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Chapter 16

夜幕降临,曲阑院里灯火通明。

阮氏轻握着黎姝右手,泪湿眼睫,“这么大的事你怎敢瞒着我?若你出了事,我如何与你父亲交代?”

阮氏一边抹泪一边斥责女儿,眼中满是心疼。

短短不到十日,黎姝先后感染风寒,受了两次伤害。阮氏心里着实难受。

“阿娘,我没事。就是这几日行动不便些,这些小伤疤最多不过十日就好了,阿娘别太担忧。”

“你还说!”

阮氏明白女儿为何瞒住自己,但依旧恼怒。

黎姝乖乖低头,一副被训怕的样子,再不敢出声。

黎青一步一步挪到黎姝身边,轻轻吹了吹她右手:“吹吹就不痛了。”

“若要这么简单,世上哪还需要大夫?”阮氏毫不留情地迁怒儿子。

黎青见母亲发火,立马像阿姐一样垂下脑袋再不敢出声。

傅谌看着小姑娘被训得不敢反驳,轻咳一声:“是在下不对,自作主张瞒住了黎姑娘受伤一事。只是当时情势紧急,伯母念女心切,傅某怕那些人还欲对伯母不利。”

当时无人知道那些人的意图,若是冲着黎姝而来,难保不会也向阮氏下手。

“傅公子不必自责,今日多亏傅公子相救。傅公子请受老妇一拜。”

一救是偶然,二救是善心。

黎家欠傅谌良多,阮氏懂得基本的礼节。

她意欲行大礼,傅谌上前一步扶住她:“不必。傅某是受黎伯父临走之前的嘱托,这本就是傅某应尽之责。”

傅谌有意引导阮氏以为他和黎君竹有所交易。

黎姝抬头看他,傅谌正耐心地和母亲解释今日的事。

他鲜少对外人这般细心解释,这副模样连她都少见。

以前他总不愿与她多说外面的事,仿佛那些都和她无关。

或者说是,她没有资格知道那些。

“那些人为何而来,傅某尚在细查。明日过后会给黎家和祝家一个交代。”

阮氏觉得这话奇怪。

若是交代,也该是知州大人或衙门的人来交代,为何会是傅谌交代?

她一直待在府中,府外消息听得不多。

如今她尚未清楚知道今日府外都发生了什么。

“如此就麻烦傅公子了。”阮氏谢道。

她回头看向一双儿女,深吸一口气,面色严肃道:“姝儿,近日你不许出去。还有青儿,先生回乡,你就给我安静待在家里好好读书写字。若让我发现你出去贪玩,罚抄十遍佛经,听见没有?”

阮氏一下禁了两个人的足。

“知道了。”黎青苦巴巴地应是。

他撇着嘴看向黎姝,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他明明是来为阿姐解围的,怎么到最后自己也被禁足了?

黎姝牵着垂头丧气的黎青出了曲阑院,把他交到嬷嬷手中,“别苦哈哈的。趁这些日子好好完成功课,省得父亲回来,你一问三不知,到时候可不是抄佛经了。”

黎姝恐吓到位。

黎青想到些从前父亲的惩罚,猛吸一口气,快步往回走:“嬷嬷,走快点,我回去再看会书。”

黎姝看他一副奔命回去看书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令弟很聪明,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或多或少有些贪玩。”傅谌轻声道。

他一直没走,等在院外。

黎姝回头看他,反问道:“那傅大哥呢,十岁的时候也贪玩吗?”

黎姝随口一问,问完忽觉不对。

傅谌的十岁,怕是根本无法贪玩。

黎姝刚想开口补救,傅谌轻启薄唇:“那时候总爱捉鸟雀,爬上最高的那棵树,能看到整个府邸的形状。若是偶然看到讨厌的人,便向他们扔石子再藏起来,躲在暗处看他们急得团团转却找不到人。”

整个少年时期,那是他难得任性和无所顾忌。

但也仅仅是躲在暗处,看他们狼狈的样子。

黎姝讶异地看着傅谌,努力想象着傅谌爬上树戏弄他人时的样子。

想着想着,她低下身,在附近找了一颗小石头。

她拿手帕擦干净,递到傅谌面前:“傅大哥既说自己会扔石子,那就……”

黎姝环绕一圈,目光停在不远处的一棵绿萼梅上,她指着其中一枝绿萼梅,“傅大哥能扔中那个树枝吗?”

傅谌掂了掂手中的小石子,“可以,你站到那棵树下。靠左一点。”

黎姝不明白傅谌的意思,她听话地乖乖站好。

“抬手,手心向上。”

石子飞掷而来,黎姝本能害怕地闭上眼睛。

一阵簌簌声,一根枝条落到手心。

黎姝试探地睁眼,掌心一枝白梅轻落,鼻尖腻着香味。

她眨了眨眼,眉目扬起,笑意盈盈地看着傅谌:“傅大哥真厉害。”

傅谌脚步一顿。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实在的夸赞。

“这根枝条很细,若是再粗一点,我也没有把握。”

“这枝就很好,我很喜欢。”

黎姝轻嗅白梅的香味,她扬起梅枝,放到傅谌鼻尖:“香吗?”

香味卷席而来,傅谌低眸深深看着她:“很香。”

连黎姝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已经很自然地喊出“傅大哥”三个字。

很多次。

琼兰院离得不远,黎姝握着梅枝与傅谌道别。

“明日我会把事情与你说清楚,今夜勿要多想。”

傅谌探手,他停顿一会,手指转向那枝梅花,摘下一朵白梅。

“回去吧,这便当是今日的谢礼。”

黎姝哑然地看着他的举动,笑出声:“哪有人这样道谢的?”

“我说可以就可以。”

黎姝不与这人争辩,她往回走,忽又回头看向他:“你……夜深天凉,早些回来。”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往里走。

傅谌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转动指尖白梅。

驿站那日,她不肯收下自己送的梅花,如今总算愿意。

西苑侧门,傅谌出黎宅,一路往狱牢而去。

夜黑风急,狱牢之中传出几人的求饶声。

审讯室里,铜州城的知州大人严宏泊如今满身狼狈地绑缚在刑架上,全身上下无一块好皮。

他刚刚晕过去,一盆冰水兜头倒下,瞬间又冻醒过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眼前人忽然激动起来:“殿下,我什么都招,什么都招。求求殿下饶了我,饶了我……”

若不是手脚不便,严宏泊都想跪下来磕头求饶。

傅谌翻动着烙铁,烧红的烙铁看着可怖异常。

然而这只是开始。

审讯室里传出惨烈的痛呼声。

傅谌走出来,拿着手帕擦干净指尖。

“不必留他的命了。”

高砚一惊,“殿下,他毕竟是一州长官……”

按理说,是要押上京再行讯问。

傅谌淡淡看了一眼高砚,高砚张了张嘴,不再相劝。

算了,劝也无用。

严宏泊设计绑架祝家姑娘,误伤黎姑娘,殿下怎么可能饶过他?

-

一夜天明,屋内盈着淡淡的梅花香。

白梅枝插在美人斛中,花瓣上滚着水珠。

黎姝浇完水,一回头就见银冬急匆匆跑进来。

“姑娘,姑娘,傅公子是,是……”

“是什么?”

“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黎姝拨弄花瓣的手一顿,半晌道:“继续,还有什么消息?”

银冬试探地看了一眼黎姝,低头道:“祝姑娘的父亲是京都的威宁侯,祝姑娘是侯爷之女。傅……太子殿下来铜州是为了剿匪一事。威宁侯是为了知州大人贪污一事。听说昨夜知州大人在牢中畏罪自杀了。”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堂堂知州竟在牢中畏罪自杀?

黎姝轻轻摇头,又往白梅枝上洒了几滴水。

银冬看着自家姑娘许久,见她面色如常,忍不住问道:“姑娘不惊讶吗?奴婢听到时都吓坏了。傅公子竟然是太子殿下,若我们近日有一点唐突之处,岂不是……”

“他不会。”黎姝淡淡地截断银冬的话。

银冬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也不大对,这样岂不是在说太子殿下小气?

她赶忙捂住嘴巴再不敢乱说。

“姑娘,姑娘,傅……太子殿下来了。”

又一个丫鬟跑进来通禀。

她们习惯喊傅公子,这一时半会总会口误。

“母亲那边呢,可知道这件事了?”

“夫人已经去见过太子殿下了。”

“嗯。”

以傅谌的话术,想必她不用费心去安抚母亲了。

院外,傅谌站在一棵槐树下。

春日初临,那棵老槐树已经抽出许多新嫩的枝条,生意盎然。

黎姝缓步走到傅谌面前,低身行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她礼行一半,手腕被人扶住。

“昨夜你喊我什么?”

“……傅大哥。”

“那便继续这般喊。”

“可于礼不合。”

“我的话便是规矩。”

难得再次听见傅谌用这般强硬的语气说话,却是为这般无理的要求,黎姝无奈。

她垂眸道:“好……傅大哥。”

傅谌听到这称呼,周身冷气微散。

他低声道:“我明日要出城去剿匪。”

“剿匪?”黎姝讶异抬头,情绪波动起来。

“是,明日就出发。”

此来铜州本就是为了剿匪,诸项事情已准备周全,自无拖延之理。

黎姝猜到了傅谌来铜州城的目的,可听他亲耳说出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捏紧帕子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是相信傅谌的,相信他必能成功剿匪归来。

可,她的心依旧悬上来,不安地跳动。

她在担心傅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