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Chapter 40

乌云密布,不过半刻转为暴雨。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阴暗的地牢里几乎透不进一丝光亮。

黎雪心惊胆战地站在一边,黎君柏正?绑在铁架上,一身破烂衣衫被血染湿。

他人昏迷过去,一盆凉水兜头?倒下去,又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别打了,别打了,我招,我什么都招。”黎君柏意识混沌地重复求饶。

黎雪看着父亲狼狈痛苦的模样?,双膝一软,吓得伏跪在地:“我说,我什么都说。”

傅谌淡淡瞥了她一眼,冰凉的目光犹如寒冰。

官员上前,执笔问?道:“你说你们见了许家姑娘,许家姑娘与你们说了什么?”

地牢内阴暗潮湿,地上一场暴雨刚歇,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咸湿味。

黎君竹踏进松鹤堂,文国公刚刚醒过来,看见他,欲言又止。

黎君竹走上前,淡漠地看向?文国公:“父亲想问?,二房三房会如何?”

文国公疲惫地坐在床上,手臂上的伤口刚刚包扎好。

“你直说吧。他做出这样?的事,受什么惩罚都是应该的。”

文国公心有余悸,当时若不是黎姝拼命护他,他也许已经没命躺在这里。

他无力也不想再?护着黎君柏。

“黎君柏行贿受贿,如今胆大?包天要毒害父亲。按照大?焱律法,当判死刑。”

文国公目光一顿,沉默良久,“那你三弟呢?”

“许是流放。”

屋中?陷入长久的寂静,文国公疲倦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你出去吧,我想先歇一歇。”

黎君竹脚下未动,他看着文国公,忽然轻笑一声,带着嘲弄。

“父亲大?概不知道吧,在今日之前,我还想着留给?三弟一条后路。我想着,黎君柏做的事他或多或少不知道,总归是兄弟一场。可惜……”

黎君竹上前几步,一字一句地道:“父亲知道吗?今日一事,三弟也是知情的。

“他故意不拦着黎君柏就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这就是您教出来的好儿子。当初素云被绑架一事,您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替黎君柏担下此事。可就是您一次次的纵容,毁了他们。”

诛心最是伤人。

黎君竹以前和文国公争辩,从未用?过这样?的字眼。

文国公惊愕抬头?:“阮氏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回来时我便查清楚此事。您从一开始便察觉到黎君柏心思不正?,他绑架素云,害死花婆婆,看着我们父子因此事争吵。您替他担下绑架一事,当时您又是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不过一个?女子的性命清白而已,还不值得我们兄弟为此反目成仇?”

文国公哑然,他刚想解释,黎君竹摇了摇头?。

“我今日不是来听您解释的,您也无需解释。从一开始,我和您珍视的东西就不同。您在乎家族荣耀,可我在乎的是身边人。”

黎君竹转身离开,他和文国公之间距离越拉越大?。

文国公伸手想要喊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深夜,府衙的人敲响许家的门。

那些人不由?分说地带走许如溶,不到半刻,消息不胫而走。

黎姝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睛,床幔遮住屋内的烛光,里面一片昏暗。

她动了动嘴唇,只觉得嗓子干的厉害。

“水……”

黎姝费力地说出这一个?字,她支着手臂半起身,床幔忽然被人掀开一角。

外面那人伸手扶住她的腰,扶她靠坐起来。

黎姝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不及多思,哑着嗓子道:“还要。”

“来,慢点?喝。”

茶水温热,正?好入口。

黎姝再?次喝尽,才觉得舒服许多。

她把杯子递给?身旁人:“几时了?”

“快要子时了,你睡了一天,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好,我也有些……”

话音一顿,黎姝瞪圆眼睛抬头?看向?身旁的人。

不是银冬,也不是什么小丫鬟。

傅谌正?站在她旁边,见她抬头?,笑了笑,伸手用?银钩勾住两?边的床幔。

黎姝瞪着他,呆呆地看向?他,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我屋子里?”

“你没醒,我不放心。”

傅谌看向?黎姝左手,那里包着厚厚的纱布,隐约可见血色。

黎姝有些不自在地藏住左手,“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她当时也是急得无奈,只能想到这种办法。

傅谌沉默地看着她的小动作,他忽然坐下来,握着黎姝的手臂将受伤的左手从被窝里拉出来。

“不必藏,我知道这个?伤口是什么样?。”

他亲眼看到鲜血染红她一只手,他若再?来迟一步,或许她还会受更重的伤。

傅谌低垂着眉眼,黎姝探着脑袋去看他,戳了戳他的手臂:“真的没事,很快就会好的,你别不开心。”

“我看起来像不开心吗?”

傅谌抬眸看向?黎姝,握着她的左手不放。

“像啊,怎么不像?”黎姝戳了戳傅谌的面颊,“你看你,就差没在脸上写着‘孤很不开心’五个?大?字了。”

黎姝逗着傅谌,想让他笑一笑。

傅谌不笑,她就不停地戳着他的脸颊。

“不许戳了。”傅谌把她的另一只手重新握住,防止她乱动。

黎姝双手都抽不出来,暂且停下来。

她盯着傅谌看,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傅谌,你是因为什么不开心?我受伤吗?还是别的事情?”

她鲜少喊他殿下,若是喊他的名字,那便是在认真发问?。

“不是因为你,”傅谌伸手将黎姝鬓边的一缕碎发挂到耳后,顿了顿才补充道,“是因为我自己。

“我,好像又没保护好你。”

他轻易忽视许如溶,才让她有机会怂恿黎君柏下毒。

今日黎君柏借着赵承管事之便,清理?松鹤堂的下人。按照他的计划,那碗药会毒死文国公,届时将罪责推到黎姝的身上。

黎君柏算计好让文国公今日见黎姝,却没想到黎姝会察觉那碗药的不对。他只能兵行险招要赵承下毒手。

傅谌得到消息赶来,他若迟一步……

“是我忽视许如溶,才让你独自面对那样?的情形。”

傅谌垂眸看着黎姝的伤口,不知在想什么。

黎姝抿了抿唇,脑子里的想法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忽然单手捧住傅谌的脸,虎着一张脸看他:“之前赛马,你输给?我一个?要求。我现在命令你不许生自己的气。”

小姑娘板着脸,略带训斥。

傅谌不躲开黎姝的手,目光从她的心口移开,“当时是不是很疼?”

黎姝微怔。

傅谌说的……不是今日之事。

他在问?,当时她替他挡刀,心口的伤是不是很疼?

这是第一次,他们提起这件事。

之前或许是两?个?人的默契,谁也不愿意提当时的那件事。就好像,彼此有了重来的机会,那件事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可是,那是真切存在记忆里的事情。

“你……一直记着那件事吗?”

“记着,怎么会忘?”傅谌苦笑一声,“我自诩聪明,面对感情一事却比谁都愚钝。那时我怕你不喜欢我,甚至拿着那些贵女的画像给?你看,想让你吃醋。”

贵女的画像……

久远的记忆重新翻出来,当时她看见画像是怎么想的?

好像,有点?生气呢。

“我醒来之后,翻遍宫中?,却找不到一个?叫叶姝的小宫女。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那时我就想,或许这是报应。我不可能总是那么幸运,一直遇到你。当你在我面前闭上眼睛时,你就已经离开我了。”

“可是我现在在你面前,我们又见面了。”黎姝看着傅谌,一字一句道。

她把傅谌从回忆中?拉出来,认真地道:“我当时受伤不是你的错,这件事从一开始过错便不在你。傅谌,今日的事也不是因为你。世上恶人那么多,你不可能猜到每一个?人的心思。这次的事,只是意外,不会再?出现的意外。”

屋子里安静下来,傅谌看着黎姝,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姝想了想,又道:“其实我当时是有点?生气的。”

傅谌眉目微动。

黎姝注意到他的变化,清了清嗓子,“你当时当着我的面问?我哪家贵女适合做你的太子妃,还因为我说要出宫对我发脾气。明明是你的错,你竟然倒打一耙对我生气,简直不可理?喻。”

小姑娘撇嘴不看他,脸上明晃晃写着“我很生气”四?个?大?字。

傅谌没反应,她又偷偷看了他一眼,立马转过头?。

“你要向?我道歉。”

小姑娘如此刻意地转移话题,傅谌觉得不配合不太好。

“好,我道歉。”

“那歉礼呢?”

“歉礼……以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可好?”

黎姝矜持地点?点?头?,转头?看向?傅谌,推他一把。

傅谌有些不明白地看向?她:“怎么了?”

“你说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黎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指向?珠帘处,“现在立刻马上,我要你离开我的闺房。”

小姑娘转瞬变得无情。

傅谌有些哭笑不得,他起身,脚下一动,又想起一件事。

他俯身靠近黎姝,鼻尖快要触碰到黎姝的鼻子,黎姝有些不自在地后退。

“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阿姝,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为我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