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Chapter 19

屋内安静得过分。

黎姝不躲不闭,她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傅谌,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这不是黎姝第一次怀疑傅谌。

或者说,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存了疑心。

驿站深夜,他仿佛知晓自己噩梦过后再难入眠,在她屡次露出破绽之后,他都不加以追究。

她了解傅谌,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诸般容忍。

“啪嗒”一声,窗户被吹开。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狂风,积聚的无数乌云带着狂风袭来。

傅谌看了一眼黎姝,走到窗边,用力将窗户关上,点点丝雨携风进屋。

傅谌看着手背上的几滴雨水,嗓音低哑:“你想知道什么?”

“我为何一再对你容忍,为何一再帮你黎家,为何明明你知道许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我也视而不见?”

黎姝握紧双手,目光坚定:“是。”

“呵……”傅谌斜倚在窗边,他的笑容有些奇怪,“那我为何知道你祖父是文国公,为何知道你父亲是文国公嫡子。你不想知道这些吗?”

黎姝蹙眉,傅谌的话像是一个导.火索,她不由得想起傅谌刚刚的那句话。

“文国公骗了你们。”

父亲没有在家书中提及祖父的身份。

傅谌是如何得知的?

“殿下在调查我们?”黎姝心中升起猜想,“还是说,殿下一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

傅谌低笑出声,他意味不明地看向黎姝,“反应很快,很聪明。”

“为什么要调查我们?殿下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父亲的真实身份?”理智告诉自己不该问下去,黎姝却忍不住继续问。

她其实隐隐有了预感。

她不会想听到傅谌接下来的回答。

傅谌指腹抹去手背上的几滴雨水,忽又推开窗子,任由风雨携来。

天空暗沉,早已不复刚刚的明亮。

大片大片的乌云攒聚在空中,携风带雨。

“你当真不明白吗?”

傅谌站在窗边,他身后便是狂风暴雨,暗沉的天色似要吞噬他,又似与他融为一体。

他是当今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尽荣耀。

从废如冷宫的昭华殿一步步入住东宫,打得原本得势的戚家人措手不及。

他的敌人明晃晃地站在他面前,甚至于连像今日这样的刺杀,或许也不是第一次。

他需要助力,无论那个助力来自何方。

黎姝后退一步,她不想再听下去。

“害怕了?”傅谌缓步上前,他低头,将小姑娘笼罩在他的身影下,“你既问了,总得从头到尾听清楚。”

“殿下不必说了。”

黎姝不想听下去,她几乎能猜到傅谌将要说什么。

傅谌偏偏要她听清楚:“此行之前,我早已查清铜州城内势力分布。安县郊外那场刺杀,我一早得到消息。你守着你父亲时,我带着暗卫正看着那场毫无悬念的截杀。如若我不出现,你们……不可能逃脱。”

所以他出现了,成为她黎家的救命恩人。

黎姝想说什么,忽又觉得泄力。

她太天真了。

她总是念着前世和傅谌的那点情分,自以为眼前的人是个好人。

可她忘了,那个杀伐果断,能在朝中复起的太子殿下,根本不可能是个良善之人。

他利用过许多人,如今多利用她黎家几人又算得了什么?

黎姝咬着下唇,拼命告诉自己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低身行礼:“小女明白了,多谢殿下点醒小女。”

黎姝转身想走,傅谌忽然伸手箍住她的手腕。

他看着低落的小姑娘,不顾她的挣扎,握紧她的手腕:“你问我这么多,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阿姝,你为何如此了解我?”

阿姝。

这还是傅谌第一次这般喊她。

黎姝觉得可笑,“了解?我何曾了解过殿下?”

手腕上的力道渐渐送去,黎姝用力挣开,走出明间。

“姑娘走慢点,莫要被雨淋湿了。”

银冬撑着雨伞焦急地跟在黎姝身后,快步追上她。

高砚一头雾水地进屋,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傅谌的脸色,愈发觉得糊涂。

这刚刚不还是好好的,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就闹成这样了?

“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傅谌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闭了闭眼:“她知道调查一事了。”

“调查?”高砚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殿下来铜州城之前,曾派人摸清铜州城内情况,也是那时候知晓黎君竹的身份。

安县郊外的那场刺杀,他们其实早已得到消息。

救下黎君竹,本就是有意而为。

可是……

“殿下若不说,黎姑娘不会知道的。”

傅谌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与其日后她从别人口中知道,不如我告诉她。”

他曾不愿事事与她说清楚,平添许多误会。

所以,这一次,哪怕她会伤心,他也想说清楚。

-

黎姝疾步回到琼兰院,一身衣衫早已湿透,样子万分狼狈。

银冬赶忙收了伞,吩咐丫鬟去烧水。

“姑娘赶紧换下衣裳,莫要着凉了。”

银冬催着黎姝去换衣裳,服侍着她换完衣裳,又见她发怔似地坐在榻上,想劝慰几句:“姑娘怎么了?若是与殿下生了什么误会说开就好,千万不要拿自己身子出气……”

“你先出去吧。”黎姝打断她的话。

银冬轻叹一口气,只得退下。

黎姝静坐在榻上,听着屋外的雨声。

雨声嘈杂,仿佛将她心情搅得更乱。

她取下发髻上的那支梅花发簪,看着它,耳边又响起傅谌的那些话。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身份,知道有人要害他们。

从他出手相救开始,许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比如,他们黎家会欠他一个大恩情。

再比如,如若有朝一日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父亲必会尽心竭力去帮他。

他算计过许多人,她也看到过他算计别人,利用别人。

她只是想不到,他也会利用自己,利用自己的家人。

可其实,他和她本就没有过多的联系。

她能侥幸得来一次重生的机会已是不易,竟还妄想他也会重生。

她有太多的遗憾来不及弥补,但他早已没有什么遗憾。

戚家落败,皇位近在眼前,他早已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不过是一个替他挡刀而死的小宫女而已,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哪怕会伤心,日久天长也便忘了。

“姑娘,可要沐浴?”银冬在外试探地问道。

黎姝拿出紫檀木盒,将梅花簪放进去。

她合上木盒,轻应一声。

不远处的铜镜映照出女子的容颜。

黎姝看着她镜中的模样,忽然想起傅谌初见她时的话。

“你的眼睛美,很像我养过的一只猫。”

她进宫前就学会了如何掩盖容颜。

傅谌唯一认得,只有她未曾掩饰过的眼睛。

她竟认为傅谌会认出她。

他怎么可能认出她?

-

一日后,祝家和黎家同时出城。

黎姝昨日已将事情与阮氏说清楚:信是假的,此行有太子相护,回京后不可轻信他人。

她与阮氏同坐一辆马车,黎青埋头看着小人书。

阮氏忧心地看了一眼女儿,低声道:“姝儿,你和殿下是生了什么矛盾吗?”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个人气氛不大对。

起先阮氏还不信,这几日路程下来,她也看清楚了。

两人之间怕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况且她问过银冬,稍稍知道些情况。

“若是彼此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不要藏着掖着,那样才会让彼此难受。”阮氏劝着。

黎姝翻到下一页,淡淡地道:“阿娘不必担心,我怎敢和殿下动气?至于误会,更是没有的事。”

黎姝摆明了不听阮氏的话。

阮氏看着女儿,无奈地叹气。

她的女儿她知道,看似柔顺,生起气来也吓人得紧。

如今嘴上说着不生气,还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才能气成这般。

若是无事,怎会让他人都能看出她不对劲?

车外,高砚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感受不到自家主子身上不愉快的气息。

两个主子生气,遭殃的还是他。

唉……

马车行了大半日,天色愈暗,却不见城门。

黎姝正要掀帘询问,一匹白马骑到马车前。她一掀帘,正要与外面那人对视。

黎姝漠然地收回目光,询问车夫:“今夜能赶到下一个县城吗?”

车夫擦了擦汗,正欲解释。

傅谌翻身下马,往前一步解释:“前几日雨多,预定的路线无法行走。如今绕道而行,赶不到下一个歇脚的县城。我会让他们找个空旷的地方,今晚暂作歇息。”

这是要宿在野外了。

黎姝垂眸,“多谢殿下解释。”

车帘重新落下,小姑娘连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

这般大的气性,他以前倒不曾见。

探路的侍卫很快寻到一处空旷的平地。天色彻底暗下之前,平地上升起篝火。

侍卫抓来许多野鸡野兔,架起来烧烤。

黎青觉得新奇,闹着也要尝试,黎姝帮着他架起一只兔子。

他们不及那些侍卫快,那边已经传出食物的香气,这边兔子还没好。

黎青捂着肚子看着那边,也不觉得烤兔子新奇了。

黎姝转悠着兔子肉,假装看不到黎青盼望的目光。

她才不想去求他。

心里的声音刚落地,身后有人携着食物的香气过来:“先吃这些吧。”

黎姝刚想有骨气地说不用,“咕咕”两声,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