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糖没有再继续挽留卫晞。
任性也要有分寸,偶尔一下还算是情趣,若是一直胡搅蛮缠,那就要起反作用了。
卫晞离开后,她躺下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时是下午,卫晞已经回来了,他坐在窗边,背对着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慕糖揉了揉眼睛,“怎么不叫醒我?”
“没有多久。”卫晞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我看你睡得很熟,就没有打扰你。”
他虽然在微笑,可是状态看上去不太好,似乎满腹心事。
“客人见完了?”慕糖盯着他略显憔悴的双眼。
“见完了。”
“他是谁?”她想他的状态,也许跟刚刚见的那位客人有关。
卫晞没有立刻回答,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刚刚我父亲来了。”
慕糖愣了愣,看到他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你父亲跟你说什么了?”她犹豫了一下,问。
卫晞不语,只是把头轻轻靠在她的肩头。
他现在的样子有点怪,慕糖猜想,他父亲应该跟他说了一些令人沮丧的事情。
但其实卫晞的神情也算不上颓丧,他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只是在他靠近的时候,慕糖能感受到一种近乎绝望的晦暗,正笼罩着他。
他闭着双眼,慕糖摸了摸他的脸,才发现他的体温烫得吓人。
“你发烧了。”她的手搁在他额头上。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得吃药……药在哪里?”慕糖打算去找上午他喂她的那种药。
也得让他尝尝那药的苦味。
她正要把手拿开,卫晞却按住她的手,眼睛浅浅阖着:“别走。”
慕糖的动作顿了顿:“我得去给你拿药吃。”
“那些不管用。”他叹息一声,声音有些哑,“你的手很凉快,在这里放一会儿就好。”
病哪有这么好起来的?
慕糖摇摇头,起身换好衣服。
卫晞似乎病得不轻,比往常更好摆布,她把他安置在床上后,打算去找管家要一点退烧药,可是他握着她的手,不许她离开。
“你不吃药,是打算等死么?”慕糖无奈地看着他。
他不吃药对她来说,倒还算件好事,他就这样病死了,她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不管你了。”
她坐在卫晞身边,手任由他拉着。
他很快就睡着了,因为发烧,呼吸有些急促,眉头无意识地浅浅蹙着,似乎陷入了什么不愉快的梦境。
他的唇微微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慕糖凑近,但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叹了口气,费了些力气,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然后悄悄出了房门,去医药间拿了些退烧药回来。
然而药物对他似乎不起什么效果。
到了晚上,他烧得更严重了,慕糖摸着他的额头皱眉。
这样的温度简直不是人类能承受的……她怀疑卫晞可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慕糖思考着要不要趁着他病死之前跑掉。
但她也不能确保他一定会死,或许他死不了,最多只是烧坏了脑子,变成智障。
她想象了一下卫晞烧坏脑子的模样,又觉得去杀一个白痴,是对自己业务水平的侮辱……而且,她还没有看到卫晞把心交给她,乖顺地拜倒在她裙边的样子。
所以慕糖还是决定,先把他的病治好。
她把他的衣服全脱了,用厚纱布蘸了酒精,帮他擦了身体,进行物理降温。
慕糖一般不会过多接触任务对象以外的人,她是来杀人的,没有一个杀手会把自己搞得人尽皆知。
但如果到了明天卫晞的烧还没退下来,那她就只好去请卫晞的私人医生来看看。
所幸到了后半夜,卫晞的体温降下来了。
这回他的体温似乎比正常人略低,慕糖把被子给他盖好。
天快要亮的时候,他的体温终于恢复到了正常值。
卫晞悠悠转醒,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慕糖坐在地上,头搭在床边小憩着。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然而手刚碰到发顶,慕糖就像野猫一样警惕地睁开眼睛。
她抬头看着卫晞,而卫晞的动作也忽然顿住,手收回来,掀开被子的一角,轻轻抽了一口凉气。
他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着寸缕。
“……你脱了我的衣服?”半晌,他问。
“你烧得太厉害了,而且出了很多汗。”慕糖指了指旁边的一套新衣服,“我帮你换下来了,你等一下可以穿那套新的。”
卫晞的耳朵泛起了一丝淡绯。
他沉默地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转过身去。”
慕糖知道他这是要换衣服,乖乖转身,唇角却忍不住上扬。
原来他也有害羞的时候。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卫晞把衣服换好,慕糖才转过身,看到他正在扣领口最上方的纽扣。
卫晞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先前耳边的绯意也褪了下去,似笑非笑地瞧着慕糖:“你脱了我的衣服……负得了责么?”
“负不起怎么办?”慕糖笑吟吟的瞧着他。
她的字典里,可没有“负责”这两个字。
“负不起就算了。”卫晞叹了口气,“就当我欠你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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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晞的体温虽然降了下来,可身体依旧虚弱。
他的体质一向不太好,即便是健康的时候,也较常人稍显一分病弱,更不要说生病以后。
他整日在床上歇着休息,慕糖也一直待在他的房间里,负责照顾他。
虽然说是照顾,但其实卫晞还是挺省心的,他凡事亲力亲为,几乎不会指使慕糖,更不会像她那样缠着她唱歌或是讲故事。
卫晞对慕糖唯一的要求,就是时刻呆在他的视线内,陪着他。
早上,卫晞靠在床头边,捧着一本诗集安静地翻看着,而慕糖则对着图纸,摆弄着一架大巨大的滑翔翼。
这是她之前从卫晞那里要来的,当时在树屋里发现,断了一侧的飞行翼,慕糖正对着书和图纸,想办法把它修好。
“怎么忽然想起修这个?”卫晞扫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书。
“等你病好了,用这个带你去散散心。”慕糖手下不停,“再过几日就入冬了,趁着还没下雪,我想玩一玩这个。”
“为什么不等到春天呢?”
“万一等不到呢?”慕糖随口答着。
卫晞若有所思,半晌点了点头:“也对。”
他把手里的书搁到一边,起身披了件外套:“我来帮你。”
已经过了快两周,他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稍稍有些乏力,但并不影响正常活动。
他把其中一张图纸移到面前,拿起工具轻车熟路地上手,和慕糖一起,很快就修完了大半边的飞行翼。
花了半天时间修好,卫晞又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改造,最终,滑翔翼焕然一新地出现在慕糖眼前。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做起来一向很有一套。
“你打算什么时候试飞?”卫晞问。
“等你好起来。”慕糖说,“我要跟你一起玩。”
她打算用这个,把他从这座府邸里带出去。
“我已经没什么事了。”卫晞说,“你要想玩,现在就可以。”
“真的可以么?”慕糖瞧了眼他有些苍白的脸色。
“可以,今天的天气挺合适的。”他说着站起身,去更衣室将衣服整整齐齐穿好,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慕糖看着窗外的花草被风吹得微微摇晃,有风的天气,的确很适合玩滑翔翼。
他们又来到那棵最高的花树上,在瞭望台上架好滑翔翼,飞了下去。
滑翔翼不算太大,两个人挤在一起,手握在身前的操纵杆上,顺着风晃晃悠悠平飞,飞得很高,可以俯瞰到整座宅邸的美景。
慕糖觉得她离天空好像很近,往前看还能看到层峦起伏的群山,还有蓝湛湛的巨大湖泊……她朝着低矮围墙的方向偏移重心,滑翔翼便慢悠悠地朝着目的地飘去。
卫晞似乎无所谓去哪里,只是顺着她的方向来。
他们飞过先前一起对酒的人工湖,从层层花林上空略过,金黄色的夕阳染红了云彩,围墙越来越近。
只要越过这座矮墙,她就能把卫晞带出去了。
虽然慕糖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无法离开的原因,但她也不管那么多了,把他带出去、完成任务,才是她的首要目的。
很快她就要杀掉这个男人了。
慕糖侧头看了一眼卫晞,她其实并不讨厌这个男人,甚至对于要杀掉他这件事,还有些遗憾。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其实还挺快乐的。
但这些念头也就是匆匆闪过,很快被她抛弃掉,慕糖总是很清醒自己该做什么。
她重心靠前,稍稍加速,眼看着就能飞过这堵围墙。
可是挨到墙边的一瞬间,慕糖却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力量反撞回来,滑翔翼失去了平衡,猛地下坠,挂在两根粗树枝之间,飞行翼“咔嚓”一声折断,慕糖和卫晞掉了下去。
高度不高,卫晞把她护在了怀里。他们摔到了地上,所幸上面铺着一层层松软的落叶,两个人都没有受伤。
慕糖从地上爬起,愣了片刻,走到墙边。
她推了推面前的围墙。
围墙看上去是石砖砌成的,按理摸上去应该是粗粝的,可是慕糖感觉到的,却是一片冰冷光滑。
她又爬到一棵树上,去触碰围墙上方的天空,果然摸到的不是空气,而是一座冰凉坚硬的钢化玻璃墙。
原来围墙不是围墙,天空也不是天空,所有的一切,本质上只是一堵无情的墙幕。
而那些绚烂色彩,也只是精妙的灯光投影。
都是假的。
慕糖怔怔抬头,看着被夕阳渲染成金灿灿的云彩,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座宅邸的秘密。
这是一个巨大的金丝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