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糖重新回到桌边,指着上面一排:“你喜欢哪个?我们就用哪个好不好?”
她指了指刀子:“这个在脖子上一抹,挺快的,会有点疼……不过我很讨厌血的味道,所以不推荐。”
慕糖又拿起一条白绫。
“这个干净一点。”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不过,窒息的滋味,嗯……是真的很难受。”
她就是这么死的,虽然不是被勒死的,但原理应该差不多少。
慕糖悠悠地叹了口气:“所以说,果然还是毒药最好。”
这也是她从前最喜欢用的方式。
“怎么样?你喜欢那个?”慕糖弯起双眼,柔柔地看着她,“就算是毒药,也有不同的药效,我可以一个一个说给你听。”
江素琴忽然哭出了声。
“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终于不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哭法,惊恐的眼眶里,大滴大滴的泪水掉下来,糊了一脸,看上去狼狈不堪。
“机会?”慕糖笑笑,“可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我信了,结果呢?”
“我……”江素琴哽咽道,“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
她这回是真心话。
江素琴原来真没把慕糖的威胁放在心上。
她当时虽有些害怕,可事后想想,又觉得她嫡姐根本没可能把她怎么样,难道还真能杀了她不成?
然而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我这个人,是真的不喜欢为难女人。”慕糖微微一笑,“可是呢,我更讨厌别人把我正经说的话,当作玩笑……前两天你连赵修文也找来了,往后呢?还打算找谁撑腰呢?”
江素琴拼命摇头:“不是的,我不是……”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补救。
先前那日,她被洛寒拒绝,哭哭啼啼跑回院子,赵修文看到的那份伤心,不是装的。
但她也确实是有意引导他去找江绮年的麻烦。
她心里不忿,也不懂为什么洛寒会喜欢那样的女人,所以她想让赵修文过去,看到江绮年那伤风败俗的一面,若是能因此退婚,那就更好了。
然而这些事,江素琴现在想起来,就只剩下了后悔。
她不该这样做的,她小瞧了眼前这个女人——这是个疯子,杀人对她来说,就像是折一枝花一样简单。
可她偏偏唇边还挂着美好的微笑。
慕糖从桌上取了一个小瓷瓶,白底,上面画了一枝斜斜的桃花枝。
“你要是不选,那我就替你选一个。”慕糖笑道,“这叫‘桃花露’……听说人服下后,毒发时脸上会出现淡淡的红晕,就像用桃花粉敷面,很是好看。”
她慢慢地凑近。
江素琴害怕地往后退,然而手脚被捆住,只能连带着椅子挣扎起来。
她一点也不安分,慕糖将药瓶伸过去时,被打翻在地,只剩一地碎瓷片。
可惜了她的药,还挺贵的。
慕糖皱起眉:“你以为这样就……”
她忽然顿住。
适才江素琴挣扎时,袖口掉下一块丝帕,上面绣着淡紫色的花样。
慕糖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端详。
素色底,上面绣着几串浅紫色的花,她认得,这是蓝花楹。
蓝花楹是一种花树,树冠很大,每到春季枝上便会开满一串串小花,远远看去,好像一片淡淡的紫色云雾。
她是亲眼见过的,还爬过,待在浅紫的花雾中,隔着花串看向外面。
然后就能看到一个人。
慕糖看了江素琴一眼:“你绣的?”
江素琴一愣,随即猛地点头。
她喜欢绣东西,这个丝帕上的花样,是当时随便选的,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慕糖忽然关注这个。
“姐姐……我求求你……”江素琴见她怔然不语,赶紧哀求,“你、你要是喜欢,我天天给你绣……求你别……”
她忽然觉得手腕一松。
慕糖用匕首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随后背过身去。
“趁我没改主意之前,赶紧滚。”
她的声音冷冷的,似乎还有些烦躁。
江素琴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语气讲话。
她一时愣愣的,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一刻也不敢多逗留,赶紧撑着软软的腿,疯了一样跑出了房间。
丝帕还留在慕糖手里。
她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屋子里空荡荡的,思绪却像烟花乱炸的黑夜,混乱而烦杂。
明明都已经忘了。
明明应该永远不再去想起。
慕糖将丝帕扔在桌上,盯了一会儿,忽然狠狠地拧起眉,拿起一旁的剪子,将帕子剪成一堆碎片,洋洋洒洒落在地上。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个样子。”
角落里钻出一只黑猫,猫爪轻轻一点,跳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碧荧荧猫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慕糖默了一会儿,“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
“你这是在嫌弃我吗?”小黑不悦地甩了甩尾巴。
“怎么会,我还是很喜欢猫的,尤其是黑色的。”慕糖说,“听说黑猫是不详的象征……你看,故事里坏心眼的女巫,不都爱带只黑猫在身边,以彰显她内心的邪恶与歹毒。”
小黑:……
谢谢,有被冒犯到。
小黑还想说,其实它才不是一只猫,这只是一种外观,它的学名叫作“系统”。
不过现在这个场合,这种话,并不合适。
“我来这儿,是想阻止你杀人。”小黑看着她,“不过你最终还是收手了,我很高兴。”
“你以为我是良心发现?”慕糖轻轻哼了一声,“那你恐怕猜错了,我不是这样的人。”
小黑当然不会觉得她是突然良心醒悟。
它瞧了眼地上的碎屑,似乎只是因为这个。
她像是陷入了什么情绪,困扰、偏执,与平时完全不同,又或许,这才是她面具剥落时,一瞬间里流露出的执拗与脆弱。
“这种花,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慕糖没有回答。
她似乎也没有回答的打算。
“我前两天看了你的资料。”小黑说。
“哦。”慕糖敷衍地应了一声,“上面都说什么了?”
“没有说很多,”小黑摇头,“不过该知道的,也基本上都提了,比如你的身份,职业,还有……死因。”
小黑想起慕糖的介绍,寥寥几语,信息量却很大。
她的职业也很特别,死法……也很罕见,带着那种难以想象的绝望。
当它看完了资料后,就确信了,平日里慕糖微笑着说出的那些威胁,从来不是在开玩笑。她真的可以干得出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因为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长起来的。
一片布满荆棘荒草的沼泽,永远也不可能开出柔软美好的娇花。
“你在同情我呢?”慕糖嗤笑一声,“这没什么,干我们这一行,死相凄惨的,多着呢……我好歹还留了个全尸不是?”
“我要回去了,还有任务呢,不是么?”她干脆地结束了话题,起身离开。
烛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慕糖已经完全恢复平日的神情,就好像刚刚的烦躁偏执,从未出现过。
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眉眼柔和,任谁见了,都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少女。
*****
自打那日过后,江素琴便安分了许多。
听说她大病了一场,绵延数日,当慕糖再见到她时,她似乎瘦了一圈,看上去更纤弱了。
“姐姐……”江素琴颤了颤,将手里的丝帕递了上去,“这是素琴近些日子新绣的,您看看……”
素白底上,绣的还是蓝花楹。
“好端端送我帕子做什么?”慕糖轻轻蹙眉,“再说,这也不是我喜欢的图案,太素净了些。”
江素琴脸色一白:“那……素琴再回去重绣。”
“不必了。”慕糖摆了摆手,微微一笑,“我不缺这些东西,你就老老实实呆着,不给我添乱便成。”
她语气和善,江素琴却是心里惴惴。
那一晚她还记得,时常做噩梦。
可每每像这样看见慕糖亲切的笑容,便会觉得那夜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魇,在现实里,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江素琴低着头,一时摸不准她的态度。
慕糖瞥了她一眼,缓缓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记住,我这个人虽然素来睚眦必报,但是已经翻篇的事情,就不会再去追究……至于以后该怎么做,我想你心里清楚。”
她做事情一向很果断,那天晚上的事情,就以那一地碎屑作为结束——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再横生枝节。
江素琴心跳漏一拍,连忙点头。
那一晚的恐怖,她不想再尝试。
“帕子留下吧。”慕糖说,“你绣都绣了,虽然我不喜欢,总归聊胜于无。”
江素琴离开后,慕糖慵懒地往锦榻上一歪,瞧着手里的丝绢。
差不多的花样,不过慕糖已经能平静对待。
之所以把它留了下来,是因为她要时常看一眼,然后要求自己心如止水,保持冷静。
就像对待疼痛,如果每天都承受着高强度的痛感,久而久之,感觉就会麻木——而麻木,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无坚不摧。
慕糖不能容忍自己变得脆弱。
她盯了一会儿,便将丝帕扔到一边。
可以了。
慕糖把自己从日渐模糊的记忆里,抽离出来,然后很快就想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任务。
她想到了洛寒。
说起来这段时间,她没怎么见过他。
在好感度到达一定程度之前,她是基本不会主动去找他的,因为那没有太大的意义。
尤其是像洛寒这样的人,对他太殷勤,反而会让他拿捏住,被利用着去完成他想要的目的。
慕糖正思忖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叩门声。
她的婢女小婵在门外禀报:“小姐,洛公子来看您了,似乎有话要说。”
慕糖轻轻一笑。
瞧,正要打瞌睡呢,枕头便送来了。
只是他要说什么呢?
慕糖有些好奇,几日不见,她还真想不出,洛寒究竟有什么要紧话,竟要挑这大晚上,专程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