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人偶是精细活,但顾虞挑选对象的原则,其实简单粗暴。
符合他审美点,对他有好感,好骗。
利用女人的好感,他可以轻易而不失隐秘地将人带走,然后定格在最完美的时刻,完成一件艺术品。
顾虞认为时间是很残忍的东西,皮相会因此衰老,青春不再;即便是被世人歌颂的感情,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他和顾深是双生子,他们的父母,曾经是一对人人钦羡的眷侣。
年轻有为的顾氏继承人和才华横溢的女钢琴家,因缘邂逅一见钟情,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结婚后育有两子,是圈内完美的模范夫妻。
然而好景不长,最终只剩下一层光鲜的皮。
他的父亲另结新欢,爱上了更加年轻鲜活的女子;而母亲的性格里带着些病态的偏执,因爱生恨,最终一把火烧了顾宅,两人死在了大火里,和从前的日子一起化成了灰。
当时他和顾深七岁,他们的母亲本来还想一起杀了他们,但最终他们还是逃了出来。
然而只是逃离了着火的宅子,却躲避不了血缘,那种自私、偏执的占有欲,在他和顾深的体内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顾深担起了顾氏的责任,而顾虞作为次子则相对轻松,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
顾虞喜欢画画,尤其是肖像画。
在画里他的父母、他欣赏的人永远静止在他最喜爱的时刻,不会有背叛,也不会有漂亮外皮下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丑陋心思,这里一切都是美满的,而他也不会孤单。
但后来渐渐无法满足,薄薄一张画纸,给不了太多的充实感。
所以顾虞开始“狩猎”。
一开始先是小动物,比如一碰到人就惊慌失措的小麻雀,警惕性很强的野猫,附近人家的小狗……然后,他把目光放到了人的身上。
顾虞上大学的时候,艺术系有一个学姐,长得清纯精致,周旋在一众追求者中乐此不疲。她最中意顾虞,各种明示暗示,顾虞便顺水推舟把她带走,杀了她,做成了第一个人偶。
这个第一次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事情只是顺理成章地发生。
顾虞很清楚,那个学姐只是喜欢他伪装出来的皮相,而在见到他扭曲疯狂的本质后,她的表现,和先前那些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他对她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她的灵魂浅薄无聊,可以毫不在意地抽走,只留下躯壳成为他创作的原材料。
这是一个开端,此后他又做了许多人偶,将失去生命的女孩子装扮成精致美丽的洋娃娃,放在展览室的橱窗里封存起来。
他不稀罕她们的倾慕,更无所谓她们的灵魂与思想——她们中没有人能平静地理解并接受他的本质,所以比起正常的交往,顾虞更愿意从精美的尸体上汲取温暖与满足感。
直到遇见了那个女人。
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已经记不清了,苏家与顾家常有商业往来,在一些宴会上彼此早就打过照面。
隐约记得后来他把她囚禁起来,打算做成人偶,但即便那时他的印象也不深刻,毕竟他制作过的人偶有很多,她只是其中之一。
真正产生兴趣,是在她逃走以后。
此前不曾有人在他手底逃脱,她甚至还在墙上写下了留言,用一管玫瑰色的口红挑衅他。
那天晚上,顾虞从墙边捡起口红,难得想看看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肆意微笑的模样。
他后来看见了,在顾深的饭局上,隔着包间的玻璃小窗,他看到她举着高脚酒杯,佯作不小心,将里面的红葡萄酒尽数洒在他兄长的头上和衣服上。
顾虞原本还以为是个妖娆张扬的女人,可其实她的五官精致却不失温柔,双眼状似澄澈却摸不着地底,唯有唇边微微扬起的弧度带着嘲讽,才让人能联想到那天夜里逃跑的狡猾猫咪。
那种矛盾在她身上并不违和,让他第一次对女人生出这样的好奇感。
顾虞推开了门,她正被顾深按在墙边,透过顾深的肩头,他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从这一刻开始他的人生轨迹悄然改变。
……
顾虞有时会梦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没有慕糖的存在,他继续做着人偶,撑着一张完美斯文的画皮,度过了安稳的一生。
但醒来以后就会发现,他在幽暗的囚室里,陈设简陋,四面墙壁惨白。
他步了顾深的后尘,被同一个女人亲手送进了监狱。不同的是顾深已死,而他在等死。
死刑立刻执行的期限是7天,订婚典礼上的变故,还是不久前的事情。
她那满不在乎的微笑,扬长而去的背影,依旧历历在目。
顾虞杀了不少人,不是没有想过坐牢判刑的结果,只是变故发生在最幸福的时刻,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她没来看过他,顾虞也知道她不会来。
说来非常可笑,他从她身上学会了去爱一个人,可是她只不过逢场作戏,到了最后,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
偏偏交付出去的心收不回来,落到这样卑微的境地。
他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也没有什么能追思的物件,临近终点,只能画画,来想着和那个人一点一滴的过往。
画笔被折断过,只剩半截,断了腿的眼镜挂在鼻梁上摇摇欲坠,头稍微低些就能掉下来。
这是监狱同宿舍其他罪犯的手笔,都是穷凶恶极之徒,没几天好活。顾虞这种看上去斯斯清高的小白脸,与他们格格不入,被殴打、辱骂,虽然后来狱警赶来制止,可是他伤得很重,浑身青紫,腿也折了。
不过顾虞对这些事都不在乎了。
他在乎的只有眼前的画,那是他画的最后一幅肖像画,铅笔素描,画中人黑礼裙长发,然而脸上却是一片空白,没有眼睛鼻子嘴巴。
更因为之前的打斗中,画被撕毁,即使后来用透明胶重新粘起来,也留下了一道道裂痕,看上去更加惊悚。
五官没画,顾虞不知道哪里应该添加什么样的表情。
嘲讽?戏谑?虚伪的温柔?
顾虞记得她所有的表情与微笑,但并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相处了很长时间,她把他看透了,可他却对她依旧一无所知。
顾虞端详着画,深深叹了口气,最后把破碎的纸翻到背面。
他画了一只黑天鹅。
她穿黑色礼服的样子很好看,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息;现在看起来更像是神话故事里高高在上的魔神,把一枚虚幻的剪影投射在他的面前,然后看着他慢慢陷进去,最终躺在祭台上任她宰割。
这种时候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大概是温柔地看着他,然后唇边勾起冰冷而肆意的嘲笑。
顾虞将肖像画折叠成小方形,妥帖地放在胸前的口袋里,走了出去。
今天是他被执行死刑的日子。
他手腕上带了手铐,被卫兵带到刑场上。
天气很好,天空在阳光的渲染下像是明亮的蓝宝石。
但顾虞却想到雨天,曾经在雨幕里,他撑伞送她回家,那时候正式认识不久,他们还在互相试探。
谁能想到他会彻底沦陷呢?
枪管抵在顾虞的后脑勺上。
他本不相信轮回往生的说法,可是此时却飘飘忽忽地想着,如果有下辈子就好了。
下辈子做个好人,再遇见她。
“砰”地一声枪响。
顾虞死了,就像他从前制作过的那些人偶一样,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
至于他临终前最后的愿望,当然是无稽之谈,慕糖听了大概会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