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闺房内华丽的罗纱幔帐堆叠,花枝灯台上烛光微跳。
慕糖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倒映的脸,轻施粉黛,又拈起一支蝶戏海棠的攒珠步摇,优雅地插进发中。
灯影摇曳,耳边小巧的珍珠耳坠笼上一层淡淡的光辉,衬得镜中容颜愈发娇美动人,眉目如画。
“小姐……这么晚了,可是要出门?”婢女小婵看了看天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询问。
慕糖淡淡地应了声:“是有些事。”
她说完便没了下文,只是轻轻调整了一下鬓边步摇的位置,丝毫没有解释的打算。
一个闺阁小姐能有何要紧事,竟要大晚上出门去?
小婵心里嘀咕,却也不敢多问,她自小服侍小姐,知道她性子刁蛮刻薄,若是一不留神惹恼了她,恐怕免不了一顿教训。
慕糖在镜中瞧了眼乖巧垂首的小婵,微微一笑。
她早就知道原身脾气骄纵,仆从多敬而远之——这倒也不错,省得浪费口舌解释。
小婵口中的“小姐”,是原身江绮年,永安侯府大小姐;而慕糖,则是个生意人,收了原身的魂魄,来替她圆个执念。
作为女主江素琴的嫡姐,江绮年和大多恶毒女配一样,身份高贵,性情恶毒,在遇到男主后,彻底沦为为情所困的大傻子,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最后成为炮灰,惨淡收场。
这个男人叫洛寒,曾到永安侯府行刺,却不慎受伤,碰巧被女主江素琴救下,藏于闺房悉心照料。两人朝夕相处,情愫暗生。
这件事后来被江绮年发现,洛寒却凭着一副好相貌和花言巧语,捕获了她的心,甚至还反过来利用江绮年的一腔情意,寻到了永安侯通敌叛国的罪证,上交朝廷。
随后便是抄家、下狱。
江素琴被洛寒带走,而江绮年则流落到教坊司,毫无尊严地死去。
洛寒害她、利用她,可惜江绮年死后,依旧忘不掉洛寒,爱恨皆深入骨髓。
她经人介绍,找上了慕糖,支付了一半魂魄,购买她的业务。
慕糖的业务是索债,专索情债。
只要付得起代价,什么样的任务对象她都肯接。
洛寒欠了江绮年一笔情债,慕糖的工作,便是可劲儿地诱惑他,将他的一颗真心哄骗到手,然后无情丢弃,溜之大吉。
*****
亥时三刻。
慕糖朝角落里的钟漏瞧了一眼,见时间差不多,便悠悠起身,披上件藕荷色缠花纹披风,提着盏宫灯,便出了门。
她出去时,也不知哪个角落里蹿出一只猫,通体纯黑,绿莹莹的眼睛在暗夜隐隐泛光,看上去分外诡异。
慕糖见怪不怪,这是她的系统,常以一只黑猫的形态出现,散漫地跟在自己身后。
她提着灯,很快走进一间偏僻小院。
这里是江素琴的院落,夜深了,屋里灯却还亮着,窗棂纸透着微弱的光,还隐约传来些细微声响。
门口站着个丫鬟,是江素琴最倚重的贴身侍女,看见慕糖惊慌失措:“大小姐?!”
她惴惴不安地朝屋里瞅了一眼,脸上满是慌乱,似乎极力掩饰着什么。
慕糖心知肚明,也不着急戳破,只是慢悠悠地摆弄着手里的灯笼:“我有话找素琴说,你进去知会一声。”
“这……”
慕糖微微挑眉:“我的话,不管用?”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甚至唇畔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是却让人没由来心头发寒。
丫鬟白了脸,不敢耽搁,匆匆进屋,又是一阵响动,隔了好一会儿,才将慕糖请了进去。
江素琴的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慕糖皱了皱鼻子。
她讨厌血的腥气,这总能勾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但眼下只好忍一忍。今日洛寒夜闯永安侯府,不慎重伤,一路逃到江素琴院子里,被江素琴救下,此时应当正在她的房内。
慕糖转到室内,看见床边站着个柔弱女子,神情惶恐,手指攥着衣裙,勉强一笑:“……姐姐?这么晚了,找素琴有什么事吗?”
“没事便不能找你?”
慕糖将灯笼放在一边,把里面的烛台取出,放在床畔的小桌上,随后笑吟吟地瞧了她一眼:“来时听侍卫说,有刺客朝着这边跑……我不放心,特地来瞅瞅你。”
江素琴听到“刺客”二字,脸色煞白,瞬间褪了血色。
“你的脸色真差。”慕糖笑道,“怎么,真有刺客来过?”
“我……”
江素琴心虚地瞟了一眼床底,心下慌乱。
她正想要辩白几句,却忽然觉得后颈一痛,倒了下去。
慕糖趁着她分心的工夫,出手将她打晕,放到了床上。
迅速而果断。
她并不打算与江素琴废话,这不是她的目的。
慕糖要找的,是她此行的任务对象,洛寒。
先下手为强,洛寒和江素琴的感情既然从这里萌生,那么她干脆切断这条路,把人直接抢过去,想办法留在身边,再慢慢培养感情。
简单粗暴,不过管用就好。
慕糖优雅地拢了拢衣袖,朝床榻边慢慢踱过去。
适才江素琴眼神飘向床底,想必洛寒就躲在那里。
血腥味这么重,估计伤得不轻。
慕糖忍着血的气味,蹲下身。
她正琢磨着如何将他拖出来,却忽见眼前寒光一闪,颈边多了片又薄又窄的刀刃。
刀刃冰凉,贴在她的肌肤上,整个人被禁锢在怀抱里,双手剪在背后,动弹不得。
鼻端的血腥气越发浓重,慕糖皱了皱眉,侧头看了一眼。
她不能大幅转头,只能看到他薄薄的嘴唇,此时血色尽失;银刃面上映出一双桃花眼,许是刀锋偏冷,便好似桃花瓣浸在了冷月寒潭里,染不上一丝暖意;一颗泪痣点在左眼角下,色泽浅淡,恍若不慎晕开的一点水墨。
皮相生得着实不错,也难怪能引得原主一腔痴情,乃至死后都念念不忘。
听说眼角长泪痣的人心冷,嘴唇薄则爱说谎。
洛寒全中。
根据慕糖掌握的资料,他似乎善于伪装,也许上一秒还温情款款,下一秒便能笑吟吟地将刀子插进对方的心口。
慕糖看了眼边上越来越短的蜡烛,刀架在脖子边,却不动声色。
“江大小姐倒是个妙人。”
刚刚一番折腾似乎让洛寒有些体力不支,他轻轻喘了口气,“死到临头如此镇定,洛某平生也没见过几个,佩服。”
他的语气轻柔,嘴上说着佩服,却浸满了冰凉杀意。
“我痛哭流涕地求饶,你会放过我么?”慕糖问。
当然不会。
洛寒手里的刀,温柔地比在她颈边:“那可不一定……只要你肯乖乖听我的话。”
“哦?”
慕糖慢悠悠地应了一声,“你想让我做什么?”
“带我出去,以你的身份,并不是难事。”
洛寒声音不高,不过明晃晃的匕首就贴着慕糖颈边,若她不答应,刀尖捅下去,短短几秒,她就因失血过多而死去。
“就算我想带你出去,可伤得这么重,你走得动?”慕糖轻笑一声,“万一府上侍卫发现了,你该怎么办呢?”
“这就不劳小姐你费心了。”洛寒眉眼轻轻弯起,看上去温柔而亲切,“就算真被贵府上侍卫发现了,我也可以拿小姐你当人质,不是么?”
眼前这女人熟悉侯府地形,若是能带着他从隐秘处离开,不被侍卫发现,自然是上策。
离这侯府不远处,有他的同伴接应,到时候再把这少女拿住,带回去好生折磨拷问,想必还能问出不少有关永安侯府的信息。
一举两得。
慕糖轻轻一笑:“看来我不得不答应了?”
洛寒没有说话,正等着她继续开口,却听见她忽然打了个柔软的哈欠。
“可是不巧,我现在有些困了。”慕糖微笑着抬起眼,眼中泛起一丝水色,“不如我们先歇一会儿,等我休息好了……嘶——”
颈间皮肤刺痛,微小的血珠从颈处滚落。
慕糖闻到自己血的味道,柳眉蹙起。
“你怎么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伤势愈重,似乎让洛寒失去了耐心。
“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洛寒笑容泛冷,“决定权在我手上,我捏着你的命,你以为……你还能耍什么花样?”
他似乎有些恶趣味,指尖蘸了颈边的血,然后轻柔地点在慕糖的嘴唇上,涂抹开来。
血的气味,就在鼻端正下方弥漫开来。
慕糖却轻轻笑了起来。
“耍花样……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