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糖接受了眼前的现实,收回按在墙面的手，转过身看着卫晞。
他正静静地瞧着她。
“你早就知道了？”
“上一次，滑翔翼就是这么断的。”卫晞走到树底下,伸手把破碎的滑翔翼取了下来，“我十岁那年飞到过这里,然后撞上了那堵墙。”
他的表情平静得一如既往。
“这是谁设计的？”慕糖问。
“我父亲。”卫晞说，“在母亲逃走以后，他就找人把这座宅邸改造成了现在这样。”
“他也害怕你逃走么？”
“那倒不是。”卫晞说,“或许他只是想把母亲抓回来，永远地困在这里。”
他将断裂的滑翔翼折叠起来，抱在怀里,脸笼在树叶的阴影里。
慕糖感觉,他好像还有事情瞒着她。
“回去吧。”卫晞回头望了她一眼,“从这里是没办法出去的。”
慕糖心跳漏了一拍,他似乎知道她想迫切地离开这里。
“也不一定非要出去，我只是有些惊讶。”慕糖笑笑,“不过……你在这样的地方待了这么多年，就没想过要离开？”
“我不能离开这里。”卫晞还是这句话。
“你父亲不允许么？”
卫晞沉默了一会儿：“算是吧。”
他又抛下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慕糖离开了这片树林。
慕糖看了一眼周围的树木,虽然它们按照自然规律生长、落叶,但这些本质上都是人工材料合成的，并非真正的植物。
都是假的。
天空和围墙也都是虚假的,在这座宅邸里,除了卫晞亲手所种的那几朵紫阳花，恐怕再没有一件真实之物。
--------------------------------------
夜晚，慕糖坐在屋檐上。
她从酒窖里拿了一瓶低度数的覆盆子果酒,甘醇里带着微酸，她小口喝着，一边抬头望着天上繁星点点。
这里的星空是她见过最美的，慕糖之前曾惊艳过，可现在才知道，这些都是人工科技伪造出的景象。
今天的事情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她的计划被搁置了，如果无法离开这里，任何计划都是空谈。
慕糖摇着酒杯里的酒液，思考起对策来。
“原来你在这里。”卫晞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慕糖回头，看到他正从阁楼里爬上来，在她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他看到慕糖沉思的样子，问。
“我在想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就这么想出去？”卫晞轻声哂道，“这里不好么？”
“再好也只是一只金鸟笼。”慕糖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一个人被当成鸟一样，困在笼子里没有自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么？”
“倒也是。”
卫晞望着天上的星星，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要真的想出去……还是有办法的。”
慕糖倏地转过头：“你有打开正门的权限？”
“有。”
慕糖惊讶地看着他：“既然你能随意开关正门，为什么不离开？”
她以为他的父亲把他囚禁在这里，但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还是拥有自由的。
那为什么不走？
“我不走自然有我的原因。”卫晞淡淡道，“如果你真的很想离开，我可以放你走。”
“可是我想带你一起走。”慕糖简短地说。
她可是要完成任务的，不把他带走，就失去了意义。
卫晞瞧了她半晌：“为什么？”
“因为……我很在乎你。”
慕糖见他的表情微微一滞，接着道：“我知道，你最讨厌虚假的东西——而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在这里不可能开心。”
卫晞没有说话。
“外面可能没有那么好，没有这么多人工植被，也没有这么好看的星星。”慕糖接着道，“地上是密密麻麻的立体城市，地下是黑洞洞的街区，置满了各种各样的娱乐场所，醉醺醺的人们来来往往……这些景象都不太好看，但它们无疑是真实的。”
比起这里冰冷虚幻的假象，慕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更热爱外面的真实，虽然真实常常伴生着丑陋的东西。
那么卫晞呢？他喜欢什么呢？
慕糖不确定他是怎么想的，他一直没有表态。
她没有再说下去，有的时候话说多了，可能会适得其反。
他们就安静地坐在一起，肩并着肩，虚假的星光洒落在身上。
过了很久，卫晞才侧过头望着她，轻轻道：“糖糖，我需要思考一下再做决定……给我一点时间，好么？”
慕糖指尖动了动，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很久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她作为一件杀人的工具，早就离这个名字越来越远。现在这个久违的称呼，只让她觉得陌生而恍惚。
--------------------------------------
那日以后，卫晞几乎不再见慕糖。
他整日把自己关在地下的实验室里，说是进行一项研究，可慕糖觉得，他就是在避着她。
待在这座笼子里，又看不见他，慕糖开始有些烦躁。
她并不是耐心很好的人。
外面开始下起了雨，冰凉的雨水划过玻璃窗，管理着这座宅邸的系统有控制天气的一项，完美地模拟着季节天气的变化，连这场秋雨，下得都跟真的一样。
慕糖冷冷地望着窗外的雨点，打在人工植物的叶片上，转身走进了地下室。
卫晞的研究室入口有密码，她曾经看见他输过，当时默默记了下来，现在派上了用处。
他不来找她，那么就她过去，趁着他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再添一把柴火，怎么样也得把他诱骗出去。
密码门“滴”的一声打开，慕糖走进长廊，周围是冰冷雪白一片，与外界那些缤纷绚丽的景象完全不同。
慕糖的鞋跟踩在纯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泠泠的声响，她沿着走廊走到尽头，却没有看到研究室。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间牢笼。
笼子里面很宽敞，三面环着墙面，最前面的栏杆是由坚硬的钢化玻璃制成，里面陈设齐全，就像一个小型的卧室，最里面还有一个隔间，里面应该是卫浴一类的设施。
慕糖看到墙壁粉刷成雪白，上面还固定着一副手铐。
另一面墙壁上，还有一套捆绑架，十字型的木架立在墙边，上面缠绕着一圈圈丝带，看上去都是新的，从未使用过。
慕糖打量着眼前的囚室，这座牢笼设计得异常精妙，如果被关进去，恐怕很难逃脱。
“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传来淡漠的嗓音，慕糖一惊，转过身，看到卫晞正站在她身后。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很快镇定下来。
“刚刚。”
慕糖抿了抿唇，她一点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你不是在研究室里么？”她问，“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里是研究室的走廊。”卫晞解释道，“门就在走廊两边的墙壁上，只是都被刷成了白色，看不出来而已。”
他说着，从实验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只遥控器，随便按了其中几个按钮，墙壁两边顿时旋开几个入口，无声无息。
这里的研究室很多。
不过慕糖现在对他的研究室不感兴趣。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那间囚室上：“这是你造的么？”
“我父亲造的。”卫晞说，“不过已经荒废了很久，前一段时间我请人翻新这条长廊时，顺便就把这里也整修了一下。”
“为什么要整修这里？”慕糖的手悄悄收紧。
“听说我母亲曾被关在这里过。”卫晞说，“也算有点纪念意义？”
慕糖才不信他的鬼话。
她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是想把什么人关在这里。”
卫晞有些无辜地看着她：“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形象么？”
不然呢？
慕糖看着捆绑架上的黑丝带，这分明就很符合这个男人的恶趣味。
她不知道他打算用这个干什么，也不确定他是否会把她关进去……卫晞的态度总是暧昧不明。
但无论如何，她总不至于怕了他。
慕糖的手在裙边的口袋里找到一块碎玻璃，这是她一早就准备好的，棱角锋利，作用不亚于一把匕首。
她紧紧抓住她的武器，只要眼前的男人一有动作，她就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