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糖一身盛装去了大厅,烛光晚宴早已经布置好。
条形桌上铺着米色桌布,中间覆了一条深红色衬布,精致的菜点摆在桌面上。
正中央是分枝状的高塔烛台,烛光明灭闪烁着,阴影与亮光在时奕白的脸上轮流替换。
他穿得也很正式,甚至连头发都精心打理过。
“你这是要做什么?”慕糖笑着入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浪漫。”
“你喜欢浪漫?”
“还行。”慕糖支着下颌,调侃,“不过太无趣的男人就像木头一样,肯定不讨人喜欢。”
其实浪不浪漫根本也无所谓,因为对于慕糖来说,她评判事物和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的。
“我今天这样,你喜欢么?”时奕白问。
“你猜。”
她想逗弄他,故意抛出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玩弄人心,慕糖已经是熟手了。
时奕白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没有猜,只是略微低了低头,举起红酒杯,朝着慕糖示意。
慕糖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碰。
喝下去之前,她特意闻了闻味道,确定里面没有加什么迷药,这才放心地沾了唇。
毕竟上次在谢均那里吃了亏,同样的疏忽,慕糖不会允许自己再犯。
红酒的味道很不错,慕糖放下酒杯,环视了一圈,紫檀木酒柜靠在墙边,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名酒,错落有致。
“你喜欢喝酒?”她问。
“没有那么喜欢。”时奕白晃着酒杯,“只是今天一时兴起。”
他似乎有些出神,慕糖正想问他在想什么,却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音乐声。
有光从一侧的墙壁发出来,她转过头,发现那空白的墙面原来是银幕,投影机正播放影片,在那里显出画面。
慕糖看了一会儿,发现播的是爱情电影,似乎还是她曾经在某个世界看过的。
她索然无味地撇过头,从餐盘里夹起一块法式鹅肝品尝。
时奕白见她心不在焉:“你不喜欢这样的电影么?我以为,女人都是喜欢爱情电影的。”
“这种东西很无聊的。”慕糖说,“我还记得这部电影的结局,如果没有记错,这对情侣殉情了。”
“你不觉得很蠢么?为了这种东西,轻易地把生命葬送掉。”
时奕白默了半晌,最后轻轻道:“但他们总归是彼此相爱。”
慕糖有点惊讶于时奕白的回答,她看着男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倒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恋爱脑。”她揶揄道,“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他们相爱?”
“情感有时也会欺骗它的主人。也许他们两个,都未曾遇到真正对的人。”
慕糖的唇角边,挂着一缕不屑的微笑。
“有一点你说错了。”时奕白道,“这部电影我看过,而且看过好几遍,就在昨天。”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故事。”慕糖叹了一声,“那可是真是遗憾,我们的品味完全不同。”
时奕白没有与她辩驳,他把一碟红桑子雪葩递到慕糖的面前:“吃吧,我记得你喜欢甜食。”
雪葩的口感清甜不腻,还带着红桑子特有的微酸,慕糖挺喜欢这个味道。
她专心品尝着美食,而时奕白则隔着烛火看她。
烛光朦胧下她的脸庞柔和精致,比平时多了一分温软的味道,她一小勺一小勺挖着甜点,就像是一只优雅进食的猫。
时奕白觉得心也像烛火一般,微微摇曳起来。
她不像这个世界里的人,他们之间似乎有着看不见的屏障,即便近在眼前,也仿佛隔得很远。
尤其是杀掉谢均后,这样的感觉更加明显。
费尽心机如谢均,也无法将她掌握在手里。而他倾尽一切,甚至为她背上了杀人的罪行,到如今已经一无所有。
时奕白终于意识到,慕糖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人。
甚至,他现在已经是她手心里的傀儡,她手里拿捏着他的把柄,就像利剑一样悬在他头上。
强留无用,何况他也早已失去了强行的资本。
他能做的事只有一件。
慕糖吃完了甜点,又安静地用了一会儿餐,然后注意到时奕白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我们一起跳支舞吧。”他说,“我没跟你跳过。”
“你总是莫名其妙。”慕糖娇笑,“好好吃着饭,为什么要跳舞?”
“等一下会有一段很美的插曲。”时奕白指了指电影,“我个人很喜欢,很适合作为舞蹈伴奏。”
他拉着慕糖起身,到一旁空着的地毯上。
音乐很快响起,是男女主约定跳海的那一段,他们虽然殉情,却彼此心意相通,因此凄婉的音乐里带着一缕温柔的情愫,令人伤感却不至于悲痛。
时奕白拉着慕糖缓缓起舞,他跳得很好,舞步规范,节奏掌握得也很得当。
“我以为你不喜欢跳舞的。”慕糖看着时奕白,顺着他的动作轻移舞步。
“从前是不喜欢的。”时奕白轻轻说,“可是今天,我什么都喜欢。”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你很快就会知道。”
男女主角跳海以后,电影屏幕黑了下来,缓缓滚动着白色的演职员表。
这栋屋子的光线也暗下来,慕糖被推到了窗帘边,时奕白站在她身前,低头看她。
他们距离很近,时奕白看着她裙身上的蔷薇花,感受着她周身淡淡的气息,语气近乎呢喃。
“你今天,真的很美。”
他的眼里满是情绪,却隐隐压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攻略值上升两点,在99的位置停下来。
慕糖对此感到遗憾。
“是你挑的衣服好看。”慕糖提着裙边,笑道,“我觉得这更像一条黑色的婚纱。”
“这就是婚纱。”时奕白痴迷地看着她,“从今天开始,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了。”
他弯下腰,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个小桶,把里面的液体泼在窗帘上。窗帘很快变得湿漉漉,慕糖躲开,不让自己的身上沾到汽油。
她并不算太惊讶,其实从时奕白播那部电影开始,她就猜想到,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你要杀我?”慕糖问。
“是我们。”
时奕白从桌边端起烛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你相信么?那天,我杀了谢均,他死掉的时候,我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
“我明明恨他,巴不得他死掉。”
“可是他死掉的那一瞬间,我却忽然想到,或许有这么一天,我也会像他那样,因为你而死去。”
“而你则一滴眼泪也不会掉,甚至能微笑着处理我的尸体。”
烛焰跳动着,把时奕白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声音淡淡的,不是在控诉慕糖的无情,只是在陈述事实。
“所以我明白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留住你。”
时奕白伸出蜡烛,想要点燃窗帘,慕糖拦住,把他手里的蜡烛打翻在地,趁着火苗没有燃起来,用鞋跟踩灭。
可是还有一支留在他手里。
时奕白露出一抹扭曲的微笑:“人总是要死的,有我陪着你下地狱,不好么?”
强烈的爱与恨在他的眼里交织着。
慕糖咬了咬下唇,她现在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旁边就是窗,她自己顺着窗户逃生很容易,难就难在如何带着时奕白一起逃出去。
她不在乎他玩自焚的游戏,可是还有1分的攻略值没到手,他葬身火海,这最后1分,也就没了着落。
时奕白已经点燃了窗帘,火舌像是贪吃的孩子,沿着汽油瞬间蔓延至整个窗帘。
火势烧起来,浓烟开始渐渐弥漫,时奕白的脸在火光里显得狰狞,可慢慢升起来的烟雾,又给他笼上了一层绝望感。
慕糖决定赌一把。
她果断地推开窗,跳下去,手臂被时奕白拉住。
他拼命地想把她拽上来,而慕糖的另一只手却死死卡着窗台,不让他把自己拉上去。
“沈莺,你要抛下我一个人么?”时奕白紧紧攥着她的手,嘶声道。
“我不想死。”慕糖抬起头,身体荡在半空,一双澄澈地眼睛看着他。
时奕白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过不了多久,将会烧到他身上。
附近的人都围观过来,在大门口聚集,熙熙攘攘地看着这一幕。
慕糖恍若未闻,只是望着时奕白,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他听见。
“你舍得么?”
“你舍得我这样死去么?”
“时奕白——”慕糖眼里雾濛濛的,她用力回握住男人的手,厉声道,“你舍得我在你面前,全身被火烧着,烧得只剩一团灰,什么也不剩吗?!”
她眼睛里蓄上了一层薄薄的泪。
时奕白原本狠狠地攥着她,一心想把她拉上来陪葬,可是看到她眼里的泪光,心尖却颤了起来。
他真的希望她死么?
她这样美好的人,好好活着,站在娇艳的花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不好么?
时奕白混乱了。
他发现他的决心,到头来,连她的一滴眼泪也比不上。
时奕白恍惚着,手微微一松,最后一分攻略值在这一刻补上。
功德圆满。
慕糖的泪光收了,她弯起一个冷酷的笑容,趁着时奕白愣神的工夫,指尖狠狠掐进他的掌心里。
时奕白吃痛,下意识缩回了手。
慕糖迅速抓住墙边的排水管,顺着滑了下去。
她的裙子很蓬松,缓冲了下落时的坠力,因此到地面时除了脚跟有些痛,并没有受其他的伤。
慕糖落到地面的瞬间,火焰裹挟的气流冲破了窗户的玻璃,伴着一声巨响,似乎是房梁断裂后塌下来的声音。
消防车急促的警笛声正从不远处传来,门外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场面乱得收拾不起来。
慕糖仰起头,火势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蔓延到整栋房子,任凭谁来,恐怕都无力回天。
她望了一会儿,然后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裙边沾上的灰,拨开目瞪口呆的人群离开。
她走得干脆,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