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得早,下得也早,当今是个励精图治的,刚下早朝就去了御书房批折子。
“李总管,劳烦帮我们通报一下,就说我的文章写出来了。”
昨日七皇子被太子夸了,正处于兴奋中,今天的文章虽然不及金汁的重要性,但他感觉写得也不差,迫不及待地想让皇帝看看。
季维承面无表情地站在七皇子的身后,内心并不想打扰他们父子的二人世界。
“七殿下稍等,陛下在同国师商量事情,一会儿就该出来了。”内务总管李德真陪着笑。
他虽然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掌握着不小的权势,却不敢得罪哪个皇子,甚至跟每个皇子都打好了关系。
在进宫之前他也是读过书的,这太子看起来稳稳当当,实际上要等他真正坐上那个位置才能确定下来,否则什么都说不准。
而且这七皇子又是太子的胞弟,双重关系下,太子一脉更为壮大,所以他对年纪尚小的七皇子是客客气气。
“国师?”季维承表示疑惑,他在这之前并未听说还有这么个职位。
虽然李德真没见过季维承,但以他在宫中的人脉关系,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身份——七皇子的伴读。
“昨日国师夜观天象,今儿一早便来御书房候着了。”李德真随口解释了一句,看起来把缘由说了,实际上什么也没透露。
国师观到了什么?这事儿又跟谁有关系?好事还是坏事?光是从李德真的话里,是一点都没办法分析出来的。
季维承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他们商讨的事上边,也没有在李德真的话上边,他比较在意的是国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宫里的。
在这之前,他有系统地学习过官职和等级,并未有国师一项,听起来甚至像会炼长生不老丹的那种骗子。
没多久,御书房内传来了微弱的说话声,还有细碎的脚步。
“陛下便送到这吧,贫道先行告辞。”雄浑的声音出现在大家的耳中,听这内容应该就是所谓的国师。
“国师慢走。”皇帝居然亲自送他出门,听这语气他们聊得很愉快。
季维承暗中打量国师,跟他想象中风仙道骨的道士完全不一样,长了一脸络腮胡,身上鼓囊囊的肌肉把道袍撑了个结实,像是硬穿上去的一样,跟传统的道士看起来完全不同。
而且他似乎在哪见到过这个人,这么明显的特征,他没道理想不起来,只是他翻了翻脑子里的记忆,愣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将国师送走之后,皇帝发现了等在门口的两名小豆丁。
“老七来了怎么不告诉朕?”
李德真有些尴尬,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皇帝和国师在谈事,太子来了都是这个待遇,七皇子又不是受宠的皇子,而且根据皇帝的习惯这个时间也快要出来了,所以他让七皇子在外边等一会儿。但这能说吗?不能!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是错。
“父皇,李总管告诉儿子你在同国师商讨事情,我们便在外边等着了。”
季维承每每觉得七皇子在宫里活不下去的时候,七皇子又给他带来了惊喜。
李德真向七皇子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皇帝也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脚伤了就别到处跑,不是让你休息三天了?”
“这不是想早点把文章写出来给您……”说到一半,七皇子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说起脚伤,先前他找季维承的时候是派人把他抬过来的,结果轮到他自己出门的时候,直接把这儿抛到脑后了。
正当皇帝失去了耐心,想要询问原由之时,七皇子猛的转过身,从嘴里吐了什么东西出来,用手接着了。
站在他身后的季维承把他手心的事物看了个清楚,那分明是一颗门齿。
去年一年,季维承在家中读书时就把四颗门齿换完了,说话漏风的黑历史并没有多少人见到。
他上一次见到七皇子还是李嫣然去世前,七皇子担心太子情况出宫找他三叔打听消息的时候,那时他的牙都还是好的,这十一天的相处,他也没发现七皇子的牙的异样。不过现在看来,七皇子换牙的时间比他要晚一些。
“孩儿失仪,请父皇责罚。”七皇子涨红了脸,好在自然脱落的乳牙,没有流血,不然就更尴尬了。
门牙缺了一颗,说话漏着风,“失”“父”“罚”这三个字都带着“嘶嘶”的声音,皇帝一看马上就乐了,放声大笑起来。
“时间真快,那会儿你母后将你抱到朕面前的时候,你还小小的一团,现在你都到了换牙的时候了。这些年来,朕忙于国事,疏忽了你们的成长,是朕作为父亲的失职。”皇帝看起来心情真的不错,七皇子掉地牙勾出了早就被他抛之脑后的父爱,开始追忆往昔起来。
七皇子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用想,羞的。
他其实见到皇帝的次数并不少,但每次皇帝来承乾宫几乎都是例行差事,慰问皇后,对他也就是日常问两句吃了没有。一直到他5岁时去了上书房,这才从日常问吃转变成了关心他的学业,但平时交流非常少,他可以说是太子和皇后一起带大的。
又因为身靠太子和皇后这两座大山,七皇子并非像别的皇子那般对皇帝充满了敬畏,又或是带着目的的讨好,只是遵循着兄长和母亲的教导,把仪态收拾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想出宫玩的时候他也没想太多,随便寻了个理由便找皇帝去了。万万没想到,贪玩的时候被太子抓了个正着。比起相处不多的皇帝,这个从小教导他的兄长更具威慑力,这才有了现在的事儿。
人年纪越大越喜欢回忆过去,皇帝今年四十七岁,却因为长时间的劳累已现老态。虽然他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眼睛下边的眼袋也透露出他的疲惫。
大庆五年至今,他已经执掌朝政十四年,这期间他收复了许多前朝分出去的地,也不止一次打退来犯的夷人,励精图治,从未休息过一天。
越是回忆过去,皇帝就觉得自己错过的越多,那从接过皇位之后便死了的属于父亲的心突然就活了过来,看着面前虎头虎脑的儿子,皇帝是越看越亲昵。
先是抓着七皇子说了许多掏心话,最后才把话题引到七皇子此次前来的目的上。
对于七皇子来说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平时十分冷淡的父皇突然对他这么热络,一点都不习惯。
“这是孩儿同季伴读此行回来之后讨论出的结果,希望父皇指正。”这会儿七皇子没犯傻,没像对着太子一样,把季维承供出来。
“季……家的那小子是吧?”皇帝看了季维承半天,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能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一时间皇帝还有些尴尬,刚才“父慈子孝”的场景打动了他自己,把七皇子带入了自己心爱的儿子的形象,一时间忘记了先前他们的相处模式。
其实他会这样想也很正常,身在皇家,自然同普通人家不一样,亲情是十分不可靠的东西。
他精力还十分充沛,但几个大儿子羽翼却逐渐丰满起来,堂而皇之地扩大自己的实力,年纪小的孩子平时努力表现出自己的优秀也别有目的,像七皇子这般当着他的面展现出童稚的模样十分罕见,让他忍不住就想关心一下。
掉牙可以说是孩童时期最具有标志性的一件事了。
“你不是还有一个伴读吗?怎么没有一起去?”
“孩儿以为,这是我们第一次去,经验不足,不宜人多,所以就只叫了他,准备下次有经验了再带他一块儿去。”对于这种简单的问题七皇子应对自如。
除却他因为缺了一颗门牙而漏风的发声,模样还是一本正经的。
皇帝点了点头,接过七皇子的文章,命人给他们备了座。
李德真命人搬椅子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七皇子两眼,难不成他过去看走眼了?陛下其实非常疼爱七皇子,平时对他的不关注其实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如果他的命运不是已经跟皇帝连在一起了的话,甚至想往七皇子这边下注了。
像大庆这样的情况,新皇沿用旧皇的心腹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甚至还可能会顾忌到他在宫中的人脉,没把他干掉就不错了。
初看到七皇子的字,皇帝的眉头是紧锁的。
朝廷官员在科举之时对他们的字有所筛选,能把折子递到他面前的官员大多在书法方面有所造诣,最不济也是跟字帖上的差不多,有形无神,却也中规中矩。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小孩的字了,平时关心皇子们的学习也是从给皇子们授课的臣子那里获得反馈,然后给出相应的指示。
其次,像朝臣们的奏折都是写得极为有水平的,虽然前边大部分都是废话,但遣词造句极好,几乎都是卡着他心中的那个点,既不越过,又在周围试探。
而七皇子这篇文章还没细看内容,随意翻了几页,通篇的大白话。
他下意识就想批评一通,但不自觉又想起了刚才的“父慈子孝”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当初先帝还在的时候,就是从小就鼓励他,才让他能有如今的成就。
老七年龄还小,毕竟是主动请缨想要为他解忧,不应该直接批评折损他的自信心,所以还是得找个优点夸他一下,再告诉他要改正的地方。
如此想着,皇帝便从第一页细看起来,这么多张纸,他非得找出一个优点不可。
谁知这一看,一直到他把最后一个字看完才停下来。
“这都是你写的?”皇帝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身为皇帝,他一向是掌管全局的那个人,他看得比别人多得多。不仅看到了这种写作方式对提升工作效率的帮助,还看到了文中提到的这种模式运用到其他方面的好处。
“都是孩儿同伴读一起总结出来的,昨日还跟兄长说过,兄长说我们的想法很好。”
“太子就没有说别的了?”
“啊?”七皇子眼睛放空,一副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
季维承在边上算是看明白了,平时七皇子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人是真精。
“呵。”
皇帝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嘲讽。
“今日国师同朕说,昨日他夜观天象发现了吉兆,近日必有良人向朕献策解我朝长久之忧,没想到这个良人居然是朕的亲儿子。”
季维承和七皇子面面相觑。
季维承知道,这篇文章绝对上升不到国家的层次,若是换成粪肥的话,倒是有可能,只不过这粪肥中途被太子截胡了。难道这国师当真有本事?再一想到那国师的形象,脑子里的猜测又被他甩了出去。虽说人不可貌相,但一个人的模样与他的身份大相径庭,真的很难让人信服。
至于七皇子,只是单纯地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懵了。明明只是一片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文章,却从父皇那里得到了如此高的称赞,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怎么?不知道朕为何夸你?”
七皇子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他同季维承的想法一样,不觉得自己的这篇文章值得这么夸。
皇帝叹了口气,道:“看来朕得重新审量审量教你的人了,朕的儿子日后必会成为一方百姓的庇护,怎能只盯着眼前的这一块土地?待上几日,朕给你重新换个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大肥章