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一身竹纹青衣,带着一小壶佳酿,就像上次一样。
他一进来,就看到慕糖斜斜倚在榻上,嫣然一笑。
“你来了。”慕糖轻启朱唇,“这几日过得如何?”
“还好。”洛寒说。
“还好?”
慕糖偏了偏头:“看来你没有想我呢。”
她语声悦耳,带着柔软娇俏。
可仔细看,会发现她眸中清清明明,像是永远也沾染不上一丝爱意。
洛寒想,明明是个无情人,多情的模样,却做得如此熟练。
却偏偏比那种真正的温柔缱绻,更加撩人心弦,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
“我如果说我想你……”洛寒斟酌道,“你会信么?”
“吞吞吐吐的,你这是在不好意思么?”慕糖笑道。
才54的好感值,想她?
怕不是在想怎么杀她。
“话说得太白,就失去味道了。”洛寒给她斟上酒。
白玉盏里酒液澄澈,散发着淡淡香气。
慕糖意味深长地一笑,伸出手拿起酒杯,朝着他轻轻一抬:“来。”
她饮下杯中酒水,然后将空了的玉盏放在桌上。
洛寒看着她喝完,没动。
“你不喝么?”慕糖摩挲着白玉酒杯。
“我不喝。”
“为什么?下毒了?”
“没有。”
洛寒沉默片刻,接着道:“我下的只是迷药。”
他说完,抬起头,看向慕糖。
空气安静下来。
“哦。”
慕糖浅浅应了一声,看着洛寒从另一边过来,坐到她身边。
“你不怕么?”洛寒看着她镇定如常的神情,开口。
他将她揽住,双手剪在背后,动作轻柔,却是不容挣脱的力道。
另一只手则从怀里拿出匕首,出鞘,刀光闪过,划带起森森寒意。
这场面像极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只是这一回,没有事先准备好的迷烟蜡烛。
慕糖没有挣扎:“你这么做,只是想看我害怕的样子?”
她的语气也轻飘飘的,身体开始发软,无力地靠在了洛寒的怀里。
一炷香的时间,洛寒默默估计了一下,这是她喝下迷药后,将陷入沉睡的时间。
“原本想多跟你玩一段时间的,可是我的同伴找到我了。”洛寒勾起一缕虚伪的微笑,“这府里很无趣,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你这是在跟我商量?”
“当然不是。”洛寒温柔地看着她,“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把你带回去以后……相信我,会很愉快。”
慕糖感觉脸上一阵冰凉,因为他将薄薄的寒刃,贴在了自己的肌肤上。
刀锋只要稍许一错,便立刻能出现一道血痕。
“怎么,你恨我恨到这种程度?”慕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杀我,却打算让我毁容?”
“我怎么舍得。”
洛寒没有毁了她脸的打算。
唯有这张脸要保持得完美无瑕。
把她带回暗阁,囚在刑室里慢慢折磨,然后亲眼看着她,面具破碎,流露出脆弱而惶恐的情绪。
洛寒知道,自己就是这么卑劣的人。
他这些天一直在想她——琢磨着她的死法。
可是想了许久,也没有结果。
最后发现,也许比起杀了她,击碎她、破坏她、毁了她……才可能是他更想要的结果。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私人兴趣,眼下还有正事要办。
“绮年,”洛寒轻声唤她,“永安侯平日里与私交通信的信函,都放在哪里?”
他正是为了这个任务而来。
虽然很快就要离开,但若在走之前找到了罪证,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你让我想想。”慕糖慢悠悠地回答。
其实没什么好想的,她根本不知道。
但这可以拖延时间。
只要能稍微拖上一小会儿,就可以。
慕糖看着角落里的鎏金漏壶,一副安静思索的模样。
洛寒等一会儿,见她始终缄默不语,冷冷一笑:“又在拖时间了?大可不必,你很快就会睡着,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你不肯说,也没关系,等我把你带回暗阁,有很多奇特的方法,可以撬开你的嘴……到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会知道。”
他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这个女人素来狡猾狠毒,软硬不吃……但这倒不错,回去以后,便有了名正言顺的拷问理由。
洛寒这次的主要目的是脱身,永安侯府的情况对他不利,他一直身受辖制。
得先摆脱这样的状况,之后的事情,可以徐徐图之。
他取出一根布条,将慕糖的双手绑起来。
到时候他会给她披上披风,遮挡住被缚的双手,然后再嘴封住,让她无法喊叫……趁着夜深,就这样带她出府。
“你的同伴,就等在侯府附近么?”慕糖忽然开口。
洛寒眉头微皱:“你很在意这个?”
他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这对她有什么帮助么?
何况,事到如今,已经成了一团死局,她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只是好奇而已。”慕糖说,“我好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莫名其妙,洛寒想。
但他还是暗暗警惕起来。
“你耍不了什么花样。”洛寒语气嘲讽,“我劝你,最好歇了心思。”
慕糖笑笑。
“好,那我换个问题。”她说,“今天是满月……你解药吃了么?”
房里轩窗半支,微凉的风吹进来,透过窗间空隙,可以看见夜空中正高悬着一轮圆月。
他身上的月圆散,这种毒药,每逢满月发作。
洛寒看着她,忽然笑出声来,语气里满是嘲弄。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想用月圆散的解药威胁我?”
“可惜,你办不到。”
他状似遗憾地看着慕糖,从袖袋里,取出一只药瓶,和那晚慕糖给他的,一模一样。
“你房间里那处书架,背面有一个暗格,对么?”
洛寒目光示意不远处的墙边,那里有一座小巧的书架,上面摆着些话本以及一些古玩珍品。
“药就藏在那里。”他闲闲地把玩着手里的小瓷瓶,“在来之前,我也已经服下了解药。”
虽然这只是暂时缓解的药,但对洛寒来说,已经足够。
没有什么暗阁接触不到的东西。回去以后,只需请人研究一下这解药,很快便能配置出完整的解毒药。月圆散并不是一种无药可解的毒。
“绮年,现在的你,威胁不了我。”
洛寒近乎温柔地看着她,只是墨色的瞳孔深处,却闪烁着冰冷而快意的光芒。
她现在手上没有半点筹码,也逃不出他的掌心,很快就会像一只娇美脆弱的蝶,随着他的手掌慢慢握紧,逐渐支离破碎。
这可真是太好了,他想。
“我威胁不了你……真的么?”
慕糖轻轻勾唇。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淡淡的笑意,洛寒所期待的惊慌忧惧,半点也未曾浮现。
“……你说什么?”他一愣。
她因为迷药的作用,虚弱地半靠在他身上,可是眼神却看上去很清醒。
完全不像是一个快陷入昏睡的人。
洛寒蹙着眉头,他准备的迷药,效果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想说……”慕糖笑吟吟地道,“你凭什么觉得,药瓶一样,里面就也会装着同样的解药?”
洛寒皱起眉,低头看向手里的药瓶。
“是不是吃起来甜甜的?”慕糖柔声道,“那是甘草丸,清嗓润喉用的,好吃么?”
洛寒怔怔地看着药瓶。
“不可能……这是……”
“这是小婵给你的,对么。”慕糖偏着头,莞尔一笑,“你倒是好本事,连我的贴身婢女,也能笼络过去。”
洛寒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一切正如她所说的那样。
他偶然间得到了同伴的消息,便开始计划起来。
洛寒利用了她的婢女。那个叫小婵的丫鬟,同其他单纯的小姑娘一样,见过他两次后便死心塌地。
他便状似无意,透露了自己身中月圆散之事,果然小婵心下怜惜,自告奋勇,主动为他去偷了解药。
却不想一开始就是假的。
洛寒看着慕糖唇畔的微笑。
她掉包了解药。
可是这件事,就连她成日里贴身服侍的婢女,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你算错了,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慕糖轻轻说,“我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解药的位置,她只会允许自己知道。
这才是最稳妥、最可靠的做法。秘密只有锁在心里,才是最保险的。
更何况那个小婵,心虚就写在脸上,近来没事儿鬼鬼祟祟便靠近那书架,她又怎会毫无所觉?
“你还真是……心思缜密。”洛寒勉强笑了笑。
“这可不是心思缜密。”慕糖漫声道,“你太傻了,竟然连小婵那种小丫头,也会相信。”
她又开始嘲讽。
可是洛寒除了苦笑,无话可说。
他输了。
月上中天。
洛寒体内的毒药开始发作。
正如慕糖所说的那样,他吃下去的只是甘草丸,因此丝毫没有缓解的效果。
冷意很快像潮水般,从骨子里泛上来,蔓延至皮肉,像是有冷冷的冰刃刮过骨骼与脉络。
洛寒的脸色越来越白,力气也抽丝般离体。
他的匕首掉在榻上,慕糖凑过去,对着刀刃,将缚着手腕的布条割开,然后低头看着洛寒。
他从榻上滑落下去,虚弱地靠在脚踏边,蜷着身体,牙关紧紧咬住,一声不吭,竭力忍耐。
可是药物的痛苦无法抑制,额头上沁出了点点冷汗。
“是不是很难受。”慕糖坐在榻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语气怜惜,“我会给你解药的……不过不是现在,因为我要惩罚你。”
会降好感么?
慕糖不知道。
但她很清楚一点,洛寒这样的人,如果不磨去他的爪牙与凶性,好感值的上限,一定不会太高。
所以她必须掌握着一切的主动权,也必须让他意识到,这样的权利,只能掌握在她的手里。
他会慢慢习惯这件事,然后被动地被她牵着走,慢慢陷入她设下的陷阱——当他真正被裹挟进情感的涡旋时,好感度的上升,就不再是问题。
这很重要。
慕糖拿出手绢,弯下身,体贴的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
洛寒在一片混沌中看着她,她总是这样,明明生了一颗阴狠凉薄的心,却做着温柔细致的举动。
她的几缕发丝,垂进了他的衣领里,痒痒的,可惜他现在很难受,没有半点余力心猿意马。
“你之前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好奇你的同伴么?”慕糖望着他,盈盈一笑,“那是因为,我觉得那个人真是惨。”
“春寒料峭,更深夜重,却要在外头等上大半宿……去等一个根本出不来的人。这真是……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