看着傅谌,眼里?浮上泪花。
傅谌无奈地叹口气,将药碗放回去,“拿红糖过?来。”
傅谌一边加红糖,一边尝味道,确信小姑娘愿意喝,才将汤药重新端起来,“甜的。”
“甜的?”
“不甜,我睡书房一个月。”
“……好吧。”
黎姝决定姑且信他一回。
她端起药碗小小尝了一口,入口是有些奇怪的甜味,但比一开始的苦味要好很多。
她小口小口喝完,把药碗推给?傅谌,裹着被子就躺下。
躺了不到半刻钟,她哭唧唧地抓住傅谌的胳膊:“还是疼。”
药不可?能?起效这么快,偏偏黎姝疼得?厉害,无法安睡。
傅谌看着她疼得?脸色发?白,一时也不忍心再说她。
他侧躺着,把黎姝抱在怀中,掌心慢慢轻揉着她的腹部。
“好点吗?”
“好一点。”
也只是好一点而已。
清晰的疼痛传过?来,黎姝病恹恹地窝在傅谌怀中,不想说话?也睡不着。
傅谌看着她难受的模样,想了想忽然道:“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么娇气的。”
“你嫌我娇气?”黎姝眼泪汪汪地看向傅谌,目光中带着控诉。
傅谌不急着解释:“那?时在你药里?放黄连,苦得?你说不出话?,你不埋怨,十分豪爽地将药喝完。黎青上次在我面前夸你,也是说你喝药极快,都不需要人哄。”
不像今日,喝个汤药必须兑了红糖才肯喝。
“你还是嫌弃我娇气,哼。”
黎姝生气了,她不想理傅谌,裹着被子要往里?跑。
傅谌牢牢抱住她,低笑道:“不嫌弃,只是觉得?你现?在这样很好。”
“哪里?好了,你都开始嫌弃我麻烦了。说不定下次把药碗往我面前一扔,随我喝不喝。”
黎姝一想到那?个画面,更是伤心。
生病的人本就脆弱,黎姝在傅谌面前就更脆弱五分。
她一边说,眼泪哗哗流下,比刚刚难受时哭得?还要厉害。
“阿姝,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黎姝狠狠拍打傅谌的手,不让他给?自?己擦眼泪。
“我的意思是,你终于?肯在我面前变得?娇气,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万事强撑。伤口疼了不说,药苦了不敢怨,心里?委屈也瞒着。”
黎姝擦眼泪的动作?一顿,她抽了抽鼻子,不好意思地看向傅谌:“真的?不会是哄我的吧?”
“没有骗你。”傅谌拿着帕子擦干净小姑娘的眼泪,重新把她抱回怀里?。
“你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你以前在这里?总是很拘束,把所有心思藏起来。可?你如今能?在我面前撒娇耍赖,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与我说。刚刚还敢与我生气,说我负心,这很好。”
“我才没有说你负心。”黎姝心虚地抱着傅谌的胳膊。
虽然她刚刚是有那?个意思,但她不会承认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阿姝变得?越来越娇气了,我很喜欢。”傅谌捏了捏黎姝的脸。
黎姝握住他的手,不让他乱捏,轻哼一声:“你惯会哄我。”
“你怎么不说说你以前怎么对我的?在我药里?放那?么苦的黄连,你也做得?出来。还不准我哭,每日盯着我喝药。你那?时一点都不关心我。我当时受伤被骗我也很伤心,你还凶我。”
旧账一翻,黎姝又觉得?委屈起来。
那?时她看一个小宫女可?怜,没有多心带她回来,哪成想她是奸细。
傅谌早有察觉,但她还是被那?小宫女伤了手臂。
接下来半个月,傅谌日日盯着她喝药。
那?药又苦又涩,简直是苦到心里?。
偏偏傅谌像尊煞神一样坐在那?里?,她每日只好装作?镇定的模样喝药。
那?么苦的药连喝了半个月,她便再也不觉得?其他的药苦了。
“现?在还说我娇气,你不想想你那?时心肠多硬。”黎姝不开心地戳着傅谌的胸膛,数落着他的不是。
傅谌不反驳,任由小姑娘指责。
等她说完了,他才幽幽开口:“我以为药那?么苦,你会向我撒娇说不想喝。”
可?黎姝没有,她努力做到面无表情喝完那?碗药。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怨我凶你,才不肯向我求饶。”
“那?你可?以只放一次,你可?是连放了半个月。”
傅谌一哑,他连放半个月是想小姑娘记住教训,不要轻信他人。
他又找不到合适的法子,只好把药弄得?苦些,让她记住喝药的痛苦。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
“我错了,你打我吧。”
傅谌果断认错,伸手到黎姝面前。
黎姝狠狠打了一下他手心,“好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双眼有些困顿起来。
药效渐起,傅谌与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现?下不痛了,黎姝也困起来。
她环腰抱住傅谌,迷迷糊糊间又想到一个问题,强撑着困意抬头问他:“傅谌,你是什么对我放下戒心的?”
傅婉儿逼她进昭华殿,傅谌那?时并不信她。
傅谌一怔,静了半晌道:“许是时疫之后。”
黎姝等不及回答已经抱着傅谌迷糊着睡过?去,傅谌轻轻拍着她后背,不再说话?。
他低头看着黎姝娇憨的睡颜,忽然想起那?个午后的小姑娘,纵使?记忆久远,他依然记得?清晰。
小姑娘第?一次进昭华殿时,他以为她是荣贵妃派来的奸细,原想着过?几日打发?了她。
不想这个傻姑娘第?一次见到他,竟然因为一个馒头,说他是好人。
好人,宫中怎么可?能?有好人?
不过?又是一个蠢货。
傅谌想要冷着这个小姑娘,过?几日寻个由头打发?了她。
他那?时不知道,其实他潜意识里?已经不愿意杀了她。
他手上沾过?那?么多人的血,偏偏对一个傻姑娘动了恻隐之心。
黎姝端着香甜的糕点过?来,傅谌铁了心不去动那?个糕点。
虽然糕点闻起来很好吃,银针也没试出有毒。况且荣贵妃再心急,也不会用这么明?显的法子里?毒死他。
小姑娘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低落地离开,偏偏将一碟子糕点丢在桌子上。
偌大的宫殿,那?糕点的香味时不时传过?来,引得?人不时看过?去。
黎姝第?二次过?来时,糕点少?了两块。
她偷偷看了傅谌一眼,低头藏住笑容,默默地再次走开。
从那?以后,他们之前似乎有了一种默契。
黎姝总是等到傅谌吃完再回来端走盘子,也不知她怎么计时,每次都能?恰好在傅谌吃完时过?来。
终有一日,傅谌意识再不能?如此下去。
他想赶走黎姝,结果说完这话?的当日,他感染了时疫。
傅谌那?时虽不受重视,但雪地一事之后,文宣帝明?显在意他。
凭着这点,荣贵妃便不能?随意动手。
京中时疫流行,偏偏那?时文宣帝不在宫中。
荣贵妃下令封闭昭华殿,不许任何人进出。
黎姝也不能?出去,傅谌终日病得?昏昏沉沉,偶尔恢复意识却总是要赶黎姝走。
黎姝每次都当作?听不见,不然就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拼命摇头:“我不走,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而且贵妃娘娘不许任何人进出,我根本出不去。”
昭华殿不止她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可?那?些人统统不敢靠近正殿,平日里?还会与黎姝争抢食物?。
黎姝后来学聪明?,每次他们来抢,她就靠近他们。
那?些人根本不敢与她接触,生怕感染时疫。几次下来,也无人敢和她争抢食物?与药材。
傅谌以为她担心出不去,心中觉得?自?己的担心可?笑。
“放心,我能?让你出去,只要你想。”
“我不想!”
小姑娘从来不敢大声对他说话?,那?是第?一次凶他。
昭华殿封闭,但荣贵妃不敢做的太明?显,仍旧每日让人送饮食和药过?来。
但治时疫的药又少?又潮湿,根本不能?用。
黎姝想遍法子,最终在叶姑姑的帮助下得?来药材。
傅谌不愿喝药,她就哄着他喝,实在哄不了,就仗着傅谌虚弱硬灌下去。
傅谌那?时想,他若是好了,定要把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也只是想想。
他甚至都没想过?,他真的会好。
初夏的日光耀眼,黎姝费力搬出一个躺椅,要他躺在上面晒太阳。
傅谌不愿,她硬拉着他躺下。
“你刚刚好转,一定要勤晒太阳,这样才能?更快恢复,不能?像以前一样终日待在殿内。”
小姑娘确信他躺好,又小碎步跑远,很快摘了两朵栀子花回来。
栀子花清香扑鼻,她放了一朵在他怀中,将自?己那?朵别在衣襟上。
“是不是很香?”小姑娘一边问他,一边低头去嗅花香。
傅谌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黎姝像小鹿受惊一样抬头看他,想问又不敢问。
傅谌假装虚弱地轻咳几声,黎姝顿时紧张起来:“是不是不舒服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傅谌轻笑着摇摇头。
他停顿半晌,忽道:“我不赶你走了,可?好?”
“真的吗?”黎姝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她高?兴地站起来,雀跃得?笑出声来。
小姑娘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傅谌看着她笑看着她闹。
他决定再多“虚弱”几日。
栀子花香气围绕在四周,傅谌拿起那?朵纯白的栀子花,眼中浮上笑意。
那?个午后,傅谌第?一次生出保护一个小姑娘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