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糖笑吟吟地站在月门边,看着一个少女颤颤巍巍地从门边转出来。
江素琴生得瘦弱,像是一根柔柔弱弱的柳枝,是风一吹就能折断的脆弱。
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然而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倒是惹人怜惜,一双眼睛看着人时总是怯生生的,好像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
原主最是厌恶这个庶妹,从不给什么好脸色看。
不过慕糖对她倒没什么好恶,只要她不碍事,一切好说。
江素琴低着头,手指摆弄着衣角:“姐姐,我……”
也不知她要说什么,不过眼圈儿倒是先红了起来。
慕糖轻笑了一声:“有话便好好说,你这般委屈,倒像是我欺负了你。”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江素琴抿了抿唇,“姐姐,刚刚在你院子里的那位公子,是怎么回事?”
偷看还能不是故意的?
慕糖挑眉:“你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说。”
“我……我知道他是谁。”江素琴咬了咬唇,声音细若蚊吟,“洛公子是个刺客,姐姐……你怎么能把刺客藏在自己的院子里?”
“我瞧上他了,为什么不能?”慕糖反问,“怎么,只准你江素琴救人,我就不能将他留在身边?”
这话说得不客气。
江素琴眼眶泛红:“若是让父亲知道……”
“你拿父亲威胁我呢?”慕糖慢条斯理地说,“想告就告,我不介意——不过你可别忘了,人是你救的,真要说起来,谁被问罪,还不一定呢。”
且不说永安侯会不会管这事,就算真抖落出来,慕糖大可以推说不知道。
毕竟归根结底,真正救了刺客的人,正是眼前这朵双标白莲。
江素琴一噎,她无力辩驳,只能咬了咬唇瓣,泪水在眼眶边转了一圈,无声地滚落下来。
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若是男人或许还能心生怜惜,可惜落在慕糖眼中,那真是实打实的惹人生厌。
她还没怎么样呢,就这般哭哭啼啼,做给谁看?
慕糖本来懒得理江素琴,但见她这副模样,反而忽地一笑。
“我觉得,你还是省些力气比较好。”
她笑吟吟地看了江素琴一眼:“洛寒不在,我那未婚夫也不在,美人落泪,你觉得我欣赏得来么?”
“更何况……你的姿色,也实在称不上什么美人。”
她说完,便拢起衣袖,懒洋洋地看向别处。
正值春光,垂花院里花团锦簇,群芳争艳,随便挑出来一朵,都比眼前的白莲花养眼。
江素琴愣愣地看着慕糖。
在江素琴的印象里,这个姐姐脑子蠢,脾气坏,下人们都怕她,不像她自己,为人温柔良善,在一众下人之间,人缘颇好。
今日江绮年的未婚夫不在这里,没人给她撑腰。可是江素琴自忖,她顶多被骂几句,雷声大雨点小,受不了什么损伤。
垂花院有不少仆从经过,来来往往瞧见眼下这局面,就算嘴上不敢说,心里也会对她生出同情之意,对江绮年的印象也会更差。
若是运气再好些,赶上洛寒从屋子里出来,碰巧看到这一幕,想必也会觉得嫡姐骄横恶毒。
这就能更体现出她的温良懂事。
江素琴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眼前的人既不发脾气,却也没有忍气吞声。
她说着讽刺辛辣的话语,却偏偏一脸笑意、语气轻松,就好像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种明晃晃的轻视,更加让人难堪。
“姐姐,你误会我了……我没有……”江素琴拿出手帕,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我和修文哥哥是清白的,再说……你都有了未婚夫,为什么还要招惹洛公子,这不是……对不起修文哥哥吗?”
原主的未婚夫叫赵修文,便是江素琴口中的“修文哥哥”。
“哦。”慕糖轻飘飘地应了一声,“所以,你这是在责怪我?”
她的声音算得上轻柔,可江素琴却隐约感觉道一阵寒意,慢慢顺着脊背爬上。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妹妹不敢。”江素琴低下头。
她忽然觉得有些慌。
“你最好不敢。”慕糖闲闲地望着她,“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以至于你生出了什么错觉,觉得自己有那个能耐,管到我的头上来?”
慕糖没有像原主那样,时不时去找江素琴的麻烦,毕竟她只是为了任务而来,其他人根本无关紧要。
她的语气明明很温柔,可是江素琴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我知道你喜欢洛寒。”慕糖忽然凑近她,“我也知道,你找我说这么多,不过是不忿我抢了你救的人。但只要你够本事,把人从我这儿抢回去便是,何必在我这儿浪费时间……还是你觉得,在我面前抹两滴眼泪,我就会乖乖把人送给你?”
“我、我不是……”
“不是就好。”慕糖又走近一步,捏住江素琴的下颌,轻轻抬起,“你最好不要惹我,我至少有一百种法子,可以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剩……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在慕糖还活着的时候,干的就是这种勾当,毁尸灭迹什么的,熟能生巧。
江素琴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她不再是之前那副泪眼迷蒙的委屈模样,浑身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着,看着距离极近的慕糖,惊恐万状。
江绮年真的不一样了。
从前的江绮年,性情暴躁,江素琴也怕,可是却不像现在这个,让她打心底泛起冰凉的战栗。
眼前的人,明明笑意盈盈,语声婉转,却让江素琴联想到柔美娇艳花海下,缓慢爬行的冰冷毒蛇。
为什么会这样?
慕糖静静地端详着江素琴,看到她因为慌乱而放大的瞳孔,弯了弯唇,松开了手。
江素琴晃了晃,退了几步,惊魂不定地靠在月门墙边。
她现在连哭也不敢哭。
慕糖的气息令她惊恐,而适才捏着自己下颌的手指,虽纤细柔软,却有不小的力道,似乎只要轻轻一错,便能折断她的骨头。
她一刻也不敢多待,扶着墙,踉踉跄跄离开。
慕糖看着她消失在视线里,调转脚步,回房。
垂花院里花都开了,姹紫嫣红,春日光景这般美,偏偏有人不识趣,糟蹋了她观景的兴致。
刚才那些话,不是说说而已。
慕糖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她曾做过的事情,足够她下地狱。
她不爱管任务以外的闲事……可若下回江素琴再这般不知死活地凑上来,她真的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出手灭了她,图个清净。
*****
晚上,慕糖待在自己房中。
她并不打算频繁地去找洛寒。
刷好感不能刷得太殷勤,起码不能让对方察觉到你的殷勤,这跟做买卖一个道理,商品推销过了,只会适得其反。
不过却架不住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洛寒敲开了她的门,带着一壶佳酿。
慕糖倚在小榻上,榻上小几摆着盏玲珑罩灯,柔和的灯光映在她脸上,添了几分朦胧之美,恍若波澜映月,隔雾观花。
洛寒将白玉酒盏放在小几上,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这是珍藏的寒潭香,一人享用无趣,可有空与我小酌几盏?”
寒潭香在后厨珍藏,这么几天,他连后厨的人都笼络上了。
真是好本事。
慕糖慵懒地支着侧脸:“还叫我小姐?”
洛寒微笑,将酒倒入杯盏中:“绮年?”
他说完,饮下杯中酒,看着慕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缱绻,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冷淡,也不会显得过分做作。
就好像他们真是一对恋人似的。
“嗯。”慕糖应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酒盏。
“先说好了,我喝酒容易醉。”她冲洛寒弯起眉眼,然后轻轻抿下杯中酒水。
醉是不可能醉的,慕糖酒量很好,千杯不倒。
不过反正她喝几杯就会佯醉,这是她从前的习惯,这样可以挡下别有用心的敬酒,也可以让人的戒心降低。
没有人会对醉意朦胧的娇柔女子产生戒备,不是么?
“醉有醉的好处。”洛寒温声道。
他执着玉杯,和她的轻轻一碰,又是一饮而尽。
推杯交盏不久,慕糖双颊微微泛红,眼波盈盈,就如这寒潭香的酒名,好似烟潭上泛起的桃花雾霭,隐约映着点点灯火色。
她搁下酒杯,柔柔地靠在榻边,双目半阖不阖,朱唇微启。
像是醉了。
这曾是慕糖精心设计过的姿态,这样的醉态,自然又好看,屡试不爽。
“绮年?”
“江绮年?”
“女人?”
洛寒轻轻唤了几声。
见没反应,又稍微碰了碰她的肩头,却只听到一两声似有若无的呢喃。
醉了。
洛寒盯了榻上的女人两眼。
平心而论,这女人还是挺好看的,尤其是醉醺醺的模样,像是柔软的花瓣浸了酒液,生生透出一丝颓败靡丽的美感。
不过也就是皮相而已。
洛寒虽有些惊艳,但很快就被冷静与厌恶压了下去。
他不去管她,起身在她的闺阁内四下搜寻。
他在找解药,那天慕糖给解药的时候,那个小瓷瓶的样子,他还有印象。
洛寒并不打算很快离开永安侯府,即使找到了解药,他也打算留在这里,虚与委蛇,毕竟他还有任务在身。
永安侯的罪证,他志在必得。
策略他也想好了,只要想办法笼住江绮年的心,让她为自己所用。
女人为了情爱,总是能倾其所有。只要利用得当,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不过解药还是要找的,以备突发情况,再者,洛寒非常讨厌受人辖制的感觉。
洛寒屏住声息,静悄悄地在房里找了一圈,就连里屋床榻、枕头也没有放过,可是依旧一无所获。
看来她和她的父亲一样,都很擅长藏东西。
洛寒皱起眉头。
他退回原位,又继续思索起可能藏东西的位置。
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会在哪里?
洛寒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慕糖身上。
她依旧不省人事,半躺在榻上,闭眼熟睡的模样,安静而乖顺。
并不排除贴身携带解药的可能。
洛寒轻轻踱过去,在慕糖身边坐下,端详了一会儿,确定她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听说醉酒后,人往往睡得很沉。
这样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洛寒静静地看着她,抬起手,慢慢扯开她的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